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低语
十一月到十二月初的这段时间,巴斯蒂给施瓦伯格一连写了几封信,几乎每周一封。写回信令人厌倦,施瓦伯格不愿浪费宝贵的时间在赫尔曼身上,他宁肯花几分钟盯着昆尼西切蛋糕,聊聊天气和足球。最后,巴斯蒂的电话到了办公室,施瓦伯格接了两回。“我们能见面吗?”巴斯蒂语气挺急切,“可以吗?我想见你——”
“抱歉,”施瓦伯格翘着腿,两米开外,昆尼西正用红蓝铅笔红色的那端给图纸勾线,“主要是没时间……你知道,工作太忙了,总要加班,所以……”
“圣诞节也加班?”
圣诞节当然不加班,就算施瓦伯格想加班,全世界的公司都在放假,没人同他对接。“圣诞节?还不清楚,我可能去国外度假。”
“去哪国?”
巴斯蒂似乎听不出施瓦伯格的拒绝之意,问题一个接一个。被追问真是讨厌,施瓦伯格想,他得给昆尼西涨涨工资,“去美国?或者印度。”
“印度?去那做什么?”
“我对印度的文化很感兴趣。”
巴斯蒂不太可能远渡重洋,追到美国或印度去。毕竟家里还有个皱巴巴的婴儿,那么丁点大的孩子无法忍受长途奔波。施瓦伯格挂了电话,昆尼西还在勾线,耳廓红得发亮。他一定听到“美国”那个词了,施瓦伯格摸了摸下巴,最近外派部门传来消息,有批人员要回德国述职。没有费恩斯,他特意问过了。那退伍大兵才去了香港八个月。不过费恩斯圣诞节假期也不回来,这点倒是出乎施瓦伯格的预料。不回来,有两个可能:第一,费恩斯算积攒假期;第二,那家伙在香港发展了第二春(鬼知道是第二、第三还是第几),准备同昆尼西分手。还有种可能就是二者兼备。外派人员常用积攒假期的借口在驻地鬼混,几年才回国一次。他们在当地找了新人,甚至假结婚。一边是望眼欲穿的妻子,一边是年轻的异国情人。对于花心的男人而言, 他们既不会放弃妻子,也不会少享受一天情人的温存。就是这么差劲,施瓦伯格特别瞧不起这种行为。同性恋比异性恋更缺少底线,因为没有法律和道德的监督……费恩斯没那么蠢,他绝不会放弃昆尼西这块已经到嘴的肥肉,更何况昆尼西的账户上定然是个漂亮的数字。但东南亚的风情也不是那么能毅然割舍的……
整个十二月,昆尼西始终情绪低落。距离圣诞节一个礼拜的那个礼拜四,施瓦伯格翻了翻日历,对昆尼西,“明天加班。”
垂头丧气的同性恋者点点头,“好的。”
昆尼西养了条上了年纪的德国牧羊犬,每次加班,他都电话请邻居帮忙照顾那条叫“阿登”的狗。“处理好你的狗。”施瓦伯格“善意”地提醒,“明天估计要弄到很晚,年末了嘛,事情特别多。”
礼拜五的午餐提供味道奇怪的鱼排。昆尼西没吃多少,到了三点半,他吃了几块甜饼干。到了差十分五点,施瓦伯格停下了手头的事情,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穿上大衣,”他对昆尼西招招手,“今天得去应酬。”
他曾带昆尼西去应酬过两三次。工程师一听到“应酬”,表情简直堪称凄惨。他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偏偏总有人——大量女人,少数男人——找他搭讪。“没几个人,”施瓦伯格整理衣领,“放心吧。”
其实,压根没什么“应酬”。施瓦伯格开车带昆尼西去了一家餐馆,直到侍者奉上开胃菜,昆尼西才从愁云惨雾中清醒过来,看了看四周,“冯·施瓦伯格先生——”
“叫我阿历克斯。”
昆尼西谨慎地抿了抿嘴唇,“是吃过饭再去吗?”
