幽州之行(十一)
陈暮雪十指冰凉,紧紧握住一侧衣袖,对周原道:“我们朋友一场,能不能帮个忙?”
听罢,周原道:“魏周两国突生嫌隙,这一场火烧坏了七皇子和金国公主的金像,若金国趁机发难,谁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好好的姻亲,怎么会生嫌隙?”陈暮雪心中发沉。
周原道:“政局变幻莫测,平头百姓怎能感受其中沉浮,魏金两国从前明争暗斗,和亲也不是长久之计”。
“那也不该冤枉无辜的人,李月来凭什么成为权术下的无辜亡魂”。
周原顿了顿,觉得很可笑:“这世道谁不可怜?都指望别人施舍救助,自己不努力,”他低头望着陈暮雪眼睛:“你觉得合适么?”
周原凭什么帮他,官场向来相相维护,不然周原怎么会这么快就得到李月来纵火被带走的消息。
陈暮雪抬眸扫了一眼周原,见他眼底是坚持,淡漠,瞬间垂下眼。
总是这样,遇冷则更冷。
他们相识多年,连做朋友也无法交心,大抵是因为彼此性子太过相似。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凭理智去处理,一方硬气起来,另一方会表现的更硬气。
“所以他们没抓我,是因为看到你的令牌”,陈暮雪确定道,李月来是跟着他的请帖进光明寺,按照名单一一排查下来,怎么会不把他也一起带走呢。
“你和我从来都很明白权力的滋味,不然也不会那么向往它”,周原看着陈暮雪,嘴角笑意有一丝嘲讽。
权力,那是比金钱更加诱人的东西,高高在上,一呼百应,能附带更多想象不到的好处。
“保他一命,行吗?”陈暮雪语气多了一丝卑微:“你一定有办法”。
官场虽冰冷,但周原一定有相互往来和帮衬的朋友。
周原听陈暮雪这般讲话,心情变得有些复杂:“有人亲眼看见李月来往金像殿去,这个人的份量.....重千金”。
陈暮雪听得愈发绝望,原想着找人把李月来捞出来,现在又出来一个“证人”。
礼部侍郎也伸不了手的地方,这个“证人”想要为难一个升斗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当朝十二皇子的亲弟弟当日正好在光明寺,亲口指证李月来有纵火之嫌”。
周原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道利刃在陈暮雪的心上反复切割。
楚怀仁是皇帝最的儿子,与十二皇子楚怀安一母所生,颇受皇帝宠爱。
二人母妃早亡,寄养在楚连道母妃安贵妃处,兄弟三人自感情深厚。
楚连道远去金国后,楚怀仁常年在光明寺为他守金像,略解思兄之意。
陈暮雪抖了抖披风,失落地转身,向周原告辞:“多谢,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天色一片萧瑟之中,陈暮雪身形孤立,爬上马车。
周原在马车开动前,上前拦住道:“明日刑部初审,要我过去看看,若有什么,我去蓬莱酒家找你”。
“多谢”,陈暮雪感激地看了一眼周原,放下车帘让车夫驱马。
………
蓬莱酒家。
陈暮雪在房内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陈琼喂他喝了一杯温水,转身焦急站到楼梯口,吼下面的二:“大夫来了没有?!”
“听见马车声了,应该快了”,二凑到门口张望了会儿,回道。
陈琼瞪二一眼,不耐烦地下楼去:“请个大夫要半个时辰?若是得了急症,还不得在你这里等死!”
陈暮雪从周原那里回来后,眯了会儿,一觉醒来,发热和咳嗽来势汹汹,吃了随身带的药丸子,也不见好转。
“...陈琼”,陈暮雪在屋内就听见陈琼在下面嚷嚷,微弱喊他几声,他才上楼回来。
“公子”,陈琼匆匆转身进来,又倒一杯热茶给陈暮雪润喉。
他心里着急的很,大夫要是入夜前没安置好陈暮雪,今夜就难挨了。
陈暮雪喝了两口,撇头又是一阵闷咳。
陈琼抚着他的背,等他缓过一阵儿后,轻声安抚道:“姑爷能会道,人也机灵,公子不要太担心,再周侍郎也会看顾他”。
听到周原,陈暮雪更是头疼,缓口气道:“再等两日,周原那边没消息,咱们立马回风荷乡”。
“好”。
陈暮雪攒了一长口气,突然脸色一变,抓住陈琼的肩膀:“...盆”。
陈琼拿出盆子,陈暮雪对着呕出来,早先喝了一碗粥睡的,现在差不多吐干净了,吐到后面都是水。
见自家公子一张脸寡白惨淡,陈琼心疼极了,伺候他漱完口躺回床上,又转身出去看大夫来了没有。
戌时,中盛堂的大夫终于上门。
陈琼瞧他年纪轻轻,一边走到楼梯旁给他引路,一边问:“医馆的大夫呢?”
