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猎物
这年的夏天,空气特别躁动。难得的假日,施瓦伯格在位于格林瓦尔德的新居中,一边吃午餐,一边听着播音员毫无感情的播报。美国人在闹事,这倒不稀罕,美国人永远在闹事。虽然据德国裔是美国白人第一大族群,但美国人个个都是一模一样的聒噪和吵闹,看不出祖先的影子。就比如迈克尔·费恩斯,永远精力充沛,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他令人厌烦的大笑声。
施瓦伯格雇人在花园里种满了橙色的花儿。眼下花苗刚刚破土,放眼望去一片嫩绿。他站在窗前,盯着那片花苗,新闻连篇累牍,报道那群纽约的同性恋。要是在1938年,施瓦伯格端着咖啡杯,冷笑了一下,要是在1938年的德国,这帮家伙一个都跑不了。人类的渣滓,不但不低调地夹紧尾巴,反而光天化日下吵闹,什么“争取权力”……
卡尔·冯·昆尼西同样是个败类,不会因为他的外表而有所改变。他明明拥有高贵的血统,金发碧眼,最标准的雅利安人,却离经叛道,同一个美国男人睡在一张床上。他的母亲在天堂看着儿子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那得该多伤心。
不过嘛,太容易获得的东西就不会被珍惜。施瓦伯格收回视线,明净的玻璃窗映着他的影子,金褐色的头发、绿眼睛和细瘦的肩膀,怎么看怎么不像话。他若有所思地走回客厅,播音员继续用空洞乏味的声音喋喋不休,“……据悉,苏联当局……”
年的夏天,受美国的影响,联邦德国的同性恋垃圾蠢蠢欲动。仿佛为了响应某种号召,在夏天的尾巴,刑事诉讼法第175条中的条文做出了修改和解释。这样一来,费恩斯和昆尼西可就不必再躲躲闪闪,在公司硬要假装关系清白。
施瓦伯格决定送昆尼西一件礼物聊表祝贺——费恩斯抽中了头奖,被派去波恩出长差。这次去,怎么也得去三个月。把美国佬暂时请出公司后,施瓦伯格感觉空气都清凉了许多。他在午餐时饶有兴趣地盯着角落,幸运儿垂下金色的头颅,雷不动地吃着蔬菜沙拉,手边放着那个保温杯。
一个费恩斯办公室的子过去,坐在昆尼西对面。昆尼西抬眼看了看对方,两人聊了几句。大概是聊天气和足球,最有可能是足球,昆尼西承认的爱好。
秋天到了。一年又一年,时间过得飞快。昆尼西换上了毛衣,他的衣服同大多数德国男人一样,就白、蓝、灰、黑几种颜色。费恩斯不在,他似乎无精采。施瓦伯格恶意地想,他可以给昆尼西介绍几个“那种”酒吧消遣消遣,也许昆尼西用不着他介绍,早就是那边的常客——慕尼黑的“那种”酒吧最近都从地下改为了半公开经营,也许那位热情的美国佬正在汉堡的酒吧里愉快地玩乐,反正他们这种人没有法律和婚姻的约束,私生活还不知有多混乱。
“你有持枪执照吗?”
昆尼西从图纸前坐直身体,在下午这个时间,因为光照的变化,他的眼睛看上去蓝得犹如深海。“有。”他匆匆回答,“但是——”
“那周末来陪我猎。”施瓦伯格,“几个公司的高层都要去。”
“我不是高层。”
“你这家伙,正因为你不愿和人交道,我才为你创造机会。”
“不用,谢谢,我现在——”
“卡尔,”施瓦伯格走到昆尼西背后,将手放到他的肩上拍了拍,“这是命令,必须来——就当陪陪我好啰。其实我也不爱去和人交道,但是没办法嘛。我们可以装装样子,然后找个借口回城。这样一来,你的任务完成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这样总可以吧?”