“没有应酬。”施瓦伯格不算继续进行这个谎言,如果肯定地回答“是”,恐怕昆尼西连汤都喝不下去,“吃,”他冲昆尼西微微一笑,“我觉得这儿的菜还凑合。”
“为什么……”
“为什么?我今天过生日——你不喜欢鹅肝酱?”
昆尼西睁大了眼睛。施瓦伯格喜欢他作这个表情——也许昆尼西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表情惹人怜爱。不过,漂亮的人就算穷凶极恶也是漂亮的,丑陋的人哪怕笑容满面也叫人心生厌恶,上帝就是如此不公。施瓦伯格望着神明垂怜的幸运儿,“你不喜欢的话,换点别的。我以为——”
“不用,”昆尼西低下头,开始铺叠餐巾,“谢谢。”
施瓦伯格的生日在十一月,他也没有庆祝生日的习惯。去过国王湖后,他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工作第一次无法填满他饥渴的灵魂。他试着去听戏,结果看了一幕便因乏味而昏睡过去。他还去酒吧呆了半个时,有个年轻男人请他喝酒,施瓦伯格立刻起身离开了。
“我不知道今天是您的生日。”昆尼西,“所以……”
“陪我吃饭就行了。对了,你的狗怎么办?找到人照顾了吗?”
“邻居女儿会帮我照料阿登。”
“我邻居养了条狗,狗。”施瓦伯格随口,“那狗讨厌我,每天我经过他家栅栏,就冲我叫唤。”
“阿登不会这样,”昆尼西认真地,“它是条经过训练的,很棒的狗。”
“很多人养猫,你没考虑过养猫吗?”
昆尼西摇摇头。“猫很难像狗那样亲近人类,”施瓦伯格想了想,“猫的好恶很奇怪。以前我遇到两只猫,一只喜欢我,一只恨我。真的,那只猫恨我,见了我就拱起背,发出那种‘嘶嘶’的声音。”
他们聊了会儿宠物,从这个话题拓展开去,又聊了些其他的生活琐事。施瓦伯格没提费恩斯那茬,他可不想破坏难得的好心情。在他的哄劝下,昆尼西喝了三杯香槟和一点啤酒。“我累了,就喝点酒。酒能保持心情舒畅。”施瓦伯格盯着昆尼西酡红的脸颊,“你平时不怎么喝酒?”
“不喝。”昆尼西眨了眨眼睛,“我……我不喝酒。”
“为什么?”
昆尼西笑了一下,“酒……酒不好。”
“酒是朋友。”
“不是。”
施瓦伯格扶着昆尼西上了车。昆尼西醉得口齿不清,还坚持系紧安全带。“我送你回家,”归,他把车停到一处树影里,“你头晕吗?”
“还好。”
“今天的菜怎么样?”
“鱼肉……很新鲜。”
“不满意?”
昆尼西哼了声,应该是不满意。喝了酒的他有些躁动,手指弹琴似的敲膝盖。“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施瓦伯格摸出一盒烟,“我抽一根,你不介意吧?”
“无所谓。”
施瓦伯格点燃香烟,“你知道吗,民主德国居然还有应召女郎。”
“……”
“一会儿我也想去找点乐子。”
昆尼西的手指停下了,慢慢挪到安全带上。“骗你的,”施瓦伯格忍俊不禁,“我才不干那种事。太他妈脏了。”
风吹过树枝,漏下一些路灯的亮光。“圣诞节费恩斯不回来,”他还是提了那件事,“你不高兴。”
“我,”昆尼西的手回到膝头,手指蜷缩着,“我没有不高兴。迈克……迈克想把假期攒起来,明年……”
“你想他了。”
“……”
酒精扯开了昆尼西平日冷静的面具,虽然就扯开了那么一点儿,施瓦伯格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面具下躲藏的、柔软、弱的东西。“他有自己的理由,”昆尼西望着车外黑黢黢的影子,“而理由是正当的。”
“即便让你难过?”
“我没有难过,”昆尼西轻声,“只要不去索取,就不会痛苦。我早就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