年轻大夫抬头看了一眼陈琼,脚步颇快地往陈暮雪屋里走,不轻不重道:“在下便是中盛堂的坐堂大夫”。
陈琼耳根一热,竟然是这般年轻的坐堂大夫,比白允南看着还脸嫩些,看着倒像是中盛堂的学徒。
医堂晚上要出外诊,不要紧的,师父大多喜欢叫徒弟上门。
二跟在后面给陈琼解释:“这是中盛堂高价聘的顾林大夫,顾大夫年少有为,刚过冠礼便考进了太医院,顾大夫医者仁心,速来爱给百姓看病,是要精进医术,中盛堂便在顾大夫休沐时请他坐堂”。
陈琼这才松一口气,放下心来。
他悄然看顾林拿帕子擦干陈暮雪额上冷汗,从箱子里拿出垫子放在陈暮雪手腕下,然后开始把脉。
过了一会儿,顾林回头问陈琼:“你家公子气滞血瘀,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陈琼听不懂气滞血瘀,一脸迷茫,听顾林解释道:“就是心志郁结”。
“哦”,陈琼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越过顾林去看床上的陈暮雪:“是突然发生了些事,公子吃不下饭”。
“这便没错”,顾林站起来,坐到桌上开始写方子,一边道:“你家公子是情志不舒、气机郁滞,开了方子,药得今夜饮下去两回,咳估摸能镇住,但主要还是要开解,使他情绪舒畅,才能康复”。
陈琼叹了叹气,开解之事除了他家姑爷,谁也安抚不了公子。
“多谢林大夫,我家公子症状能有缓解也是好的”。
顾林笔尖一顿,抬头看了一眼陈琼,见他面目清秀,脸圆圆的,梳着个半束发髻,若不看喉结和衣裳,很容易模糊性别。
“吃药是其次,这病容易复发,拖成慢病后,每年到了冬天都要迁延不愈”。
“那可不行!”陈琼见顾林得这般严重,翻脸比翻书还快:“你是太医院的大夫,还搞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一套,看不好我家公子,就是浪得虚名”。
这咄咄逼人的语气让顾林只觉有些好笑,他搁下笔,把写好的方子放到一边,走近陈琼道:“这位公子,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治病的事,需要病人和我配合”。
陈琼被顾林逼得后退半步,刚要怼回去,床上陈暮雪不知何时醒了,声音虚弱唤陈琼:“……陈琼”。
“公子!”陈琼见陈暮雪醒来,也顾不得讨人厌的大夫,巴巴儿绕过顾林,半蹲到床边:“你怎么样?”
“无事,什么时辰了?”陈暮雪嗓音嘶哑道。
陈琼给陈暮雪掩了掩被子:“还早呢,才戌时三刻,大夫刚刚瞧过,不用担心,好好养着过几日就好了”。
“多谢”,陈暮雪瞧了顾林一眼,转而吩咐陈琼:“送送大夫”。
“公子身体康健,染疾病,无需挂怀”,顾林看床上陈暮雪温和有礼,宽慰一句。
陈琼起身引路,他便跟着离开屋子。
等陈琼送完顾林,把药方给二去抓药煎煮,然后才回到屋里。
陈暮雪听到掩门声,睁开眼问陈琼:“晚上有人找我么?”
“....没有”,陈琼摇头,知道陈暮雪想问什么,回道:“周侍郎那边一有消息我立马跟公子”。
这时,二在外面轻声敲门:“客官,药已经叫人去抓了,熬好了就送来,您先前点的雪梨枇杷水已经煮好,现在要给您端进来么?”
“等会儿”。
陈琼应声去开门,接了汤壶进来,看了看,对陈暮雪道:“酒楼炖的雪梨枇杷水看着不错,公子先喝点”。
陈暮雪本就觉得喉咙像是被火滚过的,难受的很,一听雪梨枇杷水,顿生渴意。
陈琼扶陈暮雪半坐起来,用汤匙喂他喝汤。
雪梨放了冰糖,还是遮盖不住枇杷叶煮水的苦涩,陈暮雪尝了一口,皱起眉头。
他忍着把一碗枇杷水喝完,道:“明早你替我去周府问问情况,若没回音,后日晚上咱们就返程回风荷乡去”。
“嗯,公子别担心,好好养病,周侍郎与您是旧识,一定会竭力帮咱们姑爷”。
陈琼扶陈暮雪躺下去,只觉他家公子命苦,原也不是大病,还要操心这些事。
陈暮雪是怕李月来平白遭难,成了替死鬼,就是到阴曹地府,一肚子冤屈也投不了胎。
“先写信,我你写”,陈暮雪撑手又要坐起来,哑声道:“....先让我娘心里有数,若她在幽州这边有什么法子,我们也好提前准备”。
陈暮雪担心易微对李月来的事不尽心,到时万一牵连到陈家,她一纸解婚契丢给李月来,再用些人脉,摘的干干净净。
其次,易微真有办法,他在这边接到回信,得亲自走动。
心思太过,喝完药后,他们一封信写了半宿,不停修改斟酌,像是给官老爷递状书一样。
信一写完,陈暮雪松了气,身上又难受起来,浑身汗如雨下,酸软困顿,难以入眠。
最后只得抱着水杯不停喝水解手,咳破了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