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魔鬼
伊万诺夫再一次修整屋子,这回看来是动真格的。他找了木匠,准备做一张新床。“暂时先结婚,”乌里扬诺夫出主意,“过几年你们准得搬到城里去。那时候你们带着娃娃,弄套楼房住!楼房可舒服……”
“还是住城里好!”
“废话,谁不是呢!”
这一切都与阿廖沙无关。他在太阳下晾晒棉絮,缝补棉衣,根据伊万内奇阁下的要求给椅子编织坐垫。日子一天天溜走,婚礼却始终没有动静。伊万诺夫亢奋的情绪渐渐低沉。一个昏暗的下午,外面飘起了细的雪花。阿廖沙靠在火炉边取暖,手指隐隐发痒。乌里扬诺夫的声音飘过来,带着酒气,“我你……谁让你手脚那么慢呢!”
“我觉得,我觉得我配不上人家。”
伊万诺夫吸了吸鼻子,听起来很难过,“……人家是高中生哩!我才上过四年学……”
“这有什么!男人不需要念那么多书本!”
“不行,她讲话我都听不懂。要是我弟弟还活着,他们倒是挺相称的一对,都爱讲大字眼……”
“你懂个屁!大字眼有啥用?男人鸡巴大才管用!”
“没用。”
“你试过了?”
“没有!人家可是个好姑娘!”
“没用的家伙!”
伊万诺夫长吁短叹。看来新做的床暂时派不上用场了,那个大胸脯的姑娘找了另外的男人。阿廖沙搓了搓手,去清洗甜菜根。水冷得刺骨。过了几分钟,伊万诺夫出现了,他黑着脸,一身烟味儿。阿廖沙预感到今天他要结结实实地挨顿揍,果不其然,伊万诺夫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拖到床上,然后巴掌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混蛋!”伊万诺夫骂道,“混帐东西!都怪你,都怪你……”
阿廖沙护住头,习惯性地蜷起身体。伊万诺夫使劲他的头和屁股,得他脑袋嗡嗡作响。“都怪你!”那俄国佬愤怒地咆哮,“都他妈怪你,怪你!”
这场殴持续了大约一刻钟。完了,伊万诺夫躺到床上,似乎在酝酿力气。太阳落山了,矿工拖着沉重的脚步下班。一阵喧闹过后,世界重归宁静。
“你是个魔鬼。”伊万诺夫,“魔鬼。”
他躺在那片黑暗中,躺了很久。阿廖沙从指缝里偷偷望去,院子里的灯光映亮了伊万诺夫半张脸,他疲惫地垂着眼皮,遮住了灰色的眼珠。
施瓦伯格收到一封信,来自塞巴斯蒂安·赫尔曼。赫尔曼询问他近况如何,十二月初有无时间见面。“迫切地想要见你。”信这样写道,还付了一件礼物。施瓦伯格开礼物盒子看了眼,一对袖扣,贝母折射出柔和的色彩——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他顺手给了瓦格纳姐,叫她送给男朋友。那女人难过地她失恋了,“那就给你兄弟,”施瓦伯格,“或者留给下个男朋友。”
昆尼西低着头,正研究图纸。施瓦伯格看了看那头着卷儿的金发,开始给巴斯蒂回信。“谢谢你的礼物,”便宜货,他在内心补充,“但是我十二月要去出差,目前归期不定……抱歉,下次有机会的话……”
信交给瓦格纳姐寄了出去。施瓦伯格在十二月没有出差的计划,他就是压根不想见赫尔曼。即便工作场合,他也要竭力避免和巴斯蒂碰面——没人想听关于丑陋婴儿如何翻身、换牙和吃奶的废话,尤其当你还与婴儿的父亲发生过肉体关系,那简直不能再滑稽和恶心了。
“你圣诞节要怎么过?”
“什么?”
下午三点半,例行的休息时间。施瓦伯格这一天都在拼命忘记赫尔曼来信带来的不适感,明明阳光灿烂,他却感觉身处湿漉漉的雨云之中,“圣诞节,你要去旅行吗?”
昆尼西踟蹰了一下,“不,在家里。”
施瓦伯格点点头,“冬天太冷了,不是出行的好时机。”
“是的。”
尤其费恩斯肯定要在圣诞节回来度假……光是翻云覆雨就足够消耗精力。施瓦伯格挑了块饼干,他没有低血糖的毛病,体检报告显示他非常健康。“我圣诞节想回汉堡看看,”施瓦伯格随口编造,“我父亲埋葬在那;刚从苏联回来时,我在汉堡住了几个月——汉堡就像我的第二故乡。我真正的故乡已经被牺牲了……为了国家的利益……”
“汉堡冬季的天气,”昆尼西斟酌着措辞,“不算十分宜人。”
“当然比不上慕尼黑啦。”施瓦伯格趣,“哪儿都不如巴伐利亚,对吧?”
昆尼西摇了摇头,“巴伐利亚也有……缺点。”
“比如?”
“……”
“看,不出来吧?”施瓦伯格饶有兴致地盯着昆尼西的红彤彤的耳朵,“这周末你怎么安排的?”
“房子。”
“房子?”
昆尼西简略地讲了讲他的周末安排:要与租房者见面,还要解决房客诸如电灯坏了、水管漏水之类的问题。施瓦伯格完全无法想象这个金发碧眼、性格软弱的同性恋能一个人解决这么多麻烦,“……慕尼黑的房子很难租。”
“城市太了,人又多。”
“你从哪弄了这么多房子?”
“买的。”
“真有钱。”
昆尼西的耳朵更红了,但他没有进一步解释。施瓦伯格追问,“要租房的人那么多,你挑选房客的标准是什么?”
“干净。”
“就凭‘干净’?”
挑房客横竖就那几条标准,爱干净、不会破坏房子、有工作、能长期租住。昆尼西允许房客养宠物,但不能破坏家具和装修。“我不喜欢养猫或者狗,”施瓦伯格想了想,“但我挺爱干净——我雇了工人来扫卫生。我平均每天工作超过十时,在家也就睡睡觉,所以不会破坏房子。我有工作,算在慕尼黑久居。所以,你为什么不把房子租给我呢?”
“那……那是普通的公寓。”昆尼西难得口齿不清,“不符合、不、不符合您的……身份。”
“你就是不想租给我。”
“……”
“行啦,我跟现在的房东签了好几年合同,要是违约,就得付一大笔钱。很不划算,可毕竟已经签了文书,”施瓦伯格微笑,“找房子就像找结婚对象,租房子就像结婚。为了短短三个月的婚姻,就要掏一辈子赡养费。这种蠢事我做一次就够了。”
这个周末,施瓦伯格开车去了国王湖。巴伐利亚湖光山色,景色极为优美。面对赏心悦目的风景,他没有多做流连。一个人的旅行委实乏味,他吃了顿午餐,便原路返回。赫尔曼那封信引发的涟漪似乎尚未停歇。礼拜六的夜里,施瓦伯格失眠了。他抚摸腰间的疤痕,试图唤起一丝欢乐。他想象着一只粗糙的手抚摸身体,卡住他的脖子……最后屈辱地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