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日子(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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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陈仁礼喝口茶问。

    “诶”,陈徽云长叹一声:“大过年的,真不想提”。

    陈仁礼太了解自己弟弟,根本藏不住事:“吧吧,看咱们能不能帮忙”。

    “我那四房的肚子又流了!气死我了!”

    陈仁礼:“……”。

    陈暮雪:“……”。

    李月来:“!!!”

    当着他和陈暮雪的面提这事,是要提孩子的事啊。

    “阿雪,大伯二伯都来齐了,去把母亲叫来吧”,李月来不想多听,站起来道。

    陈暮雪点点头,侧身往外走,见李月来巴巴儿跟在后边,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好笑道:“瞧你气的,他们只是一,何必当真,将来既是母亲同意,我也不会答应”。

    听罢,李月来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他上前微微拦住陈暮雪的后腰:“我这个当爹的真是操心,他还没出来,就为之计深远,要是挂在二伯名下,不定长大了惹出什么矛盾来”。

    此刻,陈暮雪只觉得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老话放在李月来这个还没机会当爹,满心还在搞生意的人上也再准不过。

    他没什么,直接叩响易微的门:“娘,大伯二伯到了”。

    “知道了”,易微从屋里出来,换上一身喜庆的深红色衣服,对李月来道:“暮雪这两位伯伯很会喝酒,就是两位婶子也很厉害,待会儿你可得聪明点儿”。

    李月来感受到易微维护之意,一笑:“放心,母亲,我心里有数”。

    灌酒的事儿,难不倒他。

    三人去了堂屋,没一会儿就上饭桌了,两大桌子,孩子和妇人都在另一张些的桌上,陈仁礼陈徽云他们带着正妻坐在主桌。

    “月来呀,婶子和你喝一杯”,陈徽云的妻子余姜朝李月来举杯道。

    “婶子,我先干为敬”,李月来笑着举杯将酒饮尽。

    陈仁礼的妻子周田娥在一旁笑道:“你和暮雪模样都是一顶一的,将来生的孩子绝对是龙凤之姿”。

    来了来了,周田娥终于把话题引向孩子了。

    “可惜我们也只有钰儿一个,不然早就过继给老二了”。

    她摸了摸身边余姜的手:“弟妹怎么就这么命苦,流了两个儿子”。

    陈暮雪抿口清酒:“婶婶,我和月来商量好了,暂时不要孩子”。

    周田娥和余姜下意识去看易微。

    “两口的事,我管不着”,易微招手让后面丫鬟给陈仁礼他们满酒。

    “这可是当初咱们好的呀,阿微”,周田娥见易微这样,不干了,她不能让陈徽云断后啊。

    “婶婶,这得怪我,是我的主意”,李月来突然开腔:“是我担心暮雪,柔身儿要孩子不容易,我一开始就了我们将来只要一个孩子”。

    这话一出,桌上所有人眼睛都瞄向李月来,包括陈暮雪。

    只要一个孩子。

    还是是个柔身儿,或者姑娘,该怎么办?

    陈仁礼咳嗽一声,剜了一眼周田娥,举杯道:“来喝酒,饭桌上这些做什么!去那桌看看孩子吃得怎么样了!”

    “是我多嘴了,你们吃饭,吃饭”,周田娥一晒,起身去孩子们那一桌吃饭,奶妈跟了两三个,孩子哪里会吃不好。

    周田娥一屁股坐到吵闹不堪的孩子中间,望着一大堆女儿,心下一顿烦躁,这陈家是什么风水,怎么就男丁不兴呢!

    主桌的人举杯一旬酒入肚,开始谈论生意上或者官场之事。

    每谈论到精彩处,李月来主动给长辈斟酒进酒,自己的酒杯悄然倒半杯,孩子们都送到客房午睡去了,他们还在吃喝。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只剩下残羹冷炙,丫鬟扶着微醉的易微回房,李月来跟在身侧听她嘱咐。

