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 淹没
晴朗的夏日,雪山那边吹来的风裹挟一丝凉意。很快,太阳升高,空气逐渐燥动。人头攒动,施瓦伯格看到一辆车呼啸开过,后玻璃上贴着一副巨大的拜仁慕尼黑的队旗。
他预约了昆尼西礼拜六早九点到中午十二点的三个时。本地人答应带他去“淘换”点儿摆设,以填充装修一新的客厅。昆尼西写了个地址给施瓦伯格,他八点半就开车到了约定地点,是家很的店铺。施瓦伯格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了半个时,几只鸽子围着他,无所事事地咕咕叫。差三分钟九点,昆尼西出现了,牵着他的宠物狗。阿登一见到施瓦伯格就摇起尾巴,态度可比主人热情多了。
“早上好。”昆尼西干巴巴地,“阿登也想出来,所以——”
“挺不错的。”施瓦伯格摸摸阿登的脑袋,大狗立刻抬起头,用湿润的鼻尖嗅闻他的掌心,“你好,阿登,可惜我没带什么零食……”
昆尼西拿出一页纸递给上司,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了一系列地址。“我经常去这些地方,”他,“只是我个人的建议,您可以多看看,或者——”
“别想发我去宜家。”施瓦伯格站起来,“好啦,我们开始吧。”
九点钟,沿街的商店陆续开门营业。有很多商店只在礼拜六经营到中午,所以施瓦伯格必须抓紧时间挑选。他买了两个绣花靠垫,一个彩色玻璃花瓶(“看这配色,设计者一定很喜欢瓦尔迪。”),预定了窗帘(两种颜色),最后,经过一番犹豫,在那家古董玩具店关门前买了只阿尔芒·马赛娃娃。真的,他也不明白干嘛要买下那只陶瓷娃娃,也许是娃娃精致的裙子动了他。施瓦伯格把收获放进车里,昆尼西看看手表,十一点四十五,阿登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还有一刻钟。”昆尼西,他买了一个二手蔡司镜头,放进背包里。今天他稍微收拾了一下头发,穿着十分休闲随意。与很多行人不同,昆尼西没有戴墨镜,在夏日晴空的映衬下,他的眼睛呈现出一种非常独特的蓝色。
“你还喜欢拍照?”施瓦伯格问道,他绝不会浪费一分钟,“以前有人送给我一台徕卡相机,我一次都没用过,大概丢在乌克兰或者哪个见鬼的地方了。”
昆尼西轻轻耸了耸肩,“要是您算去市场的话……”
“你要回家?”施瓦伯格招招手,阿登缓慢地摇动尾巴,黑眼睛眨了眨,“一会儿我送你。”
“我可以走回去,这离我家不算远。”
“阿登累了。”
“下午我要带它去看医生。”昆尼西叹了口气,“阿登已经年纪很大了。”
“它生病了?”
“不,例行检查。”
“我送你们吧。”施瓦伯格开车门,“来,阿登,上来。”
“还是不必了。”昆尼西踟蹰道,“阿登的毛会弄脏您的座位。”
“无所谓,医生倒是告诉我,动物的毛发利于预防哮喘。”施瓦伯格也耸耸肩,“它陪我走了三个时,脚爪痛,对不对?”他俯下身抚摸阿登背部光滑的黑毛,大狗的尾巴摇得更起劲了。最后,昆尼西上了车,阿登趴在后面,安静地一动不动。
其实,施瓦伯格倒不是突然对动物充满了同情心,他只是单纯不想放昆尼西离开。昆尼西坐在副驾驶,老老实实地系着安全带。清淡的香水味在车内狭的空间内弥散开来,施瓦伯格突然觉得有些口渴,该死,刚才他该买瓶水的。
“下午有球赛。”他,没话找话,“你预约了几点?”
“两点。”昆尼西,“来得及回家看直播。”
“唔……我现在觉得足球真的挺有意思,排兵布阵就像仗。前锋就是先头部队。”施瓦伯格胡八道,那点香水味好像一只手,搅动他的脑子,“球门……球门就是柏林,我们的首都。”
“我们的首都是波恩。”昆尼西冷静地指出。
“早晚还会是柏林。”拐了个弯,马上就要到达昆尼西家所处的街区,“慕尼黑也可以,你觉得呢?”
“不。”昆尼西解开安全带,“谢谢您送我们回来。”
他牵着狗,与施瓦伯格道别,接着就沿着路向前走去。施瓦伯格量着那道细瘦的背影,摸了摸鼻子。香水味经久不散,或许不是香水,只是洗涤剂的气息。他开车飞奔回家,跑上二楼卧室,拉紧窗帘。他觉得热,那是久违的性欲。他回忆着那种香水自慰,有点冷淡的、薄荷似的清凉,又隐约透出一点点甜腻。
这不能怪我。当冲了个澡将身体的黏腻洗净,施瓦伯格坐在餐桌前,与圣母像对视时,才觉得理智回到漂浮的躯壳里。他太久没有体会过高潮的快感,方才甚至汗津津躺在凌乱的被单上傻笑了好一会儿。男人,施瓦伯格仔细洗了三遍手,确信已将罪证湮灭,“……多么低俗……”
但这是昆尼西的问题。度过了一个孤独的礼拜五,他的神情依然低落。费恩斯留在东南亚,将他舍弃在漂亮的大房子里。难道他没有告诉他的情人,他是多么寂寞难耐、孤枕难眠?当然,就算出口,费恩斯也能找出理由堵住昆尼西那张漂亮的嘴,就像他用那个肮脏的东西那样。
施瓦伯格拿了瓶冰啤酒,开,重新坐下。毫无疑问,昆尼西是个极有魅力的男人,但吸引施瓦伯格的并不是他的外貌——诚然,他非常英俊,但那最多只占一部分。他身上有种气味叫施瓦伯格兴奋,不是香水,而是深深掩藏在古典雕塑般的表层之下、凝神捕捉才能抓住的东西……一种痛苦……
那个下雨的深夜,昆尼西喝醉的时候,施瓦伯格曾察觉到面具开裂。昆尼西坐在黑暗里,他,“只要不去索取……我早想明白了……”
他在思念费恩斯,思念一个没有回应的情人。他朝深渊扔下石块,却听不到一丝回音。施瓦伯格攥紧啤酒瓶,灌下苦涩的酒液。圣母温柔地微笑,怀中抱着圣婴。性带来的愉悦消退了,痛苦涌出,他被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