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猗猗第五 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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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亮的火焰在眼前跳动着。偶然会有火舌高窜。

    烫热的气浪拂到周围人的脸上, 更映得几道身影朦朦胧胧地。

    陆宜祯凝目望着脚边的火丛,深吸一口气:“我哥哥才不是伪君子!”又吞吞吐吐地,“你, 你也不是……人。”

    萧还慎架着烤鸡的手一顿,有片刻没话。

    好似是过了半晌,陆宜祯听到他嗤笑了声, 懒洋洋地道:“好罢,先前的话, 我错了。”

    “他与我并不全像。至少, 他有不远千里来探望他的祖母, 还有个令我妒忌的……妹妹。”

    陆宜祯从他迟钝发音的“妹妹”两个字里, 听出了不正经的意味, 耳根子一下红了。

    坐立不安地等他烤完山鸡,分得一片肉脯、掩唇吃下后, 她提着裙摆便急匆匆地向众人告辞。

    总觉得若是不走,再晚些, 那萧公子还会从口里出更令人害臊的话来。

    宝蔻和其他的陆家厮们,早在众人燃篝火的时候, 便被陆宜祯发走了。

    现下一个人走夜路、从后山回东厢房, 姑娘只觉心里发憷。

    仿佛两旁根深叶茂的古木都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沙沙地发出警告, 又或是想象着,深林里头不知何时就会蹿出来一只吸人阳气的山精野怪。

    也许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姑娘神思警惕地踩着路返回时, 面前的一片黑暗幽寂中,倏然间出现了一道光点。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步子,也屏住了呼吸,心脏砰砰直跳。

    光点在飘动, 于视野中慢慢放大,陆宜祯在那束光的背后,模模糊糊地分辨出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在黑夜里的目力,显然是比她要更好的,在她尚未看清全貌时,便已开声唤道:

    “祯儿妹妹。”

    姑娘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意哥哥!”她高兴地喊完,犹觉不够,捏紧手中单薄的春衫布料,跑着朝他奔去。

    只是在黑夜中行进多有不便,更何况走的还是山路,姑娘跑得磕磕绊绊地,好几次都险险地要因为石头或是根枝栽倒了。

    隋意看得心头微惊,蹙眉道:“祯儿妹妹,站在那里,不要动了。”

    陆家姑娘闻声立止,杵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脚下的枯枝败叶,对于他全心的信任,并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

    一双眼眸动也不动地,就张望着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提灯之人。

    隋意缓缓地站到她的跟前,垂下眼,把散着暖光的灯笼交到了她的手上。

    “祯儿妹妹怎么也不找个人陪着?山里的夜路多难走。”

    “我跑得急,没想那么多。”陆宜祯攥紧灯笼提手,浑身都同这光芒一样,暖洋洋地,“意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方才去向祖母请安,见东厢房没亮灯,同你家女使一听,才晓得祯儿妹妹原来是丢下我去野炊了。”

    隋意这话得轻轻巧巧,却叫姑娘从心底生出了一股羞愧感。好像她就是个见异思迁的坏姑娘。

    “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陆宜祯伸出一只空着的手,揪住眼前人的袖摆,哄慰道,“只是,只是……”

    她一心想听这几年世子的身边有没有别的姑娘,可当着本人的面怎么好意思呢?

    姑娘支支吾吾,就是不出个所以然。

    隋意想到什么,神色不可避免地沉了几分,语气却仍然温柔:“今夜野炊,那萧还慎也在?”

    “……嗯。”

    “我不是叫祯儿妹妹离他远些么?”

    姑娘认真道:“可是,他并不坏。”

    隋意几乎是在她话的同时,就眺望进了她的眼瞳。只见那双杏眼里水润清澈,叫倒映其中的人近乎自惭形秽。

    “祯儿妹妹又怎知他并不坏?是他对你了些什么话吗?”