    “月来,明日去镇水村,你得多担待些”。

    “您放心吧,我爹娘很喜欢阿雪”,李月来点点头,知道他的是陈暮雪明日去自己家,照顾他些,免得李文昌和魏香云为难他。

    易微淡笑一声,了个酒嗝:“我们暮雪不是很会表现,什么心思都爱藏着”。

    她心里怎么不清楚他们是商人之家,李文昌心底是不太看的惯陈暮雪的,何况他还是个柔身儿,指不定李月开以后发达了,他们会教唆自己儿子做出些什么事来。

    将来她儿子能真正倚仗的,只有李月来的情谊,这份落魄时对他的不舍弃。

    ”月来心里有数”,李月来站停在易微房门口,望着她进去。

    母亲待孩子总该是有真心在的,只是有时候孩子看不着,旁观人看罢,只会唏嘘不已,却从不反思自己该如何善待自己的父母。

    当天下午去了陈仁礼家,第二日又是招待易微娘家,就这样浑浑噩噩吃了两日,等李月来携陈暮雪回镇水村时,对一切吃食都提不起兴趣来。

    李月宏过年是回李家过的,昨日才回廖家,今日就只有李月来他们四口人。

    吃过午饭,魏香云对李月来和陈暮雪在饭桌上没大动菜有些不高兴,只当是自己儿子去陈家后被挑唆刁了嘴,吃不惯家里的菜。

    趁李月来在院子里帮李文昌搅拌粘土,他爹准备在隔壁搭个偏屋放杂物,魏香云在旁边一边洗衣服:“你们算什么时候要孩子?成亲也有段日子了”。

    李月来的手中铁锹一顿,听到“孩子”两字,他头都大了,最近就绕不开孩子了么。

    “娘,孩子是老天爷给的福分,不是我和暮雪想就有”。

    魏香云叹一口气,回头瞅一眼在灶台前瞎忙的陈暮雪。

    陈暮雪不知道给魏香云帮什么忙,但又不好意思掺和院子里娘俩儿讲话李文昌坐在大堂喝茶,他只好拿着个帕子四处擦来擦去。

    “你们要是感情好,他也会想早点要孩子把你拴住的”,魏香云拍了拍李月来胳膊:“娘是过来人,莫不是藏着二心,给自己留条后路?”

    李月来不能给魏香云讲陈暮雪要读书,扭头换了个位置搅粘土:“我们心里有数”。

    这一听去,魏香云断定不是自己儿子不想要孩子,决计就是陈暮雪的问题,她蹲下去继续搓衣服:“再大的困难,他心里有你也会克服,就像当初我和你爹,当时那么艰苦,还不是连生了你们兄弟俩”。

    李月来有些烦躁道:“别了,娘,我要干活”。

    陈暮雪远远看着母子二人,李月来脸色不大对,好像有些不愉快。

    他不想掺和进去,埋头又把桌面擦了一遍,看着指甲里黑乎乎的污渍,微微叹气。

    没过多久,何翌来了,提着一篮子鸡蛋给李文昌和魏香云拜年,和二人寒暄两句便告辞。

    “再坐会儿,晚上和月来一起好好喝一杯”,魏香云挽留道。

    ,

    “不了婶子,我还要去恩娘家呢”,何翌走到门口,朝李月来招手,待他走近,低声道:“这么久没回来,师父教你的手艺没忘吧”。

    李月来笑了笑:“没呢”。

    “那就好,我告诉你,前几日上山砍柴发现了一个野塘,就在后山左边一直往上爬,水是温的,如果你心痒痒了,可以上去玩玩儿”。

    李月来顿了一下:“那儿人多吗?”

    “没人,我去了两回,都没人,咱们村里年轻人少,谁大冬天想去山上玩水”,何翌拍拍他胳膊,走了:“你要是去可别冻出病来,我走了”。

    李月来朝他挥手:“嗯嗯,下次回来一起吃饭”。

    送走何翌,陈暮雪去他屋睡觉,李文昌也回房休息,魏香云则去田里忙活。

    院子里只有李月来一个人和粘土,传出阵阵铁锹铲地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他加快速度把粘土和好,摸到自己房间,摇醒床间陈暮雪:“阿雪,想不想出去走走,我带你去看新鲜玩意儿”。

    陈暮雪眼底还有些困意,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点头下床穿鞋:“去哪儿?”

    “带你去了就知道”,李月来高兴地站起来,在衣柜里捣鼓一番,找出两件厚衣裳包起来。

    “走”,他一边牵着还云里雾里的陈暮雪,悄然摸出家门,往后山去 。

    陈暮雪爬了两步,实在不解:“去爬山么?”

