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 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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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瓦伯格满腔愤怒,他疯狂地咒骂伊万诺夫,那个苏联恶棍,就像千千万万俄罗斯人一样,应该被绞死、被扔进河里淹死、被放逐冰原,被熊生吞活剥……太可恶了,他坐在黑暗中眼眶发热,全身颤抖,咬牙切齿,恨不能重回苏联,将那混蛋用刀剁成碎块。施瓦伯格还清晰地记得伊万诺夫的一切,记得那俄国佬总是恶意地眯起灰眼睛,抓住他用力摆弄,嘴里嘟嘟囔囔地威胁:“等夏天一过,就把你吊在矿坑里——”

    怒火在胸中燃烧,但生活毕竟得过下去。冷静下来之后,施瓦伯格决定结束他可悲的婚姻生活。两个多月的相处中,他发现安娜特就是个普通的女人,温柔就等同于软弱。他会支付给她一笔赔偿,签署协议,按月支付法律认定应当支付的费用。唯一的麻烦是那个丫头伯莎,他名义上的女儿。不知为何,施瓦伯格想起她就觉得不自在。女孩给他的感觉非常熟悉,可他又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他只是有种预感,假如伯莎发现她的“父亲”坚持与母亲离婚,定会闹得不可开交。为了避免纠纷,施瓦伯格花钱给伯莎报了一个在法国举办的夏令营。“你可以好好练练法语,”完美的借口,伯莎高兴得跳起了舞。她从没出过国。“谢谢!”她拎起裙摆,用从电视剧里看来的古代礼节向施瓦伯格道谢,“我太激动了!”

    没几天,伯莎便出发了。施瓦伯格和安娜特将她送去火车站,女孩拎着崭新的行李箱,穿着新裙子和新鞋子,扎着两条麻花辫。因为激动,她整张脸都红透了。“我会给你们写明信片的!”伯莎坐上火车,奋力摆手,用法语叫道,“再见——”

    好的,再见。送走麻烦,施瓦伯格可以大展身手,按计划行事。他带上律师,与安娜特谈判离婚,那可怜的女人似乎早有预料,虽然仍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很快恢复了镇静。“非要离婚吗?”她请律师回避,结结巴巴地申辩,“我……其实我……我不在、在乎……”

    “您应该找个适合您的男人。”施瓦伯格回复,他是绝不会讲“对不起”这个单词的,以免被利用。他没有错,错的是伊万诺夫。假设没有那个该死的同性恋俄国佬强奸,他决计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他会是个最正常的男人,拥有一位正常的妻子。安娜特咬住嘴唇,“我只是希望有一位丈夫。”她垂下头,“给伯莎一位父亲。您对她很好。”

    “伯莎是个好姑娘。”施瓦伯格平淡地,“换做其他男人,也会照顾她的。”

    安娜特苦笑了一下,“我倒不是向您诉苦,可……”

    “我会支付给你抚养费用,按照法律的规定。”他忍不住加了一句,“要是伯莎上学需要更多的钱,我可也可以——”

    女人摇了摇头,“谢谢。我看就这样吧。”完,拿起笔在协议书上签下了名字。

    离婚异乎寻常地顺利,虽每月要付出一笔钱,但他重获自由,而且婚前协议令他保住了家族的财富。安娜特没有纠缠他,这让施瓦伯格非常满意。他为安娜特另外租了房子,自己也搬去市区的一处公寓。离婚的文件交了上去,据律师的法,半年内他就能彻底恢复单身的身份。

    但这事没那么轻巧地放过他。八月底,施瓦伯格出差归来。他谈成了一笔大单子,这让他的业绩遥遥领先。他升了职,获得了一间独立办公室,领导一大组人马。那些白痴同事再不情愿,也要见了他毕恭毕敬地称呼“冯·施瓦伯格先生”。这天施瓦伯格正坐在办公桌前研究如何给本季度锦上添花,秘书敲敲门,告诉他,“您女儿在楼下。”

    施瓦伯格没有否认,他知道,如果不下去,伯莎一定会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他就是知道。伯莎穿着衬衣、毛线背心和长裤,在学校,她总不穿裙子。一见到施瓦伯格,女孩就哭了起来。施瓦伯格领着她去街对面的餐厅,点了下午茶。他看了看时间,圣母玛利亚在上,这可是工作日的下午两点,伯莎明明就该坐在教室里听老师吐沫横飞地胡八道。

    “您为什么不要妈妈和我了?”伯莎抽噎,“因为我表现得不够好吗?”