    姑娘犹豫着,摇了摇头。

    这副保守秘密的模样,看得隋意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微微的躁意。

    她从没隐瞒过他什么,可现在好似……变了。而这变化的源头,竟然是因为一个男子。

    他心里的念头转了又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最后对上姑娘漂亮的眼儿,只剩下一句:“罢了,回去罢。”

    山间的夜风很有些寒凉。

    姑娘提着灯笼,沉默地跟在后方。

    隋意听着耳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又断断续续地回想起了在京城、在奉山有关于这陆家的姑娘的一幕又一幕。

    他发觉,他竟是有些舍不得她长大的。

    如若不长大,她便也不会晓得情窦之事,亦不会有这个男子、那个男子把爱慕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她能一直伴着他,活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

    可这究竟是自私了。

    失神中,身后窸窣的脚步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随即一声细弱的呼唤传来:“意哥哥……”

    隋意止身,回头望去,就见本还提着灯笼亦步亦趋的姑娘,此时竟蹲在了一株树干边。

    俏净的脸蛋微微发白,秀气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情状很是难受可怜。

    “怎么了?”

    他走上去,半蹲到姑娘身前,仔细地拭掉了她额上的薄汗,皱眉问:“哪里不舒服?”

    “肚子……肚子疼。”

    姑娘把灯笼也撇下了,整个人蜷起来,紧紧咬着下唇,身子居然在微微地发抖。

    隋意心脏一促,只觉取人性命都没眼下这场景教人为难。他勉力镇定着,柔声询问:“祯儿妹妹今夜吃了什么?”

    “……烤山鸡。”

    “好,我知道了。祯儿妹妹别怕,我这就带你去看郎中。”

    他一手扶着姑娘的肩膀,一手穿过膝弯,就欲将人抱起来,谁知在最后关头却被姑娘一把掐住了手臂。

    “……祯儿妹妹?”

    陆宜祯满面薄红,眼睫低垂:“不用,不用看郎中。”

    只恐世子还出其他的话来,她咬咬牙,掩唇凑到他耳侧,声音细如蚊呐:“是……月事。”

    她完,鸵鸟似的把脑袋埋到了隋意的肩头,一股热气冲上天灵盖,就快要把她烧熟了。

    这半个月来着急赶路,竟把日子的时间都忘记了。这下好了,出糗丢人,还是在她最在意的人面前。

    隋意亦是怔了好一会儿,耳畔仿佛还感受得到姑娘在羞怯地出那两个字词时,呼出来的温热吐气。

    但他到底是比姑娘年长些的,回过魂来,心中的担忧感与不自在略微淡去,便开始思考起了眼下状况的解决法子。

    他将姑娘的脑袋从肩头挖了出来。

    姑娘并不敢直视他,苍白着一张脸,又埋到了自己的膝上。

    隋意也不话,只怕臊到她,默默地除了外披风,拢到姑娘的身上,又为她系好带子。

    而后把她真正地抱了起来。

    陆宜祯下意识地攀住了隋意的脖颈。

    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秀侧脸,她颇有些发愣。

    第二次。

    世子上一次这样抱她,还是在六年前的中元节的夜晚。

    眸中人的眼睫动了动。

    陆宜祯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盯着他看得太久,慌忙偏过了眼。触目只见孤零零掉落在树根旁,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暖黄光晕。

    “灯,灯笼……”

    “我看得清路。”

    之后便是一路的沉默。

    兴许被是巨大的冲击分去了心神,陆宜祯竟感觉下腹的坠痛都不是那么强烈了。

    恍惚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被几道如针芒般的目光刺醒,陆宜祯抬头,才惊觉东厢房已经近在眼前。

    而候在屋外的宝蔻和厮们,则一个个瞠目结舌,一时间,愣在原地连话也不会了。

    隋意倒是神情自若,从容地踱到厢房门口,把怀中的姑娘轻轻放下。

    确认她能自己站稳后,这才收回手、退开身。

    宝蔻踯躅着,最终还是忧心胜过了一切,跟上来,搀上陆宜祯的手臂,压低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陆宜祯嗫嚅着,仿似是在顾忌身边的人。

    隋世子会意道:“既已到屋了,祯儿妹妹便好生歇息罢,我先回了。”

    陆姑娘忙不迭点头。

    待那道颀长的身影远去后,她才红着脸,猛地扎进宝蔻怀里,懊丧地嘟囔:“丢死人了……”

    宝蔻拍了拍她的背,看了眼她身上的男子样式的披风,掐指一算,忽然明白过来。

    “姑娘这是,日子到了?”

    姑娘低呜一声,把脑袋扎得更深了。

    东厢房燃起灯,女使们进出的动静,一直到戌时七刻才渐渐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