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 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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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上就是有这种厚脸皮,还钱居然附加条件——就好像一万马克多稀罕似的!“你他妈来还钱,我还得陪你去看杂耍?”施瓦伯格后悔口袋里没塞把手枪,“到底是谁欠账不还?是我吗,先生?”

    “不是杂耍。”雅各布用俄语解释,“是芭蕾舞剧。”

    “我听不懂你的废话!”

    “是——是——芭蕾舞剧。”

    西方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了红色,几只长尾巴大鸟叽叽喳喳地在树枝间蹦跳。“芭蕾舞,”野崽子比划,“您肯定看过……是很高雅的艺术。”

    “我从来不关心艺术!”

    “我先还给您八千马克可以吗?看完之后我就把剩下的钱——”

    听听这大言不惭!施瓦伯格火冒三丈:“你卖身的钱?我可不要!鬼知道上面沾染了什么病毒。滚开,我不需要妓女的钱养老。我警告你,不许再出现在我家门口。你要是再来骚扰我,我就报警!去跟警察解释你的高雅艺术吧!也许他们会感兴趣。”

    雅各布在栅栏外徘徊许久,第二天晚上,他又准时出现。“求您了,”野崽子哀求,“我就想去看一出芭蕾舞。行行好吧,回苏联之后我就看不到了……”

    “关我什么事?”这次,施瓦伯格的口袋里放了把枪,“你干嘛不自己去看?”

    “我想和您一道去剧院。”

    “我没责任,也没义务满足你的愿望。”

    雅各布穿着外套,袖口沾着机油。他看起来就是公司里那些最普通的青年工人,职业学校毕业,拿着一点薪水,毫无前途,幸运儿日后能讨上老婆,生几个丑陋的孩,直到五十岁才攒够买房钱。“就一次,可以吗?”野崽子又起了俄语,仿佛认定讲俄语就能让试玩我哥回心转意,“我很喜欢跳舞,我以后都不能再跳舞了……我就想看一次芭蕾舞,就一次。我已经攒够了钱,也辞职了。九月份干完了我就去苏联大使馆……求您了,冯·施瓦伯格先生,就算看在我爸爸的份上……”

    真的,野崽子一边,一边泪珠滚滚,模样好不可怜,施瓦伯格差点就心软了。可这傻瓜竟然提起了伊万诺夫!施瓦伯格攥紧了手枪,“你爸爸?哦,上帝啊,如果你爸爸知道你背叛了祖国,跑到联邦德国做了妓女——”

    “我不是妓女!”雅各布用脏兮兮的衣袖擦拭眼睛,“我的钱是用劳动换来的。”

    “妓女也是靠劳动。”施瓦伯格讥讽道,“自己去看你那高尚的舞剧吧!看完了就滚回你老家去。记得到做到。”

    接下来的几天,施瓦伯格总是心神不宁。都怪野崽子!他本来预定了木料,工人也检查了地板、壁炉和烟囱,他可以无忧无虑地坐在舒服的躺椅上看书,逗弄伯莎——最近这猫学会了与人握手,真是聪明伶俐!“我们不要他的脏钱。”施瓦伯格抱着雪球,“他太脏了……俄国人,你知道俄国人吗?他们非常脏,不讲礼貌和卫生。好的,我们不提俄国人了……唔,我可以读一首诗……”

    可是,施瓦伯格就是没办法完全将野崽子抛诸脑后。芭蕾舞,开什么玩笑,同性恋的舞蹈,男人穿着白色紧身裤摆出各种扭捏的姿势,又是抬腿又是弯腰,满满的性暗示!假设法国人将浪费于色情行当的精力应用在正确的领域,也不会短短三十八天便全境投降。那时候,很多投机取巧的蠹虫想方设法被派驻去法国,在那边安全而舒适,甚至能够品尝红酒。“跳舞。”夜里,施瓦伯格无法入眠,“舞蹈?音乐?不,没用的东西……”

    他想起那个夜晚,野崽子在路边等他下班,愉快地跳跃和旋转,像一头灵活的鹿,姿态决计不上难看。这个蠢笨的杂种很喜欢谈论舞蹈,在公园树荫下滔滔不绝地讲解舞蹈的术语,提起那些舞步的名称,绿眼睛闪闪发亮。“我不该总琢磨他。”施瓦伯格沮丧地起身,坐在台灯前翻看杂志。发表了,读起来有几处瑕疵。雪球睡眼朦胧地凑过来,他挠挠猫咪的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

    施瓦伯格带着律师去了杜塞尔多夫,以满足日益高涨的、他称之为“好奇”的奇怪的心理波动。波利亚科夫呆在剧团,似乎职业生涯有了起色,在人模人样地教导一教室目光空洞的崽子弯腰。“我很忙。” 波利亚科夫显然立刻认出了施瓦伯格,面露惊慌,“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们谈谈。”施瓦伯格断他,“你是雅各布·阿列克谢耶维奇·库兹涅佐夫的老师——你教他什么?”

    “雅各布去哪里了我也不清楚!他不定回苏联了呢!”

    “哦,是啊,他会回去的。回答我的问题:你教他什么?”

    波利亚科夫脖子上搭着白色的毛巾,他用毛巾擦了擦额头,“您可以声点吗?”

    “你要是不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介意告诉这帮孩的家长你是怎样抛弃学生的。”

    “我对雅各布很好!” 波利亚科夫涨红了脸,“我教他跳舞,这有问题吗?那班学生里我对他最用心。不信你去雅各布本人,他绝对不出半个反对的字眼!我没有抛弃他。”他悔恨地绷紧了嘴角,“雅沙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听话、努力、勤奋,有天赋。我想让他过上好日子!可没想到在联邦德国生活会如此艰难,我——”

    “有天赋?”施瓦伯格捕捉到了一个单词,心脏陡然收缩,“你的意思是,雅各布在跳舞这件事上,具备天赋?”

    波利亚科夫闭上了嘴,“不,”他结结巴巴地比划,“我是,他……算是……”

    “雅各布到底跳得怎么样?”施瓦伯格瞪着波利亚科夫,“你不是一直告诉他,他不可能当舞蹈演员,最多在人群里?”

    “你是群舞吗?一开始都要经过这个阶段,但是——”

    “实话!他到底跳得怎么样?!”

    肯定是施瓦伯格的表情太过骇人,波利亚科夫连连摆手,惊惶失措,“他、他跳得可以!就是,他、雅沙是个很好的学生,非常好!毕业之后他会在剧团有作为的,多拉科夫已经准备要他了。要是你见过他跳的《宝石花》——他可以跳达尼拉,虽然还存在某些不足,比如——”

    宝石花?施瓦伯格从未听过,雅各布也没告诉过他。那个傻瓜,一门心思认定自己只能当个群舞,混在人群中默默无闻。可这也不能全怪野崽子。施瓦伯格真想杀了波利亚科夫,这样的蠢材老师能教出聪慧的学生?不,绝无可能。

    回到慕尼黑后,施瓦伯格看着日历,突然意识到九月即将过去。他必须行动起来,在雅各布跑去苏联大使馆前阻止他。然而为什么要阻止他?连施瓦伯格自己也不清。或许猫真的给他带来了一丁点同情心?野崽子含泪的眼睛令他夜不能寐。怎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一个受了委屈都不知表达的白痴,轻信老师的妄语……朦胧中,眼前忽然浮现出久远的过去,他第一个拼出了单词,而家庭教师却故意擦去了字母,指责他没有认真听讲,抓起他的手用戒尺抽。很疼。施瓦伯格醒来,身边卧着两只熟睡的猫。

    “玛利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