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 家庭
十月的慕尼黑,雨下个不停。水流冲刷玻璃,冰冷的潮湿笼罩天地,施瓦伯格不得不开始用电暖气烘烤房间。感谢现代技术的发展,那东西能让整个房子暖和起来。毕竟他很忙,没有时间去进购一批木材,然后逐块劈开。
昆尼西喜欢“传统的”取暖方式,他他每天都烧壁炉,听着木头哔哔卜卜裂开的声响,坐在软椅上烤火或读书。提起这种舒服的生活方式,他的脸色格外放松。施瓦伯格满怀愤怒地注视着那张英俊的脸孔,他总是生出一种冲动……阴暗的念头回来了,黑影占据了他的意念——破坏他,摧毁他,令这个同性恋痛哭流涕,用链子将他拴在壁炉边,哪儿都不许去。他要训练昆尼西,像训练一条可爱的狗,让他听话、服从、专注;他要命令他写一封信和费恩斯分手,信要措辞严厉,对那美国佬极尽羞辱;他要让昆尼西搬进自己的房子里,他可以为昆尼西买些木头,将壁炉点燃。他会为那个娇弱的家伙选择舒适的椅子,好叫他坐在壁炉前,乖乖地读一本厚重的大书。读什么好呢……
“冯·施瓦伯格先生。”
施瓦伯格回过神来,阅读面前的文件,然后签下名字。白痴汉斯·阿克曼的苏联之行并未拿到漂亮的数字,施瓦伯格有些后悔了,他该坚持去出差,前往灰色的莫斯科。那是一段漫长而单调的旅程,从他的了解来看,昆尼西和普通人一样,也对红色帝国充满恐惧。恐惧滋长情欲,孤独催生爱恋。他如果努力地展现温柔——即便是伪装的——昆尼西大概率也会掉入陷阱。人类最大的缺点就是对爱的渴望,他们太想拥有虚无缥缈的感情,为了得到爱奋不顾身。费恩斯真的能满足他的情感需求吗?他甚至不如那条德国牧羊犬。十月节的那个傍晚,在金光摇曳的湖前草坪之上,昆尼西再度掀开了他的面具:施瓦伯格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名曰痛苦。
“这个天气,去哪儿都不怎么样。”施瓦伯格,“到处是水,慕尼黑的雨似乎没完没了。”
“秋天。”昆尼西,聚精会神地盯着图纸,“气候么……”
“你怎么不去车间了?”
“因为……兰德曼先生没有找我。”
“他半点都不爱你,我让他付给你薪水,他就退缩了。看看吧,卡尔,钱才是衡量感情的唯一准绳,”施瓦伯格语带双关,“现在明白我对你的好了吗?”
“谢谢您支付我工资。”昆尼西含混地,“我想,退休金——”
“你算退休吗?”施瓦伯格坐到办公桌上,“考虑得太早了吧?”
“不,我还有十五年才退休。”昆尼西放下铅笔,“但关心政策准没错。”
“你还担心钱?”
“没人不担心钱。”
“没钱的话,你卖套房子不就解决了?我,你不会把钱放到股市里了吧?那玩意儿最不可靠。”
“我立了遗嘱。”昆尼西似乎放弃了工作,捏捏眉心,将铅笔放进笔筒,“下礼拜见律师。”
“你生病了?”施瓦伯格皱起眉,不,他能允许……他要活到苏联完蛋那天,作为他定下的人选,昆尼西必须陪伴他到那个时刻,“你去看医生了?”
昆尼西摇了摇头,“不,我没事。不过遗嘱先立下会省去不少麻烦,不是吗?我也到了这个年纪,虽然检查没问题,可谁得准呢……”
“坏德国人”的那面占了上风,施瓦伯格“哦”了声,“你的财产都留给了谁?”
昆尼西没有谴责地看过来,他只是微笑着耸耸肩,“给我的亲人。”
“我没有亲人,”施瓦伯格也耸耸肩,“没有,他们都死光了,所以财产都归我所有。你瞧,这真棒,对吧?如果我的兄弟们还活着,哪怕就是傻瓜奥托或色胚霍斯特,我都没一毛钱的份。圣母玛利亚保佑了我,我从西西伯利亚回来了,他们却没有。我卖了家族的房子,钱都放进银行。银行才是真正的吸血鬼,每年光手续费用我就要交不少呢。我想过了,活着的时候尽力花钱。死了的话,”他笑了笑,望着那双蓝眼睛,“如果有人陪着我,我就把钱给他,没有的话就算了,我把钱扔进多瑙河也不会留给任何人、组织或国家——联邦德国让我非常失望,屈从于美国人;民主德国就更不用提了,一个能叫道应召女郎的社会主义国家,唔,好歹比苏联进步一点点,不是吗?”
施瓦伯格夜不能寐,满脑子净思考怎么干掉费恩斯。他派昆尼西去了趟奥地利,那人回来时送了他一盒巧克力球做礼物。“是特产,”昆尼西解释,“而且不那么甜。我想,您疲倦的时候可以吃一颗——”
“叫我阿历克斯。”施瓦伯格将巧克力球放进抽屉,“你为什么就不能用‘你’呢?”
“您是我的上司。”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
“随便你。”施瓦伯格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不悦。下午,他吃了颗巧克力球,昆尼西则享用他的奶油蛋糕。等搬进他的家,他还是会每天给昆尼西买甜点。他会对他和善的,假使他足够温顺。他允许他养狗,养猫也可以。他们可以养只白色的猫,就叫“雪球”。每个礼拜五下午,他带昆尼西去饭馆吃饭,礼拜六去到处逛逛,礼拜天在家里。他规划着,买张新床放在客房——不不,那不能叫客房了,昆尼西不是他的客人。虽然他不是同性恋,但如果昆尼西怕黑,他就慷慨地分享一半床铺。他的床垫非常舒适,被子蓬松。他不会使唤昆尼西做家务,他要请个佣人来……
“你现在很能独当一面了。”为了掩饰,施瓦伯格找了个话题,“再开朗些,兰德曼退休后你就能接替的位置了。”
“我还是喜欢做工程师。”那同性恋软绵绵地回答,“面对机器比面对人有趣多了。”然后将草莓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