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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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上起来,梳洗毕,连天横没忘他颊边的疤,对着镜子,厚厚涂一层药膏。吃过午饭,丫鬟果然端了一只药罐来,哗哗地倒出黑漆漆的药汁,连天横:“放温了,喝罢。”

    宝瑟儿便端起药碗,试探地用舌尖点了一点,碗里泛出一圈涟漪,又抿了一口,尝到苦味,鼻子都皱起来了,又喝了一大口,整个人呆了半晌,好似神游天外,回过神时,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好苦……”

    “昨晚不是答应了好好喝药?”连天横口气冷淡,赶鸭子上架,手肘撑在桌上,盯着他瞧。

    宝瑟儿望着那碗药汁,碗里倒映出一张皱巴巴的脸,很难为情,又端起碗,:“我要喝了。”

    递到嘴边,壮胆似的望向他:“我真的喝了!”

    连天横有些忍俊不禁,压抑住嘴角,板着脸,训道:“雷声大雨点,快喝!”

    宝瑟儿视死如归地吞下去一大口,嘴角像只花猫似的咧到两边,整张脸扭曲得变形,嘴里还呜噜呜噜地吐气,一副犯恶心的模样,连半句话也不出了。

    “我死了,我被苦死了……”宝瑟儿着,身子一倒,歪在桌上,嘴巴半张着,仿佛钻出一缕幽魂。

    连天横:“……”

    那伺候倒药的婢女掩嘴轻笑,拿出一碟桃花山药糯米糕,哄道:“桃公子不要怕苦,喝了药便能吃点心了,这是少爷特意吩咐后厨做的,新鲜热乎着呢。”

    连天横低咳一声:“你给我起来!”

    宝瑟儿听见有糕点,瞬间又活过来了,可是想起要喝药,从臂弯里抬起头,撅嘴道:“可是真的很苦,不信你喝!”

    连天横当他卖弄娇气,心想这就是个不省心的,当他没吃过药?便端起药碗,尝了一口。这不尝便罢,一尝可了不得,药汁甫一入嘴,便感到一股剧烈的苦涩在舌面炸开,迅速漫向喉咙深处,冲上鼻腔,令人不禁想要干呕,即便咽下去了,进到肚里,带起阵阵地反胃,嘴里苦、涩、酸、麻、齁,五味杂陈,是天下至毒,也不过如此了。连天横五指扣着桌面,指节泛白,竭力克制自己的神情,不在傻子面前丢了份,半晌,违心道:“哪里苦了?分明是甜的!”

    宝瑟儿盯着他,左看右看,聚精会神的,也只见大个子眉毛动了一下,心里疑惑:难不成真是甜的?

    “你学我的,大口地喝,才能尝出甜味,知道么?”

    宝瑟儿歪着头问:“真的?”

    “还能有假不成?”连天横嘴里还残留着那股苦涩,若无其事地吩咐婢女道:“你……你去筛杯茶水来,我口干了。”

    宝瑟儿便端起碗,试着喝了一大口,苦得眼泪横流:“还是苦!”

    连天横拿起碗,:“我不信。”对着碗沿,很心地不去碰药汁,佯装喝进去一口,抬着下巴,一副行家里手的模样,品鉴道:“这不是寻常的甜,比花蜜还要甜,比饴糖还要甜,比甘蔗还要甜……”

    宝瑟儿便半信半疑,又喝了一大口,依旧苦得呲牙咧嘴:“……苦!”

    连天横无情地:“那就是你喝得少了,再喝两口试试。”

    如此这般,骗他一口又一口地喝,整碗药总算见了底。

    宝瑟儿被苦得眼泪汪汪,着寒战,哆哆嗦嗦连话也不出了:“怎、怎么还是苦的呀……”

    连天横松了口气,看着那股傻劲儿,又有些心疼,拈起桃花糕,塞进那张可怜的嘴里,柔声道:“慢慢地嚼,不要噎着。”

    宝瑟儿木木地嚼了几口,吃了甜甜的糕点,眼眉渐渐生动,似冰消雪融,慢慢地活过来了,甚至有些欣悦:“唔唔……这个好吃!”

    连天横就猜到他的德性,尝到一丁点甜,便忘了铺天盖地的苦了。伸手揩了他嘴角的糕点屑:“吃你的罢。”

    用了午饭,又喝过药,两人精神都有些困乏了,连天横躺在摇椅上,:“不要玩了,你过来睡会儿。”宝瑟儿便放了手里的玩具,走过来,爬了躺椅,枕在大个子胸口上,安安稳稳地闭上眼睛。连天横挑了一块薄毯儿,单手盖住他身躯,对着光,捏起下巴,端详他脸上的疤痕。

    躺椅吱呀摇晃,连天横拍着他的背,怀里的人呼吸绵长,像是睡着了,梦中仍不安分地动两下,脸蛋上落了一道道的帘影,连天横也被暖阳晒得困倦,抬手捂住那双合上的眼睛,睫毛在手心里刮着,窗纸染上春光,纤薄而泛黄,蛱蝶儿翩跹而来,徐然收翅,驻在窗棂上。

    斜日透虚隙,一线万飞埃。

    这些日子,连天横愈发地喜欢搂着他睡觉了,两个人,甚么也不做,甚么也不必管,怀里的人温温热热的,睡相又乖顺,依偎之中,享受片刻的静谧。

    睡了一会儿,福子跑进来,急急忙忙的正要开口,被他以手势制止住了,抱起宝瑟儿,轻轻放在床上,给他脱了鞋,盖上被子,走出门,低声问:“甚么事?”

