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 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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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在盛夏到来之前,施瓦伯格终于将装修房子提上日程。“我的花园要完了,”他心地给伯莎浇水,“但在秋天换地板不是个好主意……也许这时候也算不上最好时机,不过,装修公司答应会做好一切。我们签订了合同,但凡地板上有一个虫洞或裂缝,我准会让他们领教一番我律师的本事。”

    昆尼西敷衍地表示了赞成,微微下垂的嘴角透露了他真实的想法。与这个同性恋者相处久了,施瓦伯格发现他能读懂那张英俊面孔上的细微表情。昆尼西也不是一天到晚都面无表情,作为一介凡人,他有个人的喜好。比如,喜欢和一个满身汉堡味儿的美国佬性交。多么糟糕的品味!施瓦伯格放下水壶,上午他出去办事,路过汉堡王就买了汉堡,并给昆尼西捎带了份奶昔。昆尼西感谢上司的慷慨,但他一定想不到施瓦伯格别有用心——随着炎热天气的到来,施瓦伯格内心深处的阴暗再度蠢蠢欲动。无论再如何细致,奶昔总会沾到嘴唇上一星半点儿。无法避免的奶昔就像人性,而人性是最可怕不过的东西。清,他对着圣母像自言自语,却毫无忏悔之意。正派的绅士绝不会解开领口,更不会同敌国士兵上床。他顺利地服自己,并为此感到一阵伴随着颤抖的沾沾自喜。

    “你也该雇个律师。”施瓦伯格,“处理一些问题非常方便。”

    “谢谢,我会考虑的。”

    昆尼西自然雇佣了律师,不然怎么理他那堆地产文件。虽然一起出差、吃饭、看球,不过始终还没有达到可以倾诉隐私的程度。至少昆尼西肯定是这么想的。

    装修持续了一段时间,施瓦伯格回格林瓦尔德的房子住了几天,后来他宁肯睡在办公室。那栋房子空旷得像个坟墓,躺在灰色的床单上,他总是噩梦连连。或许昆尼西察觉到了异常,一个安静的礼拜六中午,加完班后,两人坐在公司门前那片空阔的草坪前吃午餐。游人如织,到处是带着孩子的家庭集体出动。在一家企业内部开设博物馆真是天才的想法,顺便还能卖出几台车。“我想抽支烟,”施瓦伯格哑着嗓子,“你不介意吧?”

    “请。”昆尼西捏着一团包裹汉堡的吸油纸,“天气很好。”

    “是啊。”施瓦伯格点燃香烟,“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随地扔烟头不算违规?”

    “制定规则的人喜欢吸烟。”昆尼西思考几秒,老老实实地抛出一个答案,“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看来他不怎么喜欢喝酒。”施瓦伯格喷出一股烟气,“我的房子还没装修好!他妈的,工人告诉我,地板下果然藏着一窝老鼠。”

    “您可以养只猫。”昆尼西,过了一会儿,他郑重地开口,语气里还夹杂着一丝迟疑,“汉斯·阿克曼先生回来了。听在苏联的时候,他每天给家里电话哭诉——”

    他大概有点委屈,因为施瓦伯格大笑起来,笑得烟气呛进嗓子眼儿里,咳了好一会儿。“卡、卡尔,”他一边笑一边拍手,烟头掉到地上,“你……你从哪听来的?”

    “有人告诉我的。”

    “‘有人’是谁?”

    施瓦伯格笑个不停,太有意思了,他颤抖着望向昆尼西,透过眼泪的屏障——没错,他笑出了泪水——昆尼西抿着嘴唇,面红耳赤。“我知道了,”他,捡起那枚烟头,“这是很有用的情报。别生气,真的。谢谢,卡尔。我相信阿克曼会这么干的,他是个奴颜婢膝的胆鬼,见了苏联人只有下跪的份。对了,不知道你对地理感不感兴趣,柏林和莫斯科纬度差不多高,听起来挺奇怪的吧?”

    “……柏林好像没那么冷。”昆尼西轻声。

    “柏林冬天可不怎么样,你去过柏林吗?”

    “去过一次。”

    “希望你是在初秋去的,柏林的夏天也很差劲。实话,我挺想去莫斯科的。”施瓦伯格又摸出一根烟,在手指间捻动,“我没去成莫斯科,那时候我在列宁格勒,想方设法把城市炸成一堆碎片。后来我受伤了,回后方休养了一阵子。后来的后来,有人告诉我,社会主义的工人和农民重建了那座‘伟大的’城市。我对此持怀疑态度,顶着那样一个不祥的名字,我看这破城市永远都不会恢复兴盛。”

    1957

    施瓦伯格对安娜特感到失望:一位合格的母亲,绝不会放任女儿在学校受同学欺负。但当他拖着加班后疲惫的身体推开家门,坐在桌前喝着热汤,看到安娜特边削铅笔边帮伯莎温习功课,他的愤懑便缓缓消散了。

    伯莎在背诵法语课文,安娜特轻声给与提示。她背了几遍,终于能够流利地将整篇课文背下,然后才长舒一口气,笔直的背松垮下来,脸上尽是喜悦的红光。

    清早,施瓦伯格吃过早饭,送伯莎上学。女孩抱着书包,头发扎得整整齐齐。“最近怎么样?”施瓦伯格决定履行作为父亲的职责,关心一下这位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他们还招惹你吗?”

    “我会回去。”伯莎,“没有眼睛和后脑。”

    “很好。”施瓦伯格鼓励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和女孩几乎没有体力差距,等到了中学,那些傻瓜男生只会跟在女生屁股后面献殷勤,恶心得要命。伯莎看了看他,“上了中学之后,听要再学一门外语。您觉得我学什么比较好?”

    “我外语讲得不怎么样。”

    “那您以前学什么外语?”

    “法语。”施瓦伯格沉默片刻,“还有,俄语。”

    “俄语难吗?”

    “比法语难。”

    “我觉得法语就很难,尤其是数字部分。”女孩实事求是地,“我总要花很多时间才能背下课文。”

    “哦,法国。”施瓦伯格轻蔑地笑了,“法国佬脑子不怎么好使,懦弱,没骨气,不遵守规则。”

    伯莎满脸敬畏,“俄国人呢?”

    “俄国人是垃圾,彻头彻尾的垃圾。”施瓦伯格烦躁地摸出烟盒,又塞了回去,“不要学俄语,好好学你的法语和英语吧。”

    “我记住了,谢谢,爸爸。”伯莎眼睛闪着光。到学校了,她抱着书包跳下车。施瓦伯格看到她站在校门外拿出课本,一个勤奋的女孩,这点他十分欣赏。他不知道给伯莎的建议算不算有用,毕竟老霍斯特教给他的人生道理就只有一条——他是个不受欢迎的、俄罗斯女人生的下贱胚。“杂种自有其生存法则。”施瓦伯格在红灯前凝神思索,谢天谢地,他倒是不需要教授给那女孩这方面的“知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