    “是,也不是”,李月来“哼哼”笑两声,让陈暮雪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迟疑地侧头看他:“到底去做什么”。

    “快到了”,李月来遮遮掩掩不欲明白,探头仔细寻找何翌得那个温塘,此等野趣他岂能不一尝为快。

    绕过两个坡,在一个还算隐蔽的大岩石下,李月来总算找到一个塘子。

    他松开陈暮雪:“你等等,我先去看一下”。

    陈暮雪顺着他走下去的方向,看着他蹲在水坑旁,伸手摸水,有些茫然。

    “阿雪,快来!热的!”李月来朝陈暮雪招手。

    陈暮雪看着水面上的枯枝残叶,一时无语。

    想跟这儿来跑澡?

    不给他迟疑思索的时间,李月来已经把干净的衣服放到旁边树上,快速褪下外衣,露出结实白嫩的上身来。

    他只穿了一条底裤,便淌下水,仰在水面上脚翻动起水花,一边得意洋洋地:“你看,我会泅水了”。

    见李月来一派自信踌躇的模样,陈暮雪不由一笑,慢步往下走:“乌山上也有一处温泉,爹爹时候常带我去”。

    陈辰颐。

    李月来手掌轻轻拍水面一下。

    诶,陈辰颐始终都是陈暮雪心底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他该做些什么才能让陈暮雪稍微释怀?

    待陈暮雪走到身侧,李月来出其不意把他扯下水,扑腾出半人高的水花。

    “别担心,淹不着你”,李月来稳稳托住陈暮雪屁股,上高下低,不让他脑袋入水。

    陈暮雪额头的发被溅起来的水花湿了,看着李月来没好气道:“大冷天的,冻病了怎么好”。

    “所以我自备了换的厚衣裳”,李月来抬高下巴,点点树上的包裹,又低头嘬了一口陈暮雪,气声道:“你感受一下,水暖和着呢”。

    水浸过衣服,皮肤感受到一股微温,不算很热,却也不觉得冰冷。

    陈暮雪试着想双脚落地。李月来察觉他的动作,双手改为架在他腰间,让他立在温水中,背对自己。

    “把多余的衣服脱了去”,李月来在背后搂着陈暮雪,在他耳边沉声道。

    陈暮雪鬼使神差红着脸脱下外衣,随手丢到水里泡着。

    李月来顺溜的扒掉陈暮雪裤子,露出一片圆润光洁来。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醒耳。

    “声点!”陈暮雪抓紧还没漂远的衣裳,眼睛一愣,生怕林子里有砍柴路过的人。

    “没人呢,我一路过来看着在”,李月来闷声笑,褪下自己的底裤,弓起腰往前一送,耳边响起倒吸气声,顿时满足极了。

    “你,若我真的非常非常想要个孩子,你会怎么办?”李月来的语气非常没有自信。

    间隙间,陈暮雪断断续续道:“那得分清楚…嗯…嘶…是你想要,还是你娘”。

    水声连连,速度越来越快了,李月来眼底有一丝迷惑:“那不一样么”。

    “…不一样”,陈暮雪肯定道。

    “算了”,李月来突然觉得问这些没意思,大抵是感觉到陈暮雪一大部分不愿意。

    二人一顿荒唐,陈暮雪脸颊通红地松开嘴里咬的衣服,长长吐一口气,背靠在粗木枝上,闭眼享受片刻放空。

    “中午你娘逼你了?”

    李月来否认:“没有,我自己瞎想的”。

    陈暮雪哼笑一声,没接话。

    李月来手里的枯枝被折断,他盯着被二人弄得有些混浊的水,突然生出一个荒诞大胆的想法,从枯岭闯出去,到更广阔的地方一展身手,不要被任何东西束缚手脚。

    在这个地方,闹一番,他真的甘心么。

    冬日黑的早,李月来看了看天色,站起身来,水哗啦一声淋漓而下。

    陈暮雪睁开眼侧头看他:“怎么了?”