    福子急得跳脚:“不好了!夫人来了!”

    连天横不悦道:“不要大惊怪的。”

    “少爷你、你不怕夫人捉奸呀,若是她撞见宝公子,省不得又是一场大闹!”福子还记得去年春天,宝瑟儿闹了连府,又是砸东西,又是跳井,鸡飞狗跳的,叫人了不少闲话去,这件事害得他心有余悸,如今宝瑟儿人傻了,指不定做出甚么更骇人的事呢!

    连天横却浑不担忧,走出去,正遇着莫氏急匆匆地冲进来,看她脸色,这回却是笑容满面,喜上眉梢的。

    “你脸上是甚么?”莫氏问道。

    连天横抹了一把,原来是宝瑟儿脸上的药膏,蹭到他下颌,手上紫红的一片。

    莫氏倒也不管那么多,拉着他,喜笑颜开道:“横官儿,会试放榜了!你猜,怎么着?”

    连天横问:“中了?”

    莫氏笑道:“谢天谢地,中了中了!不但中了,还是响当当的会元!”又拿出一封书信来,递给他瞧,喜滋滋的:“你看!你看你弟弟,出息了!”

    着,双手合十,口里喃喃地念:“得亏了今年放恩科,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文曲星……保佑斯至下月殿试过了关,没准还要中个状元!只是考试起来,一连就是几天,也不知他累不累……”

    连天横:“不错。”

    莫氏兀自欢喜了一阵,折起家书,宝贝似的塞在怀里,念叨着:“待他登科拔萃,守选几年,在京里站住了脚跟,下半辈子的好日子就在跟前!我早了,这个孩子心地纯良,又肯下功夫,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连天横:“很好。”

    莫氏那股高兴劲儿过去,笑容也淡了,上下量他一番,盯着他的脸,很笃定的口气:“连天横,你有人了。”

    “甚么有人?”

    “还装,你身上那股味儿都不同了!”莫氏一副审问的口吻,瞪着亲儿子:“怎么,见不得人?”

    连天横嗅了嗅,问:“甚么味儿?”

    莫氏意有所指道:“只要不是狐狸的骚味。”

    连天横见她心情不坏,便慢慢地:“这是个很老实、很怕生的孩子,下回,再让他和你们见面。”

    莫氏听了,竟暗暗大松一口气,如今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上男女,是个活人便罢了。

    去年这一年,她看在眼里,连天横笑一如往常,却是具十足的空壳,几根看不见的线提着手脚,没有人气。今日再见,眼中却是一泓活水,神采斐然,俨然是个大活人,比之从前,又好像多了些别的缱绻情味。

    莫氏心里知足,颔着首,很通情理,便不再扫他的兴。

    连天横回了卧房,宝瑟儿也醒了,散着头发,揉揉眼睛,半边脸露在阳光里,问:“大个子,你去做甚么了?”

    “上个茅房。”连天横坐下来,拿起桌上的玉梳,给他拢了拢黑发,轻轻抱着他的腰,道:“宝儿,我要和你一件事。”

    “你。”

    “再过阵子,便是你的生辰,爷便要回来见你了。”

    宝瑟儿沉默一阵,道:“可我不想见他,我不要见了。”

    连天横听他忽然间改了口,皱眉道:“怎么不见就不见了!”

    宝瑟儿捂着耳朵,:“不见不见,就是不见!”

    连天横心里正拿不定主意,思来想去,便应允道:“好罢,是你的,那就先不见。”

    宝瑟儿好像有些生气,当时不话,也不看他,可是吃了晚饭,擦了药,到了被窝里,背对着他,好像很拉不下脸面,朝着床角,用细细的气音问:“……你的是真话么?”

    “你要是再敢骗我,我就、我就……”想了半天,想不出甚么好法子,最终威胁道:“我就饿死我自己!”

    连天横想笑,心里又堵得慌,牵动嘴角,却笑不出来。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是全没有信用可言了。

    “你话呀!”宝瑟儿也知道自己的威胁难以奏效,不禁紧张起来:“你该不会,该不会真的忍心看我饿死罢?”

    连天横深深地叹气,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了,捉着他,在头发上亲:“瞧你的出息!饿自己,算甚么本事?”

    宝瑟儿心想也是,自以为想到一招毒计,定能教骗子闻风丧胆,恶狠狠地:“那我就踢你的裤裆,把你的鸡和卵脬踢爆!”

    连天横知道他这话,心里浑无一丝杂念,可是想到他圆溜溜的脚趾,白生生的脚背,软绵绵的脚心,下面不争气地又翘起来,手也不自觉地在被子里握住那双脚了。

    “你怎么又……!你、你轻轻的……”

    宝瑟儿看着他又开始弄起来,颇为无奈,担忧地望过去,蹙起眉,又舒展开,显然是见怪不怪了,想起方才忘了正事,忙道:“好了的,这回可千万不能骗人了……”

    宝儿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