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感冒
那个梦让施瓦伯格一夜未眠,止不住地犯恶心。他喝了很多酒,脑子里尽是乱七八糟的旧事。第二天他依旧准时到达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头疼欲裂。
昆尼西在七点钟走了进来。天气转凉,他穿戴整齐,深灰色长风衣搭配同色系围巾和呢子帽。“您不舒服吗?”他立刻发现了施瓦伯格的异常,心翼翼地靠过来,“您要喝水吗?”
“卡尔,”施瓦伯格挥了挥手,“我还好。”
他非常注意锻炼,身体一向强健。没有好的体魄可撑不到苏联完蛋,他时常告诫自己。昆尼西身上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不太像香水,但很清新。这股草叶般的气味慢慢充满了办公室,细的声音响个不停。昆尼西倒了杯茶,放到施瓦伯格手边,又躲到一边仔细观察他。施瓦伯格能瞥见那双蓝眼睛和单薄红润的嘴唇。他开始觉得头疼的症状减轻了。
“秋天的天气,”他捧着脑袋呻吟道,“总是忽冷忽热。”
“是啊,”性格软弱的同性恋附和,“您最好穿件外套。”
他的软弱来自天性,其实并不惹人厌烦。施瓦伯格在上午去看了医生,讨要了几片止疼药,服下后头疼基本消失了,可胃里沉甸甸的,像装满了油腻的石块。他没吃早饭,看看时间,回到公司也过了午餐的时间段。他随便找了家面包房,买了两块三明治。等回了办公室,瓦格纳姐大惊怪的尖嗓门和她的妆容一样夸张,“哦,您回来啦!我们还以为您肯定要回家休息了……可卡尔先生坚持您会回来工作的!”
办公桌上摆着一个饭盒,装着蔬菜汤。“卡尔先生您感冒了,定然没有胃口。他给您了份汤,还有炖菜……”
“谢谢,谢谢。”施瓦伯格坐下,“嗯,卡尔应该把他的细心用到工作上——他出去了?”
“他去车间了。”
瓦格纳姐显然对上司的刻薄评价不满。唔,傻瓜们信奉“好人有好报”的信条,就比如那些白痴童话,善良的女孩最终嫁给王子,幸福快乐地住在大城堡里。善良的女孩嫁给王子享福,善良的同性恋却找了个美国退伍兵,还得早出晚归地辛苦工作以养活家庭。施瓦伯格舀起一勺汤品尝,不得不承认,换个意大利厨子可能是公司近五年以来做出的最英明决定了。
快下班时,拜止疼药和蔬菜汤之赐,用不完的精力重新回到施瓦伯格身体里。他觉得饥饿,吃掉了那两块备受冷落的三明治。有了热汤,谁还会在意三明治呢?“谢谢,”施瓦伯格在五点钟等来了昆尼西,高级工程师穿着他蓝灰色的工作服,帽子下露出几缕翘起的金色头发,“饭盒洗干净了……一共多少钱?”
“没多少钱。”
施瓦伯格作势拿出钱包,“那怎么行?我——”
“不用付我钱。”昆尼西轻声,“您的感冒好些了吗?”
“头还是疼,胃有点堵得慌。医生让我八点钟量一次体温,中午我量过,38摄氏度,略高,倒还不算发高烧。”施瓦伯格轻车熟路地胡诌,“我猜现在好多了。”
昆尼西点点头,“您还加班吗?”
“今天我得早回去,”施瓦伯格查看过日程表,昆尼西这礼拜没有加班的任务,“要不这样,我送你回去吧?正好顺路。”
费恩斯去亚洲之后,那辆崭新的2000轿车就失去了用途。昆尼西,他不喜欢一个人开车。施瓦伯格对此表示不解,为什么有人宁肯忍耐拥挤的公共交通,也不愿舒舒服服地开车上班。只能认为,昆尼西性格中的那份软弱占据了上风,没了性伴侣,他连驾驶车辆都提不起兴趣……
下班高峰期的道路堵得一塌糊涂。施瓦伯格松开方向盘,鼻端又嗅到那股草叶的清香。他没忘记自己眼下正“身患感冒”,便吸了吸鼻子,“你饿了吗?”
“没有。”
昆尼西一丝不苟地扣紧安全带,双手放在膝头,手指微微蜷起。“你下午也没怎么吃东西,”施瓦伯格哑着嗓子,“你的血糖还撑得住吧?”
“还好。”
应该在口袋里塞几块糖,施瓦伯格决定一会儿就写到记事本上。身边这个同性恋心肠不太坏,至少没有无视他的病痛。“这周末去看球吗?”他找了个话题,最近他也养成了阅读体育版的习惯,“拜仁慕尼黑是……呃,客场。”
“不去。”
“因为远?”
“有别的事。”
别的事?没听费恩斯要滚回来度假的坏消息。再了,哪个外派员工会选择在十月份消耗假期呢?那就是家里的事啰。施瓦伯格琢磨,家里,八成是为了妹妹——
啊,他想起来了。
“我看本地还有别的球队吧?”施瓦伯格没有提起那件事,“慕尼黑1860,你不喜欢他们?”
“我更喜欢拜仁慕尼黑。”
“你不觉得德国队的球衣和英格兰太像了?”
“还好。”
昆尼西在街口下了车,站在一个花园前向施瓦伯格挥手道别,然后沿着石子路向夕阳的方向走去。施瓦伯格把车开得飞快,在糟糕的不眠之夜后,这一整天的感觉居然非常不错,以至于他哼起了歌。“无论狂风还是暴雪,或烈日当空,无论……我的心情依然愉快,依然愉快,”他唱道,“坦克在疾驰……”
十月六日,施瓦伯格在日历上了个圈。这不算“讨好”那个同性恋,而是一种等价交换。娇弱的同性恋者就跟女孩似的脆弱,肯定要认真地准备生日,弄个蛋糕,插上蜡烛。哎呀,想到昆尼西一本正经吹蜡烛许愿的样子,施瓦伯格摸摸下巴,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