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 8 - 婚姻、熊与乐观主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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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开到了郊外,白雾茫茫。

    一片又一片寂静的白桦林,还有些枞树和松树。非常安静,大雪覆盖树根,树枝空荡荡地伸向天空。

    施瓦伯格看了眼手腕上的运动电子表——昆尼西送他的礼物,非常昂贵,要怎么才好呢,他亲爱的朋友可一点也没有德国人的吝啬——已经过去一个钟头零五分钟。也许是错觉,也许不是,他裹紧围巾,觉得车里越来越冷了。

    伊万诺夫一脸严肃地抓着方向盘,面无表情。

    “我……”施瓦伯格吸了吸鼻子,“你……”

    “我家附近有特别美丽的森林。”那乡巴佬答非所问。

    昆尼西大概有十个时没有发布任何状态。作为慕尼黑大学的网络红人,这很反常。施瓦伯格又吸了吸鼻子,不是错觉,车里的空气真的变冷了。

    “我,你他妈的该不会是个连环杀手吧!”

    “什么?连环杀手?”

    伊万诺夫呆滞地眨巴眼睛,“不,我只是……你知道的,今天有雾,而且——”

    “我就知道你是个坏蛋!坏东西!”施瓦伯格叫道,“你这个傻帽儿!你以为骗我到郊外就能杀了我吗?告诉你!我练过跆拳道和泰拳!一拳头就能把你的头盖骨碎!”

    这次他可没撒谎,他已经攥紧拳头,准备给俄国杀手一记重拳并抢夺方向盘。“别想骗我!看你的脸就知道不是正经人——俄国到处都是变态同性恋和连环杀手,跟美国一个样!”

    “你什么呢!”伊万诺夫大惊失色,“我美丽的俄罗斯母亲怎么可能和美国一样!美国是个垃圾国家!”

    “对,美国是个垃圾国家。”施瓦伯格喃喃,“美国人都该下地狱。”

    “下地狱就……有些过分。”伊万诺夫实事求是地,“来租房子的美国人还不错,就是有点吵。”

    啊,是,没比美国人更能嚷嚷的了。费恩斯就喜欢嚷嚷。记得那次,施瓦伯格第一次建到昆尼西,虽然当时他还不知道面前的年轻人就是女同学们最爱的“网红”……他正痴迷地盯着那头金发和蓝眼睛,忽然,一个油腔滑调的、发不准舌音的、难听至极的声音钻了出来。

    “亲爱的!你的冰淇淋。”

    费恩斯穿着丑陋的T恤(上面写着“我爱慕尼黑”,看在玛利亚的份上),褐色的头发擦着发油。太可怕了,施瓦伯格很少擦发油。无用的支出总是要省去的,他得攒钱买书。他盯着这个穿旅游T恤的傻子——看起来就智商低,真的,不是歧视——突然察觉到空气在隐约变异。

    “谢谢,迈克!”美丽的、英俊的、完全符合标准雅利安人要求的年轻人愉快地接过盘子,里面盛着意大利面冰淇淋。他用勺子挖了一点填进嘴里,“真棒!迈克,谢谢……这家冰淇淋总是最美味的。”

    “不客气。”在众目睽睽之下,丑陋的、平凡的、绝对不是德国人的“迈克”亲了一下施瓦伯格的新朋友。谢天谢地他没在书包里塞瑞士军刀,不然——

    “你又露出尖尖的牙了。”伊万诺夫,透着恐惧,“你的那颗牙很尖锐。”

    “我是吸血鬼。”施瓦伯格咬牙切齿,“我每天要吃两个美国人!你最好检查检查你的房客。”

    这是个玩笑,但伊万诺夫真的伸手去摸手机,似乎要检查检查那对美国同性恋的死活。

    “那个瘦子肉很柴。”施瓦伯格找到了乐趣,“胖子脂肪太多了,油腻。我就吃了一半。”

    伊万诺夫看起来马上就要昏倒了。那两个美国佬没一个人接他的电话,几分钟后,汽车停在路边,这乡巴佬瑟瑟发抖,几乎就要昏倒了。

    “别……别吃我!”他含着眼泪恳求,“我才二十岁……不,我还不到二十岁呢!”

    “你知道吗,年轻人类的肉更好吃。”施瓦伯格冷冷地。

    “我还要养活我的弟弟和妹妹……”伊万诺夫的眼泪掉了下来,“没有了我,我奶奶会伤心的!”

    “你奶奶不是还有你弟弟和妹妹吗?”施瓦伯格伸出手,“不会痛,只需要半秒——”

    手机铃欢快地响了起来,是那个瘦美国佬。伊万诺夫哽咽着确定,他的美国租客只不过在睡懒觉,他们预定了晚上的芭蕾舞票,准备下午就去马林斯基剧院餐馆。“好的,好的,祝你们愉快……你为什么骗我!”

    “因为你是个傻子。”施瓦伯格觉得有一点点丧气,“我,”他还是用冰凉的手按住了伊万诺夫的脖子,“你真的不是连环杀手吗?”

    “不是,我们俄国没有连环杀手。”

    “放屁,俄国的杀手特别有名!到处都是俄罗斯黑社会……”

    车子突突发动,伊万诺夫含泪抱怨,“我不是黑社会!我不认识黑社会。我只是个普通人。你吓到我了,阿廖沙,你吓到我了。”

    “谁他妈是阿廖沙!”施瓦伯格勃然大怒,“你这混蛋!不许擅自给我取外号!”

    “可是‘亚历山大’就是阿廖沙呀。”伊万诺夫抓着方向盘,“我妈妈叫我‘阿里克’。你可以叫我阿里克。”

    “我为什么要叫你阿里克!”

    “好吧,随便你……”

    又过了大概四十分钟,伊万诺夫拐上一条土路。迷蒙的冷雾之后,显出一些整齐的木头篱笆,“这就是我家!不过我弟弟妹妹在上学,爸爸妈妈在城里工作……家里就我爷爷奶奶。对了,你不怕狗吧?”

    “我什么都不怕。”

    施瓦伯格跳下车,心地观察四周。这是个的村庄,都是传统的老房子。伊万诺夫家门外有个铁皮信箱,上面装饰着一只蓝色独脚鸡。伊万诺夫走过去掏了掏信箱,“没有,我奶奶把信拿走了。”他挠挠绒线帽,“来吧,我带你参观……你要先喝杯茶吗?”

    “不。”施瓦伯格瞪着那栋老房子,他坚信里面肯定藏着一个拿着斧头的疯子。

    “好吧,坦克在这里。”

    冷风呼呼地吹,施瓦伯格裹紧围巾,跟在伊万诺夫身后。与其这是院子,倒不如是个农场。在篱笆围起的角落,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盘踞在那里,好像是某种怪兽。

    “我和弟弟挖出来的。”伊万诺夫介绍,“是坦克吧?对吧?我不太了解……”

    施瓦伯格走进,量着黑色的怪物。没错,是一架坦克。非常老式的坦克,如果他没认错的话——

    啪嗒,啪嗒,有什么东西踩在坚硬的泥土上,好像某种沉重的脚爪。

    “啊,是你!”伊万诺夫惊喜地叫道,“伊莲娜,你——”

    “T34。”施瓦伯格撇嘴,“废物。”他怀着失望转过身去,却在下一秒震惊得目瞪口呆。

    一头熊!天哪,坦克也许是一堆废铁再无用处,可面前的熊,活生生的熊却是真的!

    他的脑中呼啸而过一系列熊袭击人的可怕新闻,“你这个……乡巴佬!”施瓦伯格尖叫,“我就知道!”

    他猛地一推伊万诺夫,然后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