    “不。”事实上,这女孩表现得够“好”了,甚至好过了头。“你是个好孩子,”施瓦伯格感到一丝尴尬,“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我和你妈妈……我们——”

    “你在外面有人了?”伯莎擦了擦眼睛,“对吗?电视剧里都这样演。”

    “你该看点正经东西。”施瓦伯格无奈地挤出一个笑容,“我和你妈妈之间是大人的事,你还,老老实实念书是你唯一的任务。”

    “我想要个爸爸。”

    又来了,又是这句话。施瓦伯格真是想不通,伯莎已经拥有了母亲,何必强求父亲呢?世上绝大多数的父亲,比如霍斯特那个老东西,还有他那些出差就到处嫖娼的男同事(现在他们是下属了),统统该下地狱。“爸爸没什么用处,”他喝了口咖啡,味道不错,“这是我的个人经验。”

    “不!爸爸有用处!我就想要一个爸爸!”伯莎叫道,侍者疑惑地看过来。她擦了把被泪水湿的脸,语无伦次,“你一点都、都不知道没有爸爸我、我过得……同学骂我、骂我是私生子,,我不是我爸爸的女儿……我、我……”

    她悲泣着,双手捂住脸。怎么能不知道呢?“私生子”,这还算是个客气的讲法。“杂种”、“下贱胚”、“畜生”、“猪”……施瓦伯格开着车,想起他的兄长们津津乐道的形容,想起他在学校时同学的冷眼和拳头。他反抗了,成功了,霍斯特在地狱得多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私生子拿到了冯·施瓦伯格家族的继承权。“你是你父亲的女儿,”他,“对付那些混蛋,你要学会用拳头,我不是教过你吗?”

    “没用了。”伯莎摇摇头,鼻音很重,“他们已经知道我失去爸爸了——两次。”

    “父亲真的没有任何用处。”施瓦伯格,“要是你担心钱,这倒不必。我和你妈妈签订了协议,每个月支付给你足够的生活费。你认真读书,考上高中和大学,我还会支付给你学习的费用。要是你能考上大学,唔,柏林大学……我以前想过去柏林大学学习,但没去成。可惜那所学校在民主德国手里。你要是能考上慕尼黑大学,或者慕尼黑工业大学,就算去美因茨也成。好吧,随便你考上什么大学,我答应你,你上学的费用我来支付,可以吗?”

    伯莎擦了好一阵子脸,把脸擦得特别红,“谢谢。但我更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家。你还会来看我吗?”

    “不会。”施瓦伯格干脆地拒绝。

    “好吧。”伯莎的眼睛停住了,“也对,没错,你又不是我真正的爸爸。”

    施瓦伯格把她送到路口,女孩背着书包下车了,没有道别。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伯莎。几个月后,在市政厅办理手续时,安娜特有点儿苦恼地告诉施瓦伯格,伯莎决定不考文理中学了。施瓦伯格听了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

    1958年,施瓦伯格调任去了另一座城市。他给安娜特写了封信,告知她联系方式——这是必要的,出现任何法律争端都能及时解决。安娜特回了封简短的信,感谢他的负责任的态度。信里提了几句伯莎,那女孩长高了,算去银行或秘书学校就读,尽快就业,以减轻母亲的负担。

    施瓦伯格没有再回信。就这样,每次他调去另外的城市,他都会写封短信通知安娜特;安娜特也会回信,讲几句琐事。伯莎上了银行学校,毕业后去银行当了职员。施瓦伯格为那女孩感到惋惜,但这不关他的事。女孩就是女孩,她实在太软弱了。

    他之后的经历乏善可陈,工作,全是工作。施瓦伯格投入地工作,工作让他忘记过去、获得金钱、赞扬和荣誉。但在工作之余,偶尔想起伯莎,他依旧会升起一些难言的痛苦——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在伯莎身上,一些细的地方,他好像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