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 奇迹
礼拜天施瓦伯格去郊外猎,在林子里转悠了几个时,连只野兔也没到。他在镇上吃午饭,面包、香肠和气泡水,德国人的老一套。一个老头瞅着他的枪,用浓重的南德口音搭讪,“今天手气不好?”
“我母亲去世了。”施瓦伯格答非所问。那老头叹了口气,按了按他的肩膀,“节哀。”
礼拜一,施瓦伯格出差,带着他的技术顾问。这次火车没有晚点,不过昆尼西还是买了汉堡王的食物,装在纸袋里。他把纸袋放到桌上,将咖啡推到施瓦伯格面前,然后拿出一本书埋头苦读。是本技术类的书,施瓦伯格没去扰他,只是坐着发呆。火车驶出一站后,昆尼西突然,“您可以吃。”
施瓦伯格其实不饿,但他还是拿出薯条,蘸番茄酱吃掉以发时间。昆尼西看书看得很认真,聚精会神。过了很久,他才放下书,开始慢慢喝那杯可乐。
“上次的电影有意思么?”
昆尼西咬着吸管,思索了几秒,“一部普通的电影。”
“那就是没意思了。”
“有感人之处。”
“我记得观众不少,差不多坐满了。”
“那是部爱情电影。”
昆尼西大致讲了讲电影的内容,果然是骗年轻人的玩意儿。好莱坞的电影工厂成天就会制造这些垃圾,宣扬爱情至上。施瓦伯格,“早知道是美国的——好吧,我必须承认,那天我非常困,压根没仔细看海报。”
“其实也没那么差劲。”
当然啦,爱情电影听起来比什么《虎豹霸王》像样点儿,虽然归根到底都是一路货色。施瓦伯格笑了一下,就着番茄酱吃掉了仅剩的薯条。
回程前,施瓦伯格和昆尼西在莱茵河畔吃了顿饭。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施瓦伯格叫了啤酒,昆尼西拒绝了,他只肯喝可乐、芬达或气泡水。
“你就是在莱茵河边吧?是不是?”
施瓦伯格无意挑起战争,他就是单纯想起这件事。昆尼西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却未多加解释。施瓦伯格捻动指间的香烟,“唔……在西伯利亚的时候,我被分到矿场挖石头。战俘住在一间大仓库里,没多少吃的东西,水煮土豆,放点盐。干活,从早干到晚……很多人生病死掉了,尸体就扔到矿坑里。好吧,我不该在吃饭时这些,但——”
昆尼西双手摆在桌上,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得圆润整齐。施瓦伯格扯动嘴角,“有个年轻的士兵,国防军士兵,非常年轻,也就十七八岁,还是个孩儿呢。他整天哭着想妈妈,特别讨厌。后来……后来他生病了,治不好。他死的时候还在叫妈妈,‘妈妈——妈妈——’声音慢慢、慢慢就没有了。我剥掉了他的衣服,他的国防军制服还挺新。我的衣服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我拿了他的兵籍牌,发誓要是能活着回到德国,就找到他母亲,把兵籍牌给她。等我回来了,找啊,找啊,找到她,却发现那可怜的女人疯了。她看到我,还以为她儿子终于回家了。”
“总之……上礼拜我收到一封信,她死了。”施瓦伯格点燃香烟,吸了一口,“你相信真的有天堂存在吗?”
“不。”昆尼西严肃地抿着嘴唇,“我是无神论者。”
“没有神,但天堂还是有的,也许。”施瓦伯格微笑,“她可以和埃里希团聚了——她儿子叫埃里希。埃里希大概会高兴的,他终于见到妈妈了。拥有母亲是件幸福的事,卡尔。”又吸了口烟,他望向灰色的河水,“唉,我讨厌下雨。下雨让我的脑子不正常了……聊点别的吧。我最近也看了几次足球赛,当然,是电视转播。我的邻居一场球赛不落,极度痴迷,周末经常听到他在怒吼。对了,1954年你去伯尔尼了吧?据那是场激动人心的胜利。”
“伯尔尼的奇迹。”昆尼西轻声,“我没去……我看了转播。”
“你居然不在现场?”施瓦伯格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容,“我以为你这么喜欢足球,肯定要去近距离观赏。世界杯冠军,听起来就很厉害。”
“1954年我在法国,”昆尼西切开盘子里的肉排,“那时候我的健康出了问题,医生建议最好远离让我情绪波动的事物,包括足球。不过我还是从电视里看了比赛全程,实不相瞒,匈牙利进第二个球时,我简直绝望得快要死去——”
施瓦伯格捻灭烟头,“就为了足球?”
昆尼西耸耸肩,“对,就为了足球。”
回程的火车上,昆尼西没有读那本书。他看着窗外葱茏的风景,似乎陷入了迷茫。到了慕尼黑,两人在火车站前分别。“容我多句嘴,”施瓦伯格,“卡尔,不要随便把‘无神论’挂在嘴边,傻瓜们会疏远你的。再者,神也没有那么不堪,至少圣母不错。向她祈祷,没好处,也没坏处。”
巴斯蒂带回一封信,信中是一则通知。施瓦伯格将为十年半的战俘生涯获得一笔补偿金。“钱不多,联邦政府太吝啬了。”巴斯蒂靠过来搂着他的腰,“你没必要去领。”
施瓦伯格不愿违拗巴斯蒂的意思,尤其他始终无法在床上给与巴斯蒂积极的回应,这让他又挫败又恐慌。可那好歹是笔钱,而他最需要的就是这东西。
“要是你想去,我开车陪你过去。”巴斯蒂善解人意地建议,“反正也不是很远……”
他亲亲施瓦伯格的脸,选定了一个时间。但在约定的时间,巴斯蒂突然需要出差。“抱歉,”他来电话,“是我的错。这样吧,阿历克斯,那笔钱我给你,就算是我失约的赔偿。”
“我可以自己去。”
“不不,你不能出去。你忘了吗?医生让你好好休息。听我,现在外面——”
巴斯蒂的辞没有消施瓦伯格领取补偿金的念头。他口头答应,在第二天清早,绕开仆人出了门。乡间巴士将施瓦伯格载到城里,他搭乘火车,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找到办公室,在文件上签字。等他拿到钱,刚到车站,就被抓了个正着。巴斯蒂阴沉着脸,“看在上帝的份上!我不是让你别到处乱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