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孕育
卡捷琳娜·卡巴耶娃来找过伊万诺夫两三次。看得出来,伊万诺夫没他嘴巴上的那么犹豫。阿廖沙从二楼窗户里往下看,伊万诺夫和那女人一边聊天,手一边使劲地挠下巴,不停地发出傻乎乎的笑声。卡巴耶娃浅色头发,看不清脸,身材倒是不错,有对丰满的胸脯,是男人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哎呀,休息日吗……哈哈哈,我没休息日,得盯着那群混蛋德国佬。你不知道,德国佬特别狡猾,稍微松懈一点他们就钻空子……”
“那可真遗憾!镇上放电影……”
“什么电影?”
就电影的话题,伊万诺夫和卡巴耶娃絮絮叨叨地聊了半个钟头。干嘛不把那女人请进来,倒杯茶给她喝呢?阿廖沙收回视线,一瘸一拐地走到火炉边坐下。前天他摔了一跤。冬天就要来临,他去厨房弄圆白菜做泡菜。老女人玛莎看到他摔倒在地,站在那拎着围裙,一动不动。阿廖沙可不指望这该死的俄国娘们能够施以援手,他自己撑着身体爬起来,脚踹高高肿起。伊万诺夫臭骂了他一顿,“越来越笨!你是个残废,你他娘的就真残废啦!”……
其实才刚进九月,西伯利亚已经十分寒冷。阿廖沙低头摘掉棉衣袖口的线头,思量着趁阳光尚存,赶紧把棉衣拆了,晒晒里头的棉花。他现在的生活就是这些破事:做饭、扫卫生、挨骂、替伊万诺夫算数和写报告。伊万诺夫最近也懒得查看那个硬皮本,阿廖沙原本也不想往上面写字。于是那本子就被扔进抽屉深处,再也无人问津。
“草原呀草原,辽阔的草原一望无边——”
皮靴踩得地板咚咚作响,伊万诺夫哼着歌儿,摇摇晃晃地推开门,成了一地阳光中的一个影子。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显得有些凄凉的滑稽。“姑娘,请看看吧!我们面前的大路多么遥远……”伊万诺夫大声唱道,“姑娘,快微笑吧!要为我们感到骄傲……”就这样兴致高涨地唱了好一会儿,他才意犹未尽地脱下靴子,磕泥土,“我,阿廖沙,我的毛衣坏了!”
“我会补好的,伊万内奇。”
“我饿了!”
“我这就做饭。”
阿廖沙慢慢起身,猝不及防地被拽进伊万诺夫怀里。“你这个家伙,怎么闷闷不乐的?”那家伙粗声粗气地叫道,“崽子又踢你了?”
他老是拿阿廖沙的胃痛取乐,那不是胃疼,是“怀孕”了。“这么调皮,恐怕是个儿子!”伊万诺夫又发出一阵傻笑,“太坏了,这子,我给他取个名字怎么样?叫什么好呢?雅各布吧!雅各布是个挺不错的名字,我爷爷就叫雅各布……”
阿廖沙做了饭,只吃下很少的几块土豆。夜里,伊万诺夫逼着他脱光衣服,“操,你这肚子怎么还是瘪的?你不认真吃饭,是想饿死我儿子雅各布吗?”
“伊万内奇。”
“你这坏家伙,,你又想干嘛?”
“我是男人,”阿廖沙,“我不会怀孕的。”
伊万诺夫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失望掺杂着别的什么情绪,“我他娘的当然知道你是男人了!”他推开阿廖沙赤裸的身体,“他妈的,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懂吗?”
阿廖沙穿上衣服,“我明白。”
把那句话出来,他终于轻松了。他是男人,不是“假娘们”,伊万诺夫再怎么费力操他,他的肚子也大不起来。不过,“怀孕玩笑”只是伊万诺夫的某种羞辱的手段——不动用拳头,他也就剩下这丁点的聪明了。
“混蛋玩意儿,”伊万诺夫气呼呼地躺下,拉上灯,顿时四周一片漆黑,“你是个混蛋,阿廖沙,你就不能让我快活哪怕五秒钟,五秒钟!”
“对不起,伊万内奇。”
“你个挨操的贱玩意儿!天天苦着脸,好像我没喂饱你似的!你是个战犯,本来都不配躺在床上!”
“对不起。”
伊万诺夫重重翻身,喘着粗气,“他娘的,你是男的了不起啦?你看看你那爪子,还没我手一半大!看看你那脚,买靴子都只能买女人的尺码!你还真以为长了条鸡巴就是爷们了?你那鸡巴用都不能用!天生的残废……”
他蹭地坐起来,在黑暗中破口大骂,气得直发抖,“你想怎么样?哦,你是男人,不会怀孕——是啊,等我结了婚,我老婆自然会给我生一窝娃娃。到时候你就得伺候我儿子和女儿。等我儿子和女儿生了孩子,你就得伺候我的孙子和外孙。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贱货!你一辈子都得给我当仆人。我死了,自然有我的儿女收拾你……”
比以前要进步那么几厘米,至少阿廖沙没有挨。他在辱骂中睡着了,睡得很安稳。伊万诺夫要是算结婚,就得抢在冬天到来之前。这么一算,距离阿廖沙滚回矿坑的日子不远了。这几天他认真考虑过:他已经三十二岁,即将迈入三十三岁的门槛。三十三岁,就算回国也错过了学习新技能的时间。他在德国无亲无故,唯有流落街头的份。党卫军、纳粹加上战犯的头衔,在新德国他也很难活下去。所以,在哪里,做不做矿工都殊途同归。
第二天,清早,伊万诺夫阴沉地出门了。临走前他瞪着阿廖沙,灰眼睛里净是气恼和愤怒。阿廖沙等着耳光和踢,没有,伊万诺夫重重地扔下一个鄙夷的鼻音,靴子踩着地板,像仇恨的鼓点。傍晚他回来了,脱掉靴子,上头沾满泥巴。“擦干净!”伊万诺夫怒吼,“聋了吗?赶快——擦干净!”
伊万诺夫的脾气发了三四天,直到捉住一只狐狸才慢慢平息。“这狐狸皮可不赖。”乌里扬诺夫,“送给卡巴耶娃当礼物准没错。”
“去你的,”伊万诺夫闷闷不乐,“这颜色太丑了。”
“挺好的呀,火狐狸的皮就这颜色。”
“杂毛,你看,黑的,灰的……”
“净找借口,不想送人家姑娘就直!”
伊万努夫的狐狸皮没送出去。阿廖沙给那狐狸皮梳毛,擦上一层油。伊万诺夫坐在一边抽着烟袋,他头发长了,着乱七八糟的卷儿,时髦的列宁格勒发型一去不复返,看上去又是那副忧郁而无聊的大男孩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