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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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漫长得令人发疯。伊万诺夫守在窗户跟前嘟嘟囔囔,咒骂镇上装腔作势的女护士。“臭娘们……肥得像头猪,不,比猪肥多啦!这也瞧不起,那也瞧不上……她哪里比得上我的柳芭?我的柳芭苗条极了,苗条极了,林子里最苗条的白杨也没她那么好看……他娘的,护士算什么?过仗么?杀过德国佬吗?狗屎!躲在后方靠老子保护……”

    乌里扬诺夫来过一回,他倒是手脚麻利,勾搭了乌戈尔纳雅村的一个寡妇。寡妇,到处都是战争遗留的寡妇。“实在不行你也娶个寡妇得了,”酒鬼醉眼乜斜,“年轻人,你可别瞧不起寡妇,寡妇结过婚,知道男人怎么回事,更会心疼你——”

    伊万诺夫重重摇了摇头,“不,是在找不到,我就不结婚了!”

    “那不成!不结婚像什么话,你妈妈会为你伤心的!”

    “我老妈才不希望我娶头肥猪!”

    “那你就去村里多转转,那么多大姑娘……”

    “等开春了再吧!”

    伊万诺夫喝了很多酒,喝醉了就横在床上唱歌,唱那首讨人厌的《喀秋莎》。唱着唱着,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他抓住阿廖沙,“操,残废,唱歌!”

    “伊万内奇,我不会唱歌。”

    “放屁!没人不会唱歌——不会唱你就滚到外面站着,学会唱了再回来!”

    外面足有零下四十度。阿廖沙的冻疮犯了,又疼又痒。他看了眼结着冰花的玻璃,“今天,我们开始行军,在美丽的西部森林……”

    这首歌他只能记个大概。他对艺术毫无兴趣,很少参加音乐会和舞会。他的兄弟们特别喜欢那些场合,哪里女人多他们就往哪里钻,令人作呕。“克里特和汉斯在礼拜日愉快地跳舞,他们两人……”

    “这是什么歌?”伊万诺夫安静地躺在那里,等阿廖沙唱完了,他才坐起来,眼睛通红,“婊子养的,我听过这首歌!”

    “《美丽的西部森林》。”

    “妈的,是纳粹喜欢的歌!”

    伊万诺夫抬起手,阿廖沙闭上眼睛,但巴掌迟迟没有落下。“你他娘的,你就不会唱点别的吗?”伊万诺夫骂道,“唱点真正的歌!你们德国不是出过好多音乐家?难道连一首正经的歌儿都没有么!我的柳芭,德国有个作曲的,叫什么……施密特?不,不对,施……施特劳斯!对,施特劳斯,他做了首曲子,最适合跳舞。柳芭她听过一回,可美啦,听到耳朵里就想跳舞!她的腿长长的,跳起舞来特别优美。我不会跳,她就拉着我跳,从不怕我踩她的脚。唉,柳芭,柳芭,我的柳芭……”

    他黯然地坐在那儿,脸上挂着两条亮晶晶的水痕。过了很久,伊万诺夫擦了下脸,恶狠狠地瞪着眼睛,“你,你,柳芭是你杀的吗?”

    “不是。”阿廖沙抱着一团毛线,毛衣还差个领子就完成了。

    “你怎么敢肯定!”伊万诺夫双拳紧握,“不是你,也是你手底下的混球干的!”

    细的冷风从缝隙钻进来,还差个领子,阿廖沙低下头,篮子里的毛衣用了三种颜色的毛线,灰、黑和蓝,“我从来不允许我的属下强奸。”他,“谁强奸,我就枪毙谁。”

    伊万诺夫沉默,北风呼啸,犹如魔鬼尖锐的呼号。“跟你也没用,你这婊子养的纳粹就是个杀人机器,除了杀人,心里什么也没有。不对,你压根没有心。”他跌跌撞撞地离开床,重新坐到窗前。

    人生在世,总得适当地妥协。这次,施瓦伯格选择妥协。为了工作,为了效率,他不得不讨好那个自尊心极其脆弱的同性恋者,给他买花装饰办公室、订下午茶甜点甚至低三下四地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卡尔,”他语气真诚,“我的确没能控制好情绪,你生气是应该的。”

    昆尼西似乎被那些悲惨的死亡唬住了,虽然他没什么,但看向施瓦伯格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同情。不过施瓦伯格并没有因昆尼西的轻信而感到愉快。幸运儿,他阴沉地想,唯有幸运儿才拥有这种天真。可以想见,昆尼西的人生是多么一帆风顺,从就被母亲温暖的羽翼保护着,就算被俘,也能碰到费恩斯,轻而易举地获释返乡。

    “你喜欢听歌吗?”

    礼拜五的下午,三点半,照例的休息时间。今天是苹果卷儿,一种奥地利甜食。“巴伐利亚的民歌挺有意思,”施瓦伯格,搅拌咖啡,“那种约德尔调。”

    “非常特别。”

    “你会唱吗?”

    “不会。”

    “唔,那你平时去听音乐会吗?”

    “偶尔去。”

    施瓦伯格没学过乐器。私生子哪来的资格碰钢琴呢?他都不如一个车组里平民出身的组员,他们还会拉手风琴、提琴,演奏得有模有样。“我不怎么听歌,”他,“我老觉得德语不适合唱歌……也不适合念诗。”

    昆尼西不置可否,轻轻耸了耸肩——一个典型的美国式动作。他当然不会回答啦,施瓦伯格明白,一个好德国人不该询问别人的私生活,一个标准的德国人也不会在人前暴露隐私。可他决算不上“好德国人”,“我开车过来,国王广场那边有好几个卖艺的,唱一些流行的调子。我不喜欢现在年轻人的风格,被美国影响得太深了。你听过‘摇滚乐’吧?去年那个‘甲壳虫’闹哄哄地官司……”

    “他们有的歌很动听。”昆尼西慢慢地。

    “哦,比如?”

    昆尼西举了几个例子,施瓦伯格假装自己听懂了。更让人惊讶的是,昆尼西居然还去听过这支堕落乐队的演唱会,“音乐有助于身心恢复,”他,抬起眼睛,目光清澈,“这是一位医生建议我的……我想,也许您也应该多听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