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 初夏
施瓦伯格唯一舍不得的是雪球。猫完全不知道人类的世界发生了什么问题,那天早上,它依旧踩着碎步钻进门缝,来叫施瓦伯格起床。施瓦伯格摸了摸雪球的脑袋,猫用脸颊轻蹭他的手心,发出咕噜咕噜表示愉快的声音。但施瓦伯格无法带走雪球,他尚未找到工作,不知道下个落脚处在哪里,甚至还没想好前往哪个城市。雪球留在这里,不愁没吃没喝,至少巴斯蒂对猫还是非常慷慨的。
他背起包,走下楼。雪球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看。很快,猫就陷入了困惑。施瓦伯格没有像往常那样给它喂食,而是径直走向门外。阳光明媚,湿润的海风温柔地吹散了施瓦伯格刚刚梳理整齐的头发。“回去,”他对猫,“回屋里去。”
雪球抬起的头颅,胡须一抖一抖。它紧紧跟随施瓦伯格,一直来到花园外的路上。“回去吧。”施瓦伯格,那团雪白的毛球凑上来磨蹭他的腿,撒娇地喵喵叫着。“我得、我得走了。”他往后退了退,“我得——”
猫听不懂人类的语言,这又不是童话世界。雪球固执地跟着施瓦伯格,试图穿过马路。最后,施瓦伯格踢了雪球一脚,他稍微用了点力气,猫踉跄着,满脸惊愕——是的,那张可爱的猫脸上真的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施瓦伯格快速地了句“抱歉”,然后就飞一般地逃走了。他往后看过一眼,白色的猫蹲在远处,僵硬得像个玩偶。
施瓦伯格在火车站随便买了张票,即将发车的班次。感谢德国联邦铁路,他能够方便迅速地前往另一座城市。火车开动,施瓦伯格气喘吁吁地坐下,窗外景色迅速后退。想起那只可怜的猫,他突然感到一阵心酸。
“就让上帝决定吧。”施瓦伯格在心中喃喃,“总归、总归要活下去。”
年初夏,新生活开始了。联邦德国的经济奇迹已经为人们展现出了美好的前景,趁着这股风潮,施瓦伯格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巴斯蒂再也没有出现过,施瓦伯格离开时,他还在和那位年轻的“朋友”纠缠不清。为了一个三十几岁的老男人放弃整片花园,就连爱情都不敢夸张到这种地步。没过多久,施瓦伯格就将巴斯蒂抛诸脑后。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工作,工作,工作带来充实与快乐。穿着得体的衣服走在路上,他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看起来已经同过去的那个自己彻底再见了。
花高价买球赛门票纯属突发奇想,或者更为准确地,是醉酒的恶果。总之,当施瓦伯格从沙发上睁开眼睛,皱巴巴的外套里塞着两张门票。从钱包的空荡荡的模样来看,他为酒精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施瓦伯格决定转嫁他损失金钱的痛苦。球赛举行前的那个礼拜五,他严肃地通知昆尼西,明天要“应酬”,果不其然收获了一份建立在昆尼西痛苦之上的愉悦。那性格软弱的同性恋居然鼓起勇气反抗,嘀嘀咕咕,“为什么有人会选择在礼拜六……”
“因为那位先生是个出名的变态。”施瓦伯格面不改色地继续撒谎,昆尼西脸色苍白,活像接到了主持葬礼的邀请函。
“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要不然你就去工会投诉我。”
昆尼西当然不会去工会投诉。投诉引发的负罪感大概能沉重到他发作三次低血糖。“别担心,你主要负责技术问题。”施瓦伯格假惺惺地安慰,“吵架的部分我来奉陪。”
第二天,施瓦伯格开车来到昆尼西家附近的那条街。他太兴奋了,差点露馅。昆尼西穿着灰扑扑的夹克,愁眉苦脸,头发只简单地梳了梳,一点也没有平时精致的扮。“这样不太得体,”施瓦伯格几乎要爆发出大笑,“你会挨骂的。”
“我可以忍耐。”昆尼西垂头丧气。
施瓦伯格在喉咙里挤出一个奇怪的音节,他假装嗓子痒,连忙咳嗽几声将笑意压了回去。
初夏的风吹过街道,金色的阳光在绿荫间跳跃。施瓦伯格开着车,忍不住吹起了口哨。昆尼西双目紧闭,似乎无力面对残酷的现实,不过他还是提出了微弱的建议:“您最好不要——”
“我觉得挺应景。”
“这首歌……”
“格雷塔和汉斯在跳舞——跳舞难道不好吗?还是你想听点儿别的?”
昆尼西放弃了,摇了摇头,简单地,“请。”
“你不用太害怕应酬,要是你算领导一整个团队,应酬,唔,与人沟通是必不可少的,明白吗?你不可能只呆在车间或办公室。”
“我只想做名工程师。”
“远大理想,卡尔,远大理想!”
“很抱歉,但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名工程师。”
“行了,睁开眼看看。我们到了。”施瓦伯格差不多到了极限,而等昆尼西的表情点燃了他肚子里储备的笑声——他足足笑了五分钟,笑的咳嗽不止。“真对不起,”昆尼西羞愧得低着头,“我不该……”
“你该看看你刚才的表情,”施瓦伯格瘫在椅子里,“我的天哪,卡尔,看在圣母玛利亚的份上,你竟然还有这么丰富的、复杂的——”
昆尼西默默递过来一块手帕,施瓦伯格接过,擦去眼角的泪水。“您在骗我,”昆尼西,满脸通红,“您不能——”
“去工会投诉我。”施瓦伯格把手帕塞进口袋,“我不介意。”
他率先下了车,球场外人山人海,到处是狂热的球迷,举着旗子和标语。“我们是不是也得买点儿?”他问昆尼西,“你经常来对吧?你也有那种旗子吗?”
“有。”
“大旗子呢?”
“有。”
“看不出来,”施瓦伯格招招手,“你太狂热了,真的。不过我得向你道歉,卡尔,我是不该骗你。我喝醉了,拿钱包里所有的钱换了两张球票。一个人来看很无聊,而且我之前没看过足球比赛,我就想到了你。实话,陪我看球也算是应酬的一种。起精神来,亲爱的,我对足球一窍不通,就连哪个队都分不清。待会儿你可得好好地解,不然下个礼拜我就带你去应酬,货真价实的应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