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 家书
施瓦伯格的戒尺派上了用场。他太生气了,苹果,这个野崽子居然觊觎他的苹果!他已经给了他鸡蛋,给了他面包和奶酪,给了他一张床,让他看起来像个人。而杂种就是这样“报答”他的!俄国人果然种都是坏的,施瓦伯格让雅各布趴下,在那之前狠狠痛骂了他,“……好吃懒做……”
“我错了。”雅各布抓着裤子,“对不起,冯·施瓦伯格先生——”
“闭嘴!”施瓦伯格举起戒尺,“嘴馋得要命!看你的长相就是个懒家伙。想要苹果?你还想要什么?”
“请不要我的腿,”雅各布哀求,“我还想跳舞。”
那就断你的腿。第一下落到了崽子的大腿上,嘭的一声闷响。戒尺沉得出奇,施瓦伯格双手颤抖,“要苹果……苹果……你怎么敢……”
他一共就了两下,累得气喘吁吁,坐到沙发上喝茶。苹果摆在大碗里,表皮红润。昆尼西的苹果种子发了芽,但没能长高。施瓦伯格花了很多钱,请园丁培养,终于长出两棵树苗。苹果树就栽在花园里,春天开满了明亮的白花。可惜果子没那么甜,还总被鸟儿啄坏。施瓦伯格气咻咻地望着他的苹果。苹果!他费了多大力气才获得了苹果,这个俄国杂种才来了没几天,就想将脏手伸到他的果盘里,窃取他甜蜜的果实。想得美!施瓦伯格恶狠狠地回到卧室,待怒气平息,他又有些不安——他已经老了,可雅各布正年轻力壮,气急了谋杀他也不是不可能。施瓦伯格心地将门锁牢,搬了把椅子挡在门口。从保险柜中取出手枪。就这样他也没能囫囵睡着,好在老年人不需要睡眠,一大清早,天蒙蒙亮,施瓦伯格蹑手蹑脚地下楼,雅各布蜷在床角睡得很熟,噘着嘴,似乎做了一个不怎么样的梦。
这次“惩罚”过后,雅各布蔫头蔫脑,对施瓦伯格的态度恭敬了许多。他肯定算谋杀我。施瓦伯格切着奶酪,把皮丢给那个规规矩矩坐着的崽子,自己留下柔软顺滑的内芯。“你没把碗洗干净。”他指责道,“也没有热水煮茶喝。”
“对不起。”雅各布哽咽,“我做得不够好,我知道我很笨。”
他哭了起来,眼泪和鼻涕搅在一起,让人大倒胃口。他口齿不清地诉自己的痛苦和寂寞,在“家”——上帝啊,他用了这个字眼——里一整天,连个话的人都没有。他看不懂报纸,看不懂书,一听到风吹草动就心惊胆战,生怕是克格勃上门。听到这里,施瓦伯格忍不住断他的絮叨,“放心吧,你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蚂蚁,克格勃也好,史塔西也好,没工夫关注你。”
雅各布神色黯然,好像被克格勃暗杀是种天大的荣誉。“行了,快点吃。”施瓦伯格切了一点点边边角角的奶酪碎片给他,“吃完了,干完你的工作,你就可以看电视了——看电视不需要听得懂!我想这个你还是能理解的。”
圣诞节前两天,雅各布没等来克格勃,却等来了一封期盼已久的信。信是从杜塞尔多夫转过来的,已经被拆开过。伪君子波利亚科夫想必对施瓦伯格的威胁印象深刻,施瓦伯格看了眼地址,把信丢给了擦地板的野崽子。然后默数三、二、一,哦,天哪,那堆垃圾坐在地板上,抱着信纸痛哭流涕,活像收到了死刑通知书。
“我妈妈,我妈妈……”
你老妈是死了吗?还是去西伯利亚了?施瓦伯格拿过湿漉漉的信纸,太恶心了,他用两根手指捏着。信上是个女人的字迹,严厉谴责雅各布“丢光了家里的脸”。“……你父亲是英雄的红军战士,”施瓦伯格念出声来,“你从来不像你父亲,但我没想到你会背叛祖国母亲,叛逃去了德国……德国是最邪恶的国家,你父亲就是被德国人害死的!在战争期间,你这种行为,就是……”
“我没有!”雅各布哭喊,“妈妈不相信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施瓦伯格继续读这封家书,“你起了个坏榜样,贝科夫他肯定是被你影响了……扔下老婆孩子……”
贝科夫?他也叛逃了吗?真有趣。施瓦伯格将信读了几遍,尤其是“你父亲”那部分。无论伊万诺夫是不是雅各布的亲生父亲都无所谓,“被德国人害死了”是个再浪漫不过的提法。可惜那个大垃圾是喝醉摔进冰河,如果时间倒退回1942年,施瓦伯格能用一百种办法让伊万诺夫生不如死,然后将他活活碾成碎片。
他想象着,伊万诺夫的哀嚎,鲜血和残肢。其实施瓦伯格已经不记得伊万诺夫的样子了,他曾经的梦中,伊万诺夫是一片高高瘦瘦的影子,他早已不会梦到这片阴影。在施瓦伯格的内心中,“伊万诺夫”逐渐坍塌、浓缩、凝固,成为了一个代表仇恨与憎恶的符号。
“起来吧,别哭了。”施瓦伯格感到两腿轻飘飘的。他吸取了雅各布的悲伤,感到衰老褪去,青春重新爬上了他的脸颊。“要过圣诞节了,好吧,我会给你一个苹果的。”
他从大碗里拿了一枚苹果,鲜艳的果子,在男孩苍白的手中瑟瑟发抖。
“妈妈不理解我。”雅各布用手指擦拭苹果,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她本来也不爱你。”施瓦伯格,“要是她爱你,就不会把你送到寄宿制学校去。”
这次,雅各布没有反驳。他擦着苹果,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