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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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7

    施瓦伯格尝试着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不幸的是,他也不太清楚究竟怎样才能算得上“正常”。从同事那听来的只言片语,他猜测应该支付给安娜特一笔钱作为家庭开支,每礼拜给孩子零花钱,节假日送给妻儿礼物,一家人去海滩或山区消遣……听起来不算难。施瓦伯格计算了一下,给了安娜特第一次家庭费用。他还给了伯莎几马克零花钱,女孩很高兴地感谢了他。

    这一个礼拜以来,每天清早,施瓦伯格跑步回来,安娜特已经做好了早餐,摆在干净的餐垫上。三人一起吃早餐,施瓦伯格喝咖啡,安娜特喝茶,伯莎则是牛奶。非常正确,孩子是不能喝咖啡的,对身体不好。然后伯莎会给施瓦伯格拿来鞋子,等着继父开车带她去学校。施瓦伯格送她到学校门口,时间太早了,校门根本没开。

    “你应该在校门开之后再来。”施瓦伯格,“你进不去。”

    “我可以等。”伯莎梳着整洁的马尾辫,穿着衬衣和长裤。她背着书包跳下车,冲施瓦伯格挥手,“再见,爸爸。”

    施瓦伯格老觉得这女孩不对劲,但工作很忙,伯莎也并不是他真正的女儿,他可没工夫特别关注她。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施瓦伯格要去拜访一位难缠的客户,无意间开车路过学校,正巧赶上放学。学生叽叽喳喳地沿着马路排成一列,队伍的末尾,几个孩闹闹。施瓦伯格往外看了一眼,就发现那是三四个男孩正追一个女孩,而那女孩的辫子和衣服怎么看怎么眼熟。他立刻停下车,上去抓住了一个男孩的胳膊。

    伯莎辫子散乱,书包敞开着。“这是怎么回事?”施瓦伯格抓着男孩不放,“怎么回事?”

    “你是谁!”那崽子嚎叫,“放开我!”

    “他抢我的作业。”伯莎声,“他骂我。”

    “骂你什么?”

    “……”

    “骂你什么?”

    “杂种。”

    施瓦伯格松开手,往男孩的脑袋上狠狠了一巴掌。一个老师模样的家伙走过来制止,施瓦伯格最讨厌这种戴着眼镜的男教师,立刻将那男孩拽回来,“刚刚您的学生在骂这个女孩。没看见?不好意思,您是眼瞎了吗?报警?可以,叫警察来看看您是怎样教育学生的。至于我是谁?我——”

    “他是我爸爸。”伯莎拖着眼泪和鼻涕躲到施瓦伯格身后,“我了,我有爸爸。”

    施瓦伯格让伯莎回家去,等他下班再彻底解决这件破事。他开车扬长而去,越想越生气。“杂种”,这个法叫他火冒三丈。他想起了霍斯特、奥托、路德维希和伯格哈特。伯格哈特名义上是霍斯特的侄子,实际上谁得准呢。等他和客户扯完皮回到家,时间早过了八点。安娜特和伯莎紧张地迎接他,那女孩看起来快惊恐到昏厥了。

    “我吃过饭了。”施瓦伯格脱掉外套,“你,坐下。”

    “您要惩罚我吗?”伯莎战战兢兢,“对不起,我不该在学校惹麻烦。”

    “我不女人和孩。”施瓦伯格,一肚子火,“你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

    “拿过来。”

    他检查了一遍伯莎的作业,数字没问题,拼写也正确。他在作业本上签下名字,“好了,我想……”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什么。在寄宿学校和同学架是家常便饭,只要比对方狠,就永远不会吃亏。“您知道吗?”施瓦伯格转向安娜特,“学校有几个坏男孩欺负伯莎。”

    “孩子们……闹……”安娜特窥着他的脸色,“我觉得……”

    “闹!这可不是闹那种事。”施瓦伯格大声,母女俩瑟缩着,“听着,你不能让别人你。人类就是这样,你越忍让,他们就越得寸进尺。明白吗?你必须回去。德国人总是在反省,我认为反省得足够了。”

    “但是,”安娜特举起一只手,“让孩子架——”

    “架没什么问题,要是被欺负了,不还手就是傻子。”施瓦伯格对伯莎比个手势,“狠狠地,明白我的意思吗?”

    伯莎怯怯地点了点头。第二天一早,施瓦伯格开车送她去学校。“别眼睛和后脑,”他,“踹他肚子。”

    “谢谢。”女孩又涌出泪水,“谢谢,爸爸。”

    五点钟,施瓦伯格醒了。天气渐热,虽然早晚还是气温偏低,但毕竟不是冬天。他应该换床薄被了。厚重的被子又闷又热,他记得自己在梦里冲着人群大喊大叫,气愤不已。“你们这帮懒虫!”他这样咆哮,“苏联人,就想着不劳而获……侵略、抢劫……贪婪无耻……”

    昆尼西休息了一天,随即就恢复了工作日程。他给施瓦伯格写了一份检讨,看起来认真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反省不够深刻。我知道,你想着,‘反正早晚我要回兰德曼先生那去。’所以那个老家伙一叫你,你跑得比见了苹果的兔子还积极。”施瓦伯格将检讨卷成一个纸筒敲桌子,“我劝你还是安心在这里做我的顾问。难道我开给你的薪水就比兰德曼低吗?还是,兰德曼对你更亲切?”

    “兰德曼先生是个好人。”昆尼西。

    “是的,是的,我是个大坏蛋,注定上绞刑架。”施瓦伯格收起检讨,“老老实实干活去,我还是那句话:干不完就加班。我不会放过你的,卡尔。”

    话虽如此,他没给昆尼西安排额外的活计。昆尼西在下班前做完了他的事情,坐在办公桌后发呆。下班铃敲响后,他扶着腰慢吞吞地站起来,穿上夹克。“你不会又是挤公交车来的吧?”施瓦伯格获得了肯定的答复,“我真是无话可,你付不起油费了吗?实在没钱的话,把你的房子卖给我一套怎么样?”

    “开车……我开车很慢。”昆尼西避重就轻,“我担心迟到。”

    “迟到了就扣奖金。”施瓦伯格也结束了手头的事情,“我送你吧!不是专程为了送你,用不着拒绝。我要去你那边办点事。我可比你忙多了,卡尔。”

    道路拥挤,施瓦伯格掏出几块糖给昆尼西。“最近我也觉得自己添了低血糖的毛病,”他,“昨天夜里,我突然想,天啊,我居然到了这个年纪了。”

    “您还是很年轻。”昆尼西难得了句恭维话,施瓦伯格看看后视镜,一条长龙,堵得水泄不通,“语气再真诚点儿。”

    “您还是——”

    “行啦,真别扭。”施瓦伯格撇撇嘴角,“你这个不求上进的模样,我简直要放弃你了。”

    “我可以回原来的办公室了吗?”

    “做梦去吧!”

    昆尼西笑了一下,施瓦伯格拍拍方向盘,“昨天我对着镜子反省,我做错过很多事。要是我不离婚,现在不定都能当祖父了。当祖父的感觉一定很可怕,孙子孙女会像税务官一样榨干我钱包里的每一个芬尼。”

    “您有孩子?”昆尼西看起来吓坏了,“他们——”

    “做吸血鬼的孩一定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了——我看出你的想法了,卡尔。”施瓦伯格露出胜利的笑容,“很遗憾,我没有孩。感谢上帝吧!虽然我觉得上帝是个恶棍,但为了这事儿,我差不多每天都要感激他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