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毛衣
很难描述那种痛苦——又疼又痒,像是把他的脚放到火堆上炙烤,同时用羽毛搔弄脚心。他屈辱地流下眼泪,大汗淋漓。伊万诺夫用雪擦拭他的脚,边擦边骂:“蠢货!你他妈难道没长嘴吗?”
冻伤能要人命。在斯大林格勒,成千上万的德国士兵死在雪中。阿廖沙抽噎着,太疼了,他下意识想踢开伊万诺夫的手,反而被抓得更紧,“道歉!明明是你犯了错……你还想往哪里跑?”
夜里,伊万诺夫把他那双冒着凉气的脚放到怀里,愤恨地骂骂咧咧,“……净会找事!他妈的,现在往啥地方去给你找药膏?就该冻烂你这双法西斯的脚!冻烂了剁掉,反正也没用……”
这个年轻的俄国人身体非常温暖,虽然他极为削瘦,肋骨条条分明。“杀人时的本事呢!”伊万诺夫骂道,“哭,哭个屁!你是靠哭鼻子爬上中校的位子吗?”
第二天一大早,离日出还早,伊万诺夫就出门去了。万籁俱寂,阿廖沙蜷缩在被窝深处,两只脚痒得痛苦不堪。等太阳爬起来,他费力挪动到火炉边取暖。几张报纸仍在办公桌上,那是他唯一的读物。
到了下午,伊万诺夫回来了,眉毛上全是雪花,鼻尖通红。“就为了你这个白痴!”他吼叫着,扔下两只血淋淋的动物,“老子差点迷路,”他脱下结着冰晶的手套,甩到阿廖沙身上,“操你妈的,你个纳粹,杀了那么多苏联公民——啊,我还得为你服务!给你找药!你以为自己是谁?沙皇吗!”
阿廖沙蜷起腿,伊万诺夫力气很大,使劲用手拍他的脸和头,抓住他的头发摇晃,“法西斯,我就该把你剥光了吊在外面——你不是喜欢站在雪里吗?嗯?对吧!让你装哑巴!还装!快点,还用老子教你怎么道谢吗?你的希特勒元首没教过你?”
“谢谢。”阿廖沙颤抖着,“谢谢……您,伊万内奇。”
“这还差不多。”伊万诺夫放过了阿廖沙的脑袋,“滚到一边儿去!别耽误我干活!”
他拎着那两只动物离开了。到了晚上,带回一罐油脂。“乌里扬诺夫那个混蛋家伙,两张皮才换来这么点儿……”伊万诺夫把油擦到阿廖沙的脚上,用手掌捂住,“你要感恩,法西斯,记住了吗?这是苏联人民对你的恩情。”
“记住了。”
“,你杀了多少苏联公民?”
“一百个。”
伊万诺夫哼了声,“就该把你的肉削了做成肉干——但你的肉很脏,肯定不好吃。你过人肉,对吧?”
“没有。”
“你再一遍!”
“我没吃过人肉,伊万内奇。”
“你肯定吃过!SS的军官都喜欢吃人肉,尤其斯拉夫女人的肉。”
他捂着阿廖沙的脚,嘴里又喷出一连串脏话。“你个挨操的贱货!”伊万诺夫特别喜欢这句,“婊子养的狗东西……”
对,他就是婊子养的。阿廖沙抿着嘴,等待伊万诺夫的巴掌。但伊万诺夫放过了他,换了个话题,“你看起来也不怎么聪明,我的弟弟尤里克可比你看起来聪明多啦!他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人家都夸他能上大学哩!我喜欢听他念课本,他总会讲大道理。我妹妹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绣的花像活的一样。还有——”
阿廖沙绷紧了神经。伊万诺夫提到了弟妹,这不是个好兆头。“……柳芭待我可好啦。”他絮絮叨叨,“她给我织毛衣,用她家羊羔的毛。特别暖和,可惜被子弹了个窟窿……我也不会修补。后来、后来烧坏了……”
伊万诺夫叹了口气,放开阿廖沙的脚,“滚吧,混蛋法西斯——记住,你活着就得向苏联人民赎罪,明白吗?要是你表现好,我就到了夏天再杀你。不,等到秋天吧。夏天你的尸体会烂掉,扔进矿坑里招来虫子,这可不怎么样。我最讨厌虫子。你们德国佬就是一窝恶心的灰色虫子……我,假娘们,你会织毛衣吗?”
“不会。”阿廖沙缩起肩膀,“我不会织毛衣,伊万内奇。”
“嗯。”伊万诺夫满意地点了下头,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留下几片斑驳的油脂痕迹,“不会就学起来!别逼我用棍子教你。”
新年过后,昆尼西的工作态度明显积极了许多。他每天中午都按时去食堂报道,吃一点蔬菜沙拉,当然,他肯定会在午休时躲在办公室里偷吃别的东西,蛋糕之类甜兮兮的玩意儿。施瓦伯格给昆尼西安排了加班,还向其他几位高级管理人员提出,等新型号上市,该选派几位工程师前往国外学习和培训。“这方面我们大概做的还不够。”他,“我们的目光太局限于国内了。”
一场春雨过后,施瓦伯格找昆尼西来“咨询技术问题”。这位高级工程师今天没有穿工作服,夹克里是灰色毛衣和浅灰色衬衫,没领带。他铺开图纸,认真地介绍发动机的情况。施瓦伯格在笔记本上记下他所需要的内容,“你最近工作劲头很足,”他,“卡尔,你早就该这样了。”
昆尼西点了点头,不知是同意还是敷衍。“您还有问题吗?”他捏着红蓝铅笔,“如果没有——”
“坐下,”施瓦伯格起身,绕到昆尼西身后,“这毛衣是买的吗?”
“……是。”
“哦,我看你总穿这么暗沉的颜色。你这样的人——”他玩味地挑起眉毛,“你们不该喜欢活泼点儿的款式和颜色吗?”
“我喜欢灰色。”消化了几秒钟,昆尼西大概领悟了施瓦伯格的言外之意,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终于泄露出一丁点愤怒,“您要没别的——”
“生气了?”施瓦伯格几乎要大笑出声,真有意思,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我有个同学,军校的同学,和你有点像,后来……算啦,总之我会替你保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