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 破晓
“我大概是疯了。”
秋日和煦,施瓦伯格坐在体育场边,戴着一顶特别不正经的棒球帽。昆尼西也戴着棒球帽,真叫人毛骨悚然,毫无疑问,长久以来与费恩斯睡在一起绝不会产生好结果:美国式的文化将他污染了。
“这帽子很方便。”昆尼西愉快地,“可以遮挡阳光……年轻人很流行戴这个。”
“你的迈克可以戴着棒球帽去钓鱼。”
“不,他放弃钓鱼了。”
费恩斯生了场病,原来喉咙痛不是装的,要不然就是装病成真。总之,他病了,像个孩似的哭哭啼啼,向昆尼西道歉,生怕被扫地出门。“我,迈克,放心,我会给你付医药费的。他就哭起来,指责我算丢掉他——天哪,我只是想告诉他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医疗保险。”昆尼西悠然自得,“他抓着我的胳膊不放,我甚至不能去倒杯茶喝。”
“真幸福。”施瓦伯格干巴巴地,“要是把他丢出去的话——”
“我当然不会抛弃迈克了。”昆尼西,“按照法律规定,他享有伴侣的一切权利。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假设我死了,他大概能分走我一半财产呢。”
“别胡八道。”
“抱歉。”
他们坐在阳光下看球,年轻人生龙活虎,紧绷的肌肉显示出皮肤下无尽的精力。“雅各布算退租。”昆尼西拿出张纸条,“他他想回家去。回家吗?我以为你终于愿意让他搬回去住了。他一直在攒钱。你知道的,现在的年轻人,尤其是他这样的移民,攒点钱可不容易。”
纸条上是一个地址,施瓦伯格看了又看,将纸条放进钱包。“你干嘛不去家里找他?他的房间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雅各布不太喜欢跟我讲话,”进球了,昆尼西鼓掌喝彩,“他更喜欢和迈克聊天,迈克知道他在哪修车——迈克和谁都聊得来,毕竟他是美国人。”
“美国人。”施瓦伯格冷哼一声,“祝他早日康复。”
“迈克痊愈了,天天抱怨我讲话刻薄。算了,我不想和他吵架。我刻薄吗,阿历克斯?”
“一点儿也不,他那是赤裸裸的污蔑,你该把他赶出门去。”
“那可不行。”昆尼西摇摇头,“他会和我官司抢夺狗的抚养权。”
球赛结束了,施瓦伯格和昆尼西离开运动场,沿着河岸散步。“你可以来我家里,”昆尼西,“为什么不过来?我每次邀请你,你都找借口。”
“我没有找借口。”
“出差就是你的借口。”
“对不起。”施瓦伯格举起一只手,“但是,亲爱的,我是不可能和你的老迈克成为朋友的,放弃吧。同样,他也不希望看到‘达瓦里希’光临他干净明亮的客厅——我猜,要是我去,不等我离开他就会疯狂用消毒水擦地板,就跟我的清洁工一个样,她总抱怨猫毛,我的地板都快被擦坏了。”
拿到地址后,施瓦伯格精心“筹备”一番,才在礼拜五的下午开车去了那个修车行。位置不错,几名员工穿着统一的制服,戴着帽子——红色棒球帽,看在玛利亚的份上,这该死的帽子。一个土耳其人过来询问施瓦伯格要求什么服务,真的,比起俄国人,土耳其人的讨厌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施瓦伯格尽量避免同这些家伙多一个字眼,他摆摆手,“……洗车。”
看来,雅各布一心要回苏联去,修车的技术也没认真学。这么久了,他还只是负责洗车这类简单的活计。比起矮墩墩的土耳其人,高瘦的野崽子穿着蓝灰色工作服就“像样”多了。他也戴着红色棒球帽,上头绣着一个难看的金色字母。“您好。”野崽子用德语招呼,“您——”
“我要洗车。”施瓦伯格绷着脸,“洗干净。”
雅各布显而易见地吓了一大跳,瘦削的脸猛地涨得通红。他瘦了,脸颊凹陷下去,挂着黑眼圈,下巴冒出点胡茬。施瓦伯格没搭理他,等着洗车。他的车其实非常干净,起码比这俄罗斯杂种的屁股干净多了。
为什么要来见野崽子?施瓦伯格陷入思考。诚然,野崽子的命运算得上凄凉,被老师坑骗,不得不放弃跳舞的事业,在异国他乡出卖身体为生……但这跟施瓦伯格有什么关系?施瓦伯格憎恨苏联,憎恨伊万诺夫,但雅各布的落魄并非由他造成——他可不知道伊万诺夫还有个野种儿子!是怜悯吗?施瓦伯格也无法认可,他不可能出现“怜悯”这类情绪。魔鬼从不知怜悯为何物,要是内心存在一丝一毫怜悯,当年他就不会屠杀那些同情游击队的波兰平民和十几岁的苏联红军,有个年轻的孩子抱着他的腿哭喊……他用枪托砸死了他,眼都没眨一下。
车洗干净了。施瓦伯格付了账,想了又想,把找零的硬币递给野崽子。野崽子戴着胶皮手套,抱着水枪,眉眼无精采地耷拉着。“费。”施瓦伯格,“拿着。”
“不要,谢谢。”野崽子哽咽,“再见。”
“你几点下班?”莫名其妙的情绪出现了,施瓦伯格没办法毅然决然地开车离去,至少可以吃点汉堡,西伯利亚没那好东西,“五点?”
“我……我不下班。”
“撒谎!”
眼泪掉下来,野崽子又开始哭,抱着水枪瑟瑟发抖。那土耳其人见势不妙跑过来,按住他的胳膊嘀嘀咕咕,然后向施瓦伯格道歉——他居然是老板!这地方不能来第二次,“到底几点下班?”施瓦伯格瞪起眼睛,“快,我没工夫和你扯皮。”
施瓦伯格挑了家意大利餐馆。野崽子穿着旧外套,垂着脑袋,一声不吭。“意大利面有很多种。”施瓦伯格推过菜单,“选一样。”
野崽子吸吸鼻子,却不翻开菜单,“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来找我。”
“我乐意。”
雅各布哼哼唧唧地抽泣,用脏袖子擦脸,侍者一个劲往这边看。丢人现眼!施瓦伯格捏了捏眉心,“我想去看芭蕾舞。”
“……票,票过期了。我没钱再……”
“我买票,你还我钱。”施瓦伯格招呼侍者点菜,“行了,你这白痴,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