昆尼西端枪的姿势倒是挺标准,可扣动扳机仿佛能要了他的命。他沮丧地穿着猎装,靴子勾勒出细瘦的腿线条。他的直属上司,弗朗茨·兰德曼见到昆尼西,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您怎么把他叫来啦?”兰德曼疑惑地问施瓦伯格,“他——”
“不是大家一起玩玩嘛,”施瓦伯格微笑,“我挺喜欢卡尔的,他工作很出色,不是吗?”
施瓦伯格信守诺言,没过多久,他就带着昆尼西脱离了其他人。“我不会骗你,”他,擦了擦汗,“我们可以自己着玩儿,你要是能到鹿,就可以在壁炉上搞个鹿头做装饰。”
“鹿是无辜的。”昆尼西,看起来更沮丧了。
“你不喜欢枪?”施瓦伯格举起手中的猎枪,瞄准,落了一根树枝,“枪是人类的好朋友。”
“狗才是人类的朋友。”
“你的话变多了。”
“我想回去。”
“不行。”
施瓦伯格看了眼手表,“一上午还没过去,你一点猎物都没到的话,就白来了。”
他们在树林的边缘游荡,是猎,实际没开几枪。“我时候就学会用枪了,”施瓦伯格,“在我的家族,不会用枪的男人没有存在价值。我记得,我的一个哥哥把枪塞给我,骗我那是玩具。他肯定希望我走火杀了自己。”
“不会的。”昆尼西。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用枪?”
“1944年。”
“在军队学会的?”
“嗯。”
一只鹿出现了,在不远处睁着大而黑的眼睛。鹿拥有一对完美的角,施瓦伯格来了兴致,举起枪。鹿迷蒙地望着他的方向,这傻乎乎的大动物,只要扣下扳机就能获得。但施瓦伯格放下了抢,“你上,”他冲昆尼西比个手势,“这只鹿挺漂亮。”
昆尼西举起手里的枪,耳朵在秋日稀薄的阳光中泛着红色。“你的姿势有问题,”施瓦伯格从背后搂住他,一手卡腰,一手托起昆尼西的臂,“要这样。”
他满意地感受到昆尼西的僵硬。幸运儿是个高个子,施瓦伯格这样的身高,要维持搂抱的动作其实非常费力,但他从不会放弃眼前的猎物,“来,瞄准。”
“我不想……”昆尼西,“抱歉,我——”
“你喷了香水吗?”施瓦伯格突然问道,鼻尖凑到昆尼西的后颈,“你喜欢什么牌子的香水?”
“先生,”昆尼西挣脱出来,“请不要这样。”
“我没怎么样啊。”施瓦伯格摊开手,“我就是想教你怎么正确地使用枪支——真遗憾,”他皱着眉摇了摇头,“鹿逃走了。”
1949
阿廖沙编织出一个毛线筒,也就是所谓的水壶保温套。伊万诺夫又命令他织一个“茶杯保暖套”,而且上面必须得有一颗红色五角星。
“就是五角星,懂吗?”伊万诺夫翘着脚吸烟,吐出团团烟雾,“我听你们有那种杯子,灌进热水之后,水就一直是热的。”
“那是保温杯,伊万内奇。”
“妈的!早知道该抢几个……”
秋季,茫茫白雾遮天蔽日。阿廖沙已经能熟练地应付伊万诺夫各种各样奇怪的要求。屋子里大大的物品几乎都穿上了粗糙的衣服。伊万诺夫固执地认为,这样看起来暖和。
在深秋的某一天,阿廖沙在一块泥地上做了一个的陷阱。他想抓住几只动物,剥掉皮吃肉。他太想吃肉了……阿廖沙贪婪地注视着他的陷阱,等待猎物掉进去,可惜一无所获。伊万诺夫对他失败的陷阱大加嘲弄,“就连最没脑子的老鼠都不会上当,假娘们就是假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