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 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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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莎是个有些奇怪的孩子,也许她很正常,但正常与否的标准施瓦伯格无从判断。他以前接触过的孩子,要么是施瓦伯格家族的那群崽子,要么就是寄宿学的同龄人,劣质的孬种,没个好东西,个顶个坏透了。至于伯莎,她大概就是染上了一丁点毛病,例如撒谎。在她抱着作业本第五次走过来请求帮助时,施瓦伯格戳穿了女孩的谎言:“你明明会做。”

    “我不会。”

    “你自己能做出来。”

    伯莎脸红了,眼眶里开始涌出一些亮闪闪的液体,该死的眼泪。“对不起,爸爸,”她哭着道歉,“我其实——”

    “爸爸”这个称谓让施瓦伯格一阵恐惧,“我不是你父亲。”

    “您和我母亲已经结婚了!”

    “你可以叫我阿历克斯。”

    女孩抽噎着回到桌边继续写那份数学作业。施瓦伯格翻开报纸,刚刚他削了几个土豆,交给了厨房里的安娜特。女人向他微笑,系着围裙,挽起袖子的模样非常符合施瓦伯格心中“妻子”与“母亲”的形象。他装模作样地阅读经济新闻,试图让心跳平复。已经三天了,他都借口工作太忙没和安娜特同房。结婚那晚,他倒是睡在妻子身边,但什么也没发生。有个女人在一旁呼吸的感觉令施瓦伯格感到毛骨悚然,几乎一夜未眠。等天蒙蒙亮他囫囵着盹儿,却做了个极度可怕的噩梦,醒来后汗湿睡衣,心悸不已。

    “您可以帮我签字吗?”伯莎写完了作业,恳求地望过来,“老师要求家长要给作业签字。”

    “好吧。”施瓦伯格在数学作业上签下名字。伯莎的字迹十分工整,每道题都按照次序,排列得整整齐齐。他顺便看了几道题,没有错误。“你要好好念书,”他灵光一闪,“以后才能考上大学。没有文凭,你将很难某得一份像样的工作。”

    “我会努力的。”伯莎露出了笑容,这让施瓦伯格很是满意。做父亲就要给子女建议,他想,况且伯莎——这个名义上的女儿顺从地接受了他的意见。霍斯特那个垃圾从不给儿子建议,他就会用棍棒和鞭子让私生子臣服。幼年的施瓦伯格无力反抗,等到他有能力进行自我选择,立刻就背离了霍斯特替他选定的道路。结果,霍斯特写了封信,宣称同他断绝父子关系……就好像施瓦伯格有多在乎似的!

    “明天早上,您可以送我去上学吗?”

    施瓦伯格将作业本还给她,“学校并不远,你能自己去。”

    伯莎将作业放进书包,开始为施瓦伯格擦鞋。她动作熟练,不一会儿就将两双皮鞋擦得晶晶亮。“这不一样,”她声,“我告诉同学们,我爸爸从苏联回来了——”

    “听着,”施瓦伯格断女孩的解释,“首先,我不是你亲生父亲。其次,最后一批战俘1955年回国,现在是1957年。所以,明白吗?我——”

    伯莎的眼眶又泛起红色,她抽泣着,垂着脑袋坐回到属于她的那张椅子上。哭声听的人心烦意乱,最终,施瓦伯格不得不做出妥协: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本来以为女孩要比男孩容易相处得多。

    他就知道昆尼西在车间里获得不了什么收益。下午,施瓦伯格主持完一场会议,愉快地在办公室喝茶。茶包冲泡过一次,这样就能有效降低浓度。如此一来,就连医生也无法挑剔。要是咖啡能同样操作就好了,施瓦伯格开文件夹,哼起了歌儿。他已经发瓦格纳姐买了份贵重的礼物,按照地址寄了过去,并附上祝福的卡片。事情办妥了,这让他安心。一切都很顺利,直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施瓦伯格阴沉地转向兰德曼,“哦,弗朗茨,你总是叫卡尔过来,是让他帮你的手下搬运零件?”

    兰德曼也慌了手脚,支支吾吾。昆尼西坐在那,一群工人围着他。一个白痴擅自改变操作流程,导致发生事故,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砸伤了高级工程师的腰。“我还好,”昆尼西轻声,“肌肉方面的……嗯……我想……”

    “闭上你的嘴。”施瓦伯格厉声喝道,“别以为受伤了你就能逃脱处罚——不在办公室做你的事,反而到处乱跑,我一整天都没能找到你!卡尔,你没给我报告就擅离岗位,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昆尼西沉默了。医生赶来,简单的询问之后,两个青年工人扶着他躺上担架。施瓦伯格跟在担架后面,在救护车前,昆尼西看了看他,“我可以自己——”

    “我过了,闭上你的嘴!”

    不出意外,工会马上就要送来本月第三封抗议信。施瓦伯格和那两个工人一起上了救护车。两个工人里,施瓦伯格记得其中一个姓魏特曼,是个活跃的左派分子。不定昆尼西受伤是场车间阴谋,毕竟这群激进的蠢货最恨的就是第三帝国军人。想到这里,施瓦伯格瞪了魏特曼两眼,那家伙鼓足勇气同上级对视,但没过几秒就心虚地转开了视线。

    经过检查,昆尼西并无大碍。他坚持回家,不愿留在医院。当然啦,施瓦伯格完全能够理解,软弱的同性恋者受了伤,即便是轻微的皮外伤,也要赶紧向万里之遥的性伴侣倾诉痛苦和委屈。赶走两个工人之后,施瓦伯格叫了辆车,送昆尼西回去。“真不用给你妹妹个电话吗?”他扶着昆尼西躺到沙发上躺下,“不?她很忙?好吧。那你吃饭怎么办?换药怎么办?”

    “穆勒先生可以帮我,而且我没那么严重,您听到医生的诊断了。”昆尼西摸了摸阿登的脑袋以示安抚,“谢谢您。”

    “你明天不用来上班,等痊愈了再。不过我会按制度扣掉你的奖金,你还得写个明给我。”施瓦伯格忽然冒出一个怪异的感慨,但他心地将感慨咽回肚里,没有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