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 恐惧
放在平时,施瓦伯格绝对要断雅各布的腿。但这一次,他放过了野崽子——野崽子跑前跑后地侍奉了他整整一个礼拜,还鼓起勇气,出门去面包店买了一纸袋面包回来。施瓦伯格拿着账单核对,发现找回来的零钱没有任何缺少。他给了野崽子一马克作为奖励,雅各布高兴地收下了。
“今天我——学好几个句子。”
“错了。”
雅各布伸出手,施瓦伯格了他三下。男孩摇摇晃晃地擦桌子,和着电视里放的歌曲哼唱。施瓦伯格从报纸后审视,怀疑野崽子又长高了。是偷吃了鸡蛋吗?可他给家里的鸡蛋编了号码,没发现少了哪一个。黄油呢?奶酪呢?苹果呢?他有些坐不住了,对雅各布呵斥道,“不许摇晃!成什么样子!”
“对不起。”雅各布拿着墩布,做了个俏皮的动作,这让施瓦伯格火冒三丈。夏天,这野崽子穿着T恤和短裤,露出肌肉结实的大腿和修长的脚踝。早晚剁了,施瓦伯格咬牙切齿,翻阅国际新闻。雅各布走过来,拖鞋啪嗒啪嗒地响,又走过去,边走边拽T恤下摆。他的身体很热,昭示着年轻、健康与活力。不过没有关系,年轻人终究也会衰老。施瓦伯格潦草地浏览新闻标题,玛利亚啊,那种“同性恋病”似乎越来越流行了。
果然,美国是世界罪恶的源头。施瓦伯格为他的老朋友感到忧虑。这时,雅各布又啪嗒啪嗒地走过来,施瓦伯格不禁大怒,“你在干什么?”
“您让我擦橱子。”野崽子睁着无辜的浅绿色眼睛,“按照您的要求——”
“不许顶嘴!”
“顶嘴?抱歉,我听不懂。”
施瓦伯格挥挥手,雅各布又晃晃悠悠地走来走去。干完活儿后,这子一屁股坐下,带来一阵热风。“德国很热,”他用俄语哼哼唧唧地感叹,“唉,我妈妈……”
他没有收到第二封来自母亲的信。成了这样的“叛徒”,恐怕他已经被国家和家庭一起除名。但雅各布的情绪正常了许多,他似乎逐步适应了“资本主义国家”,每天固定收看电视节目,发出吃吃的傻笑。每当电视广告夸张地展示零食的美味,他还会跟着吞口水——实在毫无教养。
“吃零食对牙齿不好。”施瓦伯格。
“什么?哦……”雅各布点点头,喉结却依旧动了动。那是个薯片广告,他聚精会神地凝视电视荧幕,神态活像一只饥饿的狗。
“狗”的联想让施瓦伯格十分不舒服。他想象过,伊万诺夫来做他的狗,跪在地上讨食,用狗盆吃饭。不过“狗”就是另一码事了。毛茸茸的动物是可爱的东西,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但伊万诺夫的野种怎么能像狗呢?施瓦伯格又在报纸后偷偷观察,搜肠刮肚,也只能找到这个比喻:雅各布看电视的样子真的像一只狗,而绝非其他什么动物。
“你得认真学习。”施瓦伯格,“听到了吗?”
“是的,我听到了,我好好学习。”
“错了!”
雅各布总是挨。施瓦伯格每次都能找到“惩罚”的理由:不好好上课、没有擦干净桌子、水龙头残留水渍……一天,他又了雅各布一顿,因为他“突袭”检查,从男孩的二手旧书包里翻出来一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一包薯片。
“我,对不起,我,”雅各布脸红了,慌里慌张地道歉,“对不起,先生,我本来想吃过饭之后告诉你……”
“你哪来的钱!”施瓦伯格举起戒尺,“!”
“我攒的。”
“胡,你这个偷,贼、骗子——”
“我不是偷!”雅各布眼圈通红,包着泪水,“我攒的钱,您听我,我——”
施瓦伯格才不听解释,啊哈哈,斯拉夫杂种露出真面目啦,他一会儿就报警。他不要钱了,反正遣返回苏联,等着野崽子的就那几种下场。他会叫他妈妈永远抬不起头,而父称则会给他的死鬼父亲蒙羞。邻居们窃窃私语,阿列克谢·伊万诺夫的儿子背叛了国家,劣种生劣种……
可是,事实证明,雅各布没有偷钱。一包薯片,儿童零食,压根就不值几个钱。雅各布每天把交通费和午餐钱挤出一部分,日积月累。“我就是、就是想尝尝,”野崽子哭得直嗝,“看起来很好吃……”
“偷窃是严重的犯罪。”施瓦伯格气喘吁吁,“你要遵守、遵守——”
男孩点了点头,他比施瓦伯格高得多,可怜巴巴垂着脑袋的样子仿佛秋天的麦穗。这幅姿态很讨厌,摆出弱者的样子博取同情。施瓦伯格发雅各布回去睡觉,然后将自己卧室的门锁紧。他太冲动了,为了薯片殴野崽子。如果野崽子感受到了他的恶意来报复……施瓦伯格拿出枪放在怀里,等待着,等待着,直到凌三点,他揣着枪悄悄下楼,看到野崽子睡着了,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狗的联想缠绕着施瓦伯格。施瓦伯格思来想去,认为是时候养条狗了。昆尼西老早就建议过他,养狗对身心都有益处。一个礼拜六,施瓦伯格带着雅各布出门,前往某户人家。这是他第一次领着野崽子出门。野崽子坐在轿车里,兴奋地摸来摸去,“真棒!我从没坐过这么高档的车……”
“我贷款了三十年。”施瓦伯格吓唬他,“贷款让我不堪重负。”
“真可怕。”雅各布在指导下系好安全带,“我会早早去工作的。”
“你不跳舞了?”施瓦伯格恶意地问。
“不了,”崽子的脸黯淡下去,“我本来就没有天赋。”
他们到了那户家庭,家里的德国牧羊犬生了一窝狗。如果施瓦伯格看中了,可以挑选一只。施瓦伯格看着大狗卧倒在狗窝里给狗喂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雅各布看到狗,顿时将不能跳舞的悲哀忘得一干二净,“天哪,看,真美!”
“可爱,不是美。”施瓦伯格随口纠正。一只狗吃饱了,看到来人,摇着尾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亲昵地绕圈,试图嗅闻施瓦伯格的脚。他赶忙后退,狗热情地追上来,像个热乎乎的毛绒导弹。“您不抱抱它吗?”雅各布捞起那只狗,“真——可爱!您看!”
施瓦伯格抱了抱狗,赶紧将它还给了它的母亲。太可怕了,热乎乎、软绵绵、似乎没有骨头的不点,就像人类的婴儿。狗的触觉令他毛骨悚然,不行,他不能养这种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