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一夜何斯至被折腾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入天。早上下人来叩门,自云伺候斯至少爷梳洗,何斯至哪里敢让人进门,胡乱搪塞了,捱着酸软的身体将自己收拾齐整,又唯恐身上的残留的腥臊味被人嗅见,不得不拿一回乔,战战兢兢地吩咐下人去烧洗澡水。
到了饭厅,连老爷和莫氏坐在那里,笑着招呼他吃饭。那混世魔王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椅子,一副魇足的模样,瞧见他来了,眯眼道:“表弟昨晚睡得习惯?”
何斯至膝盖弯,差点跪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唇瓣发抖,强作镇定道:“回表哥话,睡得很好。只是忘了关窗,飞虫儿到了屋里,兀自吵人得很。”
“噢,”连天横端了粥,淡淡地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别忘了放帐子呀,这时节的虫子,刚学会咬人,看,表弟的脖子就被咬了口!”
连老爷和夫人抬头看外甥的脖颈,果然有个红红的虫印,莫氏立马吩咐一个贴身的绿衣婢子,拿些药膏给何斯至送去。何斯至一张嫩脸似开了个大染坊,一会子青一会子红,心里把混账表哥辱骂了八百遍。勉强找了个最靠近天井的座儿,伴着年幼的连姐坐下了。
莫氏一巴掌轻拍在连天横的膝盖上,愠道:“谁要你这样翘着腿的,轻浮!”
一家人和和气气用过了早饭,老爷和夫人回房,准备出门,连姐也被奶娘抱去西厢。饭厅上只剩下几个奴婢忙活着收拾碗筷。何斯至逃也似地要回房里躲着,连天横在后边叫:“表弟。”
他就被这一声定住了。
虽心乱如麻,但也不信这个混球敢在大白天做些什么出格事情。正思量着,后颈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捏住,上下滑动了几番,连天横俯身在耳畔道:“酸么?”那手又往上,撩拨他的头发。
何斯至转头怒视他,心里害怕得一句话都不出来。
连天横若无其事道:“你不是有虫,我给你捉捉虫。”
“你……你混账!”何斯至吞着声音,呜呜咽咽地骂。“以后不许再来害我!”
他正害怕克制不住眼泪,在恶人面前露了怯,这时远远地从天边却飞来一个黑点——那是只鸽子,翅膀扑棱棱的,伶仃的细爪停在何斯至的肩头。
何斯至侧头去看,对上两只黑宝石似的鸽眼,亮闪闪,眨巴眨巴的。他不禁忘了眼泪,愣愣地盯着这鸟儿。
连天横伸出手指,鸽子便跳到他手上,歪着头讨食吃。
“它脚上还系着东西……”何斯至弱弱地。
“养着玩的物什罢了。”连天横撇下何斯至,重新捏了捏他后颈,警告地望着他,阴鸷道:“好表弟,今天哥哥有事,先饶了你。”
鸽儿在桌上跳来跳去,连天横揉碎纸条,大拇指根部套着一枚翠绿扳指,与雪白鸽羽相映成趣,指腹轻轻抚着鸽子头上油光水滑的软羽,修长的手指掰开一块嫩黄的米糕,有一下没一下地喂这鸟啄食。然而神思却全不在这上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抬头望窗外泛青的天际。
“连叔,鞴上马,我出门去玩会儿!”
那总管事听了,走到窗外站定,很恭敬地答:“少爷,老爷今早吩咐,您先把书读得滚熟,以后得空去玩也……”
“嗐!读甚么读,书甚么书!我迟早撕了他的!当纸片子玩!”连天横把鸽子捉进笼里,提着鸟笼往桌子上狠狠一顿,把鸟吓得咕咕咯咯乱叫。撒泼耍赖道:“不鞴马是罢,本少爷自己去!”
“唉——少爷!”
管事急急地跟在他后头,眨眼便被马蹄声远远甩开了。
镇河的皮肉生意,和别处无甚不同,或是妆扮成良家女的私窠,住在金雀桥那边的就是,或是一个个大大的妓院子,全在八仙窟一带,莺莺燕燕,活色生香。那些的妓院,往往只有鸨母的三四位家养女儿,妓院名字也起得粗鄙,甚么王五家的、李三家的。而大的妓院,光景就迥乎不同了:高楼飞宇,或漆青,或画红,玉壶光转,龙蛇舞动,夜夜笙歌不断。其间又有一个妓馆,名字很雅致,却是专事男风的,这就是花里馆。
连天横进了门,绕过插屏,就看见他的相好宝瑟儿身披帘子,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脚,立在那里。玲珑身躯裹着层细纱,纱下面穿着淡紫色的衣衫,衬着紫藤花的帘子,倒像是融在那片帘幕里了,只有一双脚白得像雪。
走近两步,他发觉这人很久不见,脸颊确实是盈润了,像一轮将满的玉魄。
连天横大步流星,欺上前去,坏心地掐了把那俏脸蛋儿,还没等他发作,就抱将起来转一圈,狠命地咬了口,像咬汤圆皮似的,手上也又搓又揉的,恨恨道:“贱人,三天不见,你倒吃圆了,脸也圆,身上也肉了。”
宝瑟儿本就是个没脸的泼皮,伸手点了一下他鼻尖,嗤笑道:“爷哪里是三天没见,恐怕是三年了也不见得来花里馆走一遭。”
旁边有那没眼色的趣道:“连少爷您不来,宝瑟儿可是结了新好了!”
“呸,甚么狗屁倒灶的新好,人家只不过是送了两匹花缎子,把你眼红得告诬状来了!”宝瑟儿踮起脚,两只手臂缠着连天横的脖子,嘻嘻笑着,不肯撒手。
连天横用手指捻了捻他身上的淡紫色暗花绫罗料子,也笑:“你从前惯爱穿那些花红柳绿的,今天扮得如此素雅,只怕这就是那新欢送的了?”
宝瑟儿含着笑,也不点头,只:“连少爷若是有心送,奴奴自然也是肯穿的。”
连天横看他那副娇憨的样子,心里喜欢,就想抱着用力地揉一揉,咬一咬。宝瑟儿飞来个嗔怪的媚眼:“你的朋友还在里面,等好半天了。”
连天横当然知道,拍了拍他屁股,低声:“等谈完事情,我今晚就宿在这里,如何?”
宝瑟儿嘴巴一撅,似愠怒又似委屈,凤眼含着两点泪似的:“怎么,来了还想走哇?”
连天横心里也知道这婊子是演出来的情意,不过依然受用非常,一路走进去,就听他在耳边嘀嘀咕咕:“你那个朋友呀,看着那么大个个子,原来那么不中用,我请他喝酒他不喝,我给他摸他不摸……”
“他就是这么个人,”连天横揽着宝瑟儿的腰,不以为意地:“成天就想着甚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好笑不,我跟你,他现在还是个———”
宝瑟儿瞪着他,:“你自己不信就算了,反倒取笑人家好人!”
“我,蹄子,你该不会真是对谁动了心了罢?”连天横的两只黑眸盯着他,转了转手里的扳指,似笑非笑道。
“哼,我只是看不惯你这副样子罢了。”宝瑟儿开了门,酒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桌上果然摆着烧鹅、烧鸡、猪头肉、时蔬和各色果子点心。一个男人穿着官服,端坐在矮桌后。面孔很英俊,也很年轻,冲连天横微微笑着。
我也想吃烧鸡,今晚外卖就叫只鸡来喂饱本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