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 旧账
雅各布是条很容易养活的狗,每天喂给两个鸡蛋和一块奶酪,便能收获他的感激。“我喜欢吃鸡蛋,”他学会了文雅地开鸡蛋壳,吃相也收敛了许多,“您知道,跳舞很耗费体力……”
施瓦伯格不得不承认,他受到了一点不良影响。当同桌人大吃大嚼时,往往你的胃口也变得好起来。为了不让雅各布找到借口吃掉奶酪,他不得不吃下了平日里的1.5倍面包。一个多礼拜了,他还没能叫来警察。雅各布天天守在门口等他下班,家里的财物分文未丢。施瓦伯格怀疑这只狗崽心机叵测,半夜偷偷窥探,高瘦的男孩蜷成一团,轻轻着呼,眉目平静安宁。
不撵走雅各布的理由还有一条。上个礼拜三,清洁工来家扫卫生。晚上,施瓦伯格回家,雅各布提出,他可以做这份工作。“我很会擦地板。”他拿着墩布跃跃欲试,“只要我在家,地板都由我负责。妈妈实在太辛苦了……我们跳舞的学生,要扫练功房。练功房,您去过吗?老师要求我们把地板擦得一尘不染。波利亚科夫老师表扬我手脚勤快,他我是他见过的最热爱劳动的孩子……”
“不许哭。”施瓦伯格断他,“可以,你可以擦地板。但是,放下那块墩布。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是擦厨房水龙头用的!”
雅各布抽泣了一会儿,他似乎很喜欢波利亚科夫。也许他也是个同性恋,施瓦伯格揣测,盯着崽子认认真真地擦拭桌面。可转念一想,既然这个野种的父亲能和他母亲偷情,那应该不是同性恋男人。雅各布将桌子擦干净,清洗完抹布,又在施瓦伯格的严厉要求下——是的,他改变了态度,总是非常严厉——洗了手。“你太脏了,”施瓦伯格,“你就像刚从煤堆里钻出来。”
“不好意思,煤堆是什么?”
“你的德语太差了!”
雅各布几乎不会讲德语,对法语和英语也一窍不通。在舞蹈学校长大,自然没有多少时间用于文化学习。“你要是想在德国待下去,首先要学会话。”施瓦伯格坐在沙发上颐指气使,“然后去学门手艺。我们德国不需要艺术!再了,你跳的舞也能称之为艺术。我想,你可以做名工程师,工程师是最棒的。德意志需要钢铁和机械,学到技术,你永远不怕没饭吃。跳舞?看在圣母玛利亚的份上——”
“我跳的很糟糕。”雅各布伸出手臂,摆了一个姿势,“波利亚科夫老师,其实我更适合做运动员。”
“你会踢足球吗?”施瓦伯格播到体育频道,拜仁慕尼黑的比赛回放,“足球踢得好的话,也能赚大钱。”
“不,我不会踢球。我会跑步,跳高,游泳……”
“没用的家伙!在德国,只有足球这一项体育运动。”
雅各布也坐到沙发上,靠着施瓦伯格,一起看那场足球赛。“可是,可是我想回家。”男孩咕哝,“我是俄罗斯人。”
“可以,回去就等着去西伯利亚吧。贝科夫告诉我,你已经被缺席审判了。”施瓦伯格信口胡。足球赛十分激烈,他边看边想,得拿出一些时间给昆尼西写封信,为他的金发老朋友讲讲球迷俱乐部的猫腻。上半场结束了,1比0.施瓦伯格满意地直起身体。虽然他不是巴伐利亚人,不过常年潜移默化,他对拜仁慕尼黑也产生了些许感情,尤其给球迷俱乐部捐出一丁点马克之后,他简直就像买了股票那样对俱乐部的运营上心。俱乐部主席是个白痴,施瓦伯格酝酿发动一场抗议(辅以威胁),把他从主席的位子上“请”下去。昆尼西定然不会赞同这种“极端”做法,他那柔弱和善的天真性格从来只寄希望于改良,而非诉诸于暴力。施瓦伯格望着啤酒广告,正考虑如何服昆尼西加入进他的计划,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抽噎。他气恼地转过视线,就见野崽子泪眼婆娑,鼻涕亮晶晶地淌下来,恶心得要命。
“你在干什么!”施瓦伯格大叫,“快擦干净!不,不许用袖子!”
“我,我想回家。”雅各布哭泣,“我没有背叛祖国,为什么……”
他哭得好不凄凉,仿佛去西伯利亚子承父业已成定局。“我、我想妈妈,想同学们,想——”
“他们可不想你。”
“不!我妈妈——”
“你妈妈,对你失望极了。贝科夫告诉我的。安安心心看球赛吧,子。”
雅各布用纸巾擦脸,声地呜咽着。这让施瓦伯格心烦意乱。他记得自己从学起就被扔到寄宿制学校,从那养成了坚毅的性格和优秀的身手。寄宿制男校就是丛林,学生和老师都是野兽。这软弱的崽子同样年纪就去了舞蹈学校,他这样怎么可能活下来?
哦,也许因为舞蹈学校里净是“假娘们”。跳舞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同性恋,格外喜欢这种“真”男人。不定杂种雅各布大受欢迎呢!流里流气的舞蹈动作,搂搂抱抱,弯腰,劈腿,白色紧身裤……
“律师给了我回音。”施瓦伯格冷静地,“你的身份能办下来,但得花钱。”
“我是苏联公民。”雅各布哭够了,双眼红肿,“我出生于列宁格勒,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
“你要回家去,我不反对。”第二粒进球!场边的球迷大叫大嚷。“缺席审判,定了你叛国罪。你回去也行,去西西伯利亚服刑,也不算太苦。大概就是挖挖矿石……”
雅各布沉默了,拿着一张纸巾拧来拧去。在零下五十度的严寒考验前,他屈服了。身份文件办下来时临近圣诞节,施瓦伯格告诉了雅各布这个好消息,然后又带来一个坏消息。
“你知道,我没什么钱。”他煞有介事地编造,连连叹气,“我不得不一把年纪还得起早贪黑地工作,纯粹为了糊口。这就是资本主义,残酷、无情,金钱至上。请律师花了大笔的钱,我攒的退休金都赔进去了。我孤苦伶仃,养活不了你。你现在有了合法身份,先去上学,毕业后找份工作。学费我会想办法的,唉……”
“我还给您。”雅各布,“我会去工作的!还给您这笔钱。一共有多少呢?”
“一万两千马克。”施瓦伯格窃喜,“还得给我点利息,不用多,百分之五吧。通货膨胀,没办法。我身体还好得很呢,放心,我会等到你工作那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