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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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瓦伯格把赫尔曼的雨伞扔掉了,火车站正好有个垃圾桶。湿淋淋的伞面不住地向下滴水,手柄黏腻,一切都叫人反胃。慕尼黑的天气同样糟糕,铅云低垂,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好在并未下雨。他回到了住所,冷冰冰的屋子刚被扫过,花瓶里插着一束鲜花,橙色的花儿娇艳欲滴。

    “垃圾。”施瓦伯格对着那束花咬牙切齿,然后他觉得心平气和了许多。为什么要对垃圾动怒呢?一定是气压的缘故。他去洗了个澡,暖和的水流进一步抚慰了他的身体。他试着抚慰自己,那东西没有任何反应。

    第二天,施瓦伯格让秘书准备了同样的橙色花束,放在案头。他忙碌了一上午,等到喘口气的功夫,就端着咖啡欣赏那束花。他没养过花,不过等他买了房子,可以雇佣花匠替他做理出一个完美的花园。中午,食堂里排起了长队。食物还是那样乏味,面包、香肠、黄油、奶酪、涮锅水一样的咖啡。有些人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就忘记了艰苦年代。施瓦伯格吃着他那份面包,他很珍惜食物,因为他不是幸运儿……他品尝过挨饿的滋味。

    幸运儿躲在角落,但那头金发出卖了他。在德国,金发不算太稀罕,可大部分金头发都像黄色的稻草,而非这种美丽的、金子一般发光的颜色。昆尼西埋头吃着沙拉,餐盘里还放着面包。他带了保温杯,里面大概是费恩斯为他准备的甜腻腻的水果茶。

    下午,工作让施瓦伯格暂时忘记了幸运儿。不过幸运儿自己却撞上门来,当昆尼西走进办公室,施瓦伯格才想起来,他让昆尼西上礼拜写份数据的明。印的字体大适中,墨色均匀,用了两枚订书钉,放眼望去也没有标点错误——事实上,昆尼西本来就很少犯错。“挺好的,”施瓦伯格,“进步显著,我就你能做到的,卡尔。”

    “您还有其他事情吗?”昆尼西。

    “唔……”

    昆尼西看到了那束花,目光在花朵上流连了几秒。“不错吧?”施瓦伯格笑道,“特别的颜色。”

    “香槟色。”

    “不好意思?”

    “这种颜色……香槟色。”

    “香槟色?”施瓦伯格抽出一支花,仔细端详,“我一直管这颜色叫橙色。这么,是比橙色要浅,更有光泽。你家有花园的吧?”

    “有。”

    “你会种花?”

    昆尼西摇了摇头。

    “你看起来也不像会做这种粗活的样子。”

    “我不擅长园艺。”

    难得主动反驳一次,施瓦伯格把花插回去。幸运儿绝不会允许他的花园长满杂草,既然他不擅长,那做这份活计的园丁定然就是那一个。“香槟色,唔,我对色彩不太敏感,”施瓦伯格露出一个假笑,“毕竟我不是你——听你们——”他咬重了“你们”,“——你们擅长分辨色彩。法国的时尚人士,很多都是你们的人。”

    昆尼西白皙的脸泛起一层薄晕,像喝了几杯香槟酒。生气了,施瓦伯格在肚里大笑,“抱歉,”他举起手示意,可怜巴巴地眨眨眼睛,“我没有歧视的意思……我喜欢法国人设计的衣服。”

    这天夜里,施瓦伯格久违地开了瓶酒。香槟,金色的酒液涌出细的气泡,微醺的感觉令人陶醉。他怎么会因为赫尔曼那个白痴而不舒服呢?简直太滑稽了。世上有趣的人和事那么多,多到他忙不过来。他甚至开电视,新闻没别的,国内、国外,总归没什么好事情。苏联的集体医疗,施瓦伯格听到一句,“哦。”他冲虚空摇晃酒杯,“干杯!……祝你早点下地狱。”

    “即使人们……不再忠诚,我们依然忠诚。”

    他唱了一句,随后闭上了嘴。音符在胸口鼓胀,痒痒的,他拍了几下,又唱了一句,“请相信我们……如同相信德意志的橡树和日月……”

    “香槟色。”施瓦伯格看向花瓶。花儿低下了头,花瓣边缘微微卷曲。美丽的颜色,他想,等他买了房子,就让园丁种一园子香槟色的花。

    啊,香槟色!愿上帝保佑这种颜色。施瓦伯格扔掉酒杯,趁着醉意将手伸进睡衣下方。这次他成功了,沉寂已久的下身有了动静,他在新闻嘈杂的背景声中获得了快乐。

    1949

    冬季太漫长了。最冷的那几天,阿廖沙在饥饿中如同昏迷。他躺在黑暗中,迷迷糊糊地做梦。梦境中充满了鲜艳的色彩。春天,他在山间奔跑,到处是五颜六色的花朵。西伯利亚的花太少了,在这个偏远的矿场,他只见过几朵的野花。

    伊万诺夫在唱歌。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讨厌的歌,讨厌的调子。阿廖沙蜷起腿。新的梦中,他开着心爱的虎式坦克,碾过无数苏联人的尸体。履带碾过,鲜血浇灌的泥土就长出嫩芽。很快,大地铺满了血色的花儿。他振奋向前,要将所有地方都染上这种颜色。

    伊万诺夫给阿廖沙吃了一块面包。一块真正的面包,而不是硬邦邦的、变质的面包。阿廖沙贪婪地吃着,往肚子里灌水。他暂时清醒了。伊万诺夫等着他的道谢,于是他,“谢谢,伊万内奇。”

    “要是秋天把你吊起来,现在我就有肉吃了。”伊万诺夫,个哈欠,横在床上唱歌。他歌唱花楸木的白花,火车、汽笛和大雁,三个年轻人在花楸木下相望。“你喜欢花吗?”伊万诺夫突然问。

    “喜欢。”阿廖沙躺在他身边。伊万诺夫瘦削的身体在黑夜中像一座山,他依靠着这座山,汲取热量。

    “我也喜欢花。”伊万诺夫听起来很困了,“等到了春天,我就盖间房子……种上花……”

    他起了鼾,沉浸在安宁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