    李月来把水里的衣服捞起来,赤…身上岸,把树上包裹取下:“不早了,回吧”。

    “你生气了?”陈暮雪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跟着起身道。

    李月来笑道:“哪里,你又多想,我们之前本来就过,暂时不要孩子”。

    着,他先把岸边之前脱下的衣服拿起来给陈暮雪擦干,感染递给他一套干净的衣服,自己也速速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他在乎的不是孩子,而是肯不肯为他让步的那份心意。

    二人拎着湿衣服,一前一后下山去。

    回到李家,魏香云已经做好饭,见自己儿子和陈暮雪头发都湿湿的,着急道:“咋啦?落水了?”

    “没有,阿娘”,李月来悄悄把手里湿衣服扔到一旁:“我带暮雪去田里逛,地滑,不心摔到沟里去,就换了身衣服,不紧”。

    “这么冷的天,染了风寒可不得了”,魏香云拉着李月来往柴房走,加了大火堆给二人取暖:“你们把头发烤干了再出来吃饭,我先去给你们把脏衣服洗洗”。

    “多谢娘”。

    陈暮雪看着魏香云忙前忙后,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在魏香云眼里,李月来这个儿子一旦出现在家里,就是一切的重心,什么都要亲力亲为。

    火堆放的干柴,烧得特别旺,屋子里被照得火亮亮的。

    李月来看墙上两人的身影攒动,许久,低声问陈暮雪:“我去找两个红薯来,待会儿吃完饭就烤好了,特别香,吃不吃?”

    “嗯”,陈暮雪点点头。

    李月来出去了,屋外响起棒槌声,是魏香云在洗衣服,一边声向儿子抱怨:“别仗着年轻尽胡闹,要染了什么病,可不得了”。

    “知道知道,阿娘”,李月来蹲在棚子底下选红薯:“哪样的红薯甜?”

    “我和你爹都吃了两篮子了,今年的都甜,你随便拿就是,去年特地留的好种”。

    听罢,李月来挑了两个不大不的红薯,转身回到柴房。

    他把红薯埋好后,摸了摸七八分干的头发,唤快要靠着墙睡着的陈暮雪出去吃饭。

    陈暮雪下午累了,困的很,其实不是很想吃晚饭,但又怕魏香云不高兴,怂着眼皮子撑起来:“好”。

    晚饭简单些,也是因为魏香云看中午他们没怎么吃。

    她见陈暮雪握着勺子只吃白粥,半晌没拿筷子,道:“家里没什么好菜招待,你就将就些”。

    李月来一听魏香云这讽刺的语气,脑袋顿时疼起来。

    他和陈暮雪的情况,魏香云也不明白,但又不能明明白白告诉她。

    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有娶一屋子老婆和老娘住在一起的男人,真是自讨苦吃。

    陈暮雪有些无措地抬头看魏香云一眼,瞬即道:“娘,是我中午吃的太饱,不饿”。

    魏香云不轻不重哼笑一声,给李月来夹一筷子菜:“月来多吃点”。

    听罢,陈暮雪垂下眼,筷子开始捣弄碗里的菜。

    都多年媳妇熬成婆,真是太难了。

    他觉得刚才的解释太苍白,想再补救一下,继续道:“娘,其实…”。

    “阿娘,别怪暮雪,他在家里速来吃惯清淡的,吃不了太油的菜”,李月来替他道。

    这一听,魏香云倒像个做饭的厨子了,一旁李文昌

    道:“我们家这么多年都是这个习惯,一时改不了,下回叫你娘注意些”。

    魏香云见自己儿子维护陈暮雪,端着碗扒了一口饭,含糊道:“下次我注意,就不做这些了”。

    李月来连忙道:“下次回来我做,我做给爹娘你们吃”。

    李月来在家几十年,进厨房做菜多是因为兴致来了,弄一两道,次数五个手指都数的清,魏香云一听这话,以为他去了陈家还要常常做饭讨好他们,放下碗抬头看他,许久没出话来,但心事都写在脸上,李月来看得明白,但越描越黑,他选择闭嘴。

    四个人沉闷吃完饭,火堆里的红薯都没想起来吃。

    魏香云摆手让他们去休息,二人简单洗漱后,便回屋了。

    李月来的房间除了一张床 就是一张桌子,上面堆满了书。

    陈暮雪顺眼看去,书上落的尽是灰尘。

    他想起自己送给李月来那状元笔记,《孟子》,不禁有些心痛。

    暴殄天物。

    他慢步到床边坐下,垫了一床厚棉,看着厚,却不暖和,都结板了。

    李月来这些年就是睡在这张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