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许望目光如炬, 不动声色地把祝也脸上的丝毫变化都纳入眼底，她怔然绷紧后卸下防备的嘴角，她摇摆不定后选择诚实的眼神。

    世界上再没有比此刻的祝也更可爱迷人的女人。

    周许望笑了下。

    但在这个闷热得要命的晚上, 坐在个蚊子聚众开会的地方，实在算不上是个值得发生些什么浪漫事的好时候。

    而且他还喝了酒, 再诚心的喜欢都会因为酒意而显得轻浮, 不够分量。还是下次再挑个正经时候好。

    半分钟后, 周许望破沉默道：“祝也，你眼神好吓人。”

    “有吗。”祝也下意识地偏头，跟他目光错开。

    “有。”周许望, “你看我的眼神像是白骨精看唐僧肉，我有点害怕。”

    “……”

    祝也舔了舔唇，追本溯源地跟他扯开话题：“唐僧有主角光环，孙悟空还要三白骨精，怕也是该白骨精害怕。”

    情人眼里出西施，认真的人儿最可爱。周许望绝不瞎话，祝西施认真转移话题的样子是吉尼斯认证官来了也要一声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可爱的了。他朗声笑。

    “……”祝也起身：“回去吧，好多蚊子。”

    “嗯。”周许望跟着起身，两人并肩, 走在各怀心事的夏夜里。

    回到寝室，祝也洗脸刷牙完本来想看书, 可翻开书一个字都进不去眼睛。脑子里像被人丢进了台错乱的录音机，不断循环播放周许望的声音。

    思绪混乱成团麻, 在椅子上坐得越久, 想得越多，心情越冷静。

    祝也手肘撑在桌上，脸埋进了掌心, 脑海里记忆闪现。

    台风天，天阴沉得可怕，大风呼啸，暴雨倾盆。

    疾风卷着枯枝残叶往人身上撞，周许望黯然地走在冷雨里，浑身被浇透了，狼狈不堪。不远处，一块承载着骄傲与努力的奖牌落在雨里，被人踩过去，无人在意。

    祝也至今不愿意回想起这段记忆。她曾经对他做过那么过分的事，到现在连句正式的对不起都没过。

    周许望不计前嫌地向她释放善意，施以援手。

    可她却因为他的好意……她怎么好意思再喜欢他。祝也觉得羞愧，甚至觉得是恩将仇报了。

    与此同时，周许望今天喝了酒没开车回家，在寝室睡。大家一起听陆临川和徐嘉懿电话，那个腻歪劲儿，谢易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嫉妒让他反胃。

    段时越这会儿在冲澡，谢易行去找周许望抱团，一捋胳膊，受不了地：“天天把宝贝挂在嘴边，比吃肥肉还腻人，呕。”

    周许望正在翻祝也电影院睡觉被他偷拍下来的照片，嘴角带点笑，：“谈恋爱不叫宝贝叫什么，叫女同志？”

    “周许望你他妈不要太过分！”谢易行怒目而视。

    “女同志”三个字戳到他伤心处了。

    周许望没搭理他了，谢易行又不甘寂寞，：“你看什么，这么好笑吗。”

    周许望大方地把手机翻过来给他看：“可爱吗。”

    “……”

    呵，口头谦虚，炫耀的嘴脸就差把“这世上已经找不出比祝也更可爱的了”写在脸上。

    谢易行终于发现自己找错人了，恨恨道：“你去和陆临川一架吧，他也他女朋友是全世界最可爱的。”

    “他的全世界和我的全世界不是一个世界，不冲突。”

    以前没发现，周许望起酸话来还一套一套的。谢易行问：“谈上了？”

    周许望笑笑：“快了。”

    第二天下午，周许望临时接到导师通知，跟导师一起去后天人工智能峰会的研究生学长家里有急事，去不了了，让他准备准备跟着去，明天一早的飞机。

    算算日程，峰会结束周许望都不用回新城，可以直接飞出国找许一迪他们汇合了。

    晚上还要回周家收拾行李，明天一走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周许望直接开车去到颐园先见祝也。

    祝也这会儿刚下班，两人在楼下碰到，她怔了怔，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周许望一笑，：“祝老师有空赏脸一起吃个饭吗？一个人吃没胃口。”

    在明知道自己心意的情况下，再和他待在一起，祝也会觉得良心愧怍。

    她舔唇，想找个托辞婉拒。周许望看到她准备撒谎的标志性动作，先发制人：“不话就是答应了，再开口就是出尔反尔。”

    她一口气：“那我就是出尔反尔。”

    “生气了？”周许望试探地手掌摊平伸到祝也面前，，“两巴掌消消气。”

    “……我没生气。”

    “是我欠。”

    祝也失笑，是她情绪化了。

    她羞愧，她烦闷，她无颜以对，都是她自己的事，她不应该把这些情绪传递给别人，尤其是周许望，他不欠她什么。

    吃完饭，周许望把祝也送回学校，到楼下的时候拿出袋蛋黄酥递给她：“那天晚上你那袋摔了没吃上，给你重新买了袋。”

    “那是买给徐嘉懿的，她生日快到了，她很喜欢吃这家的蛋黄酥。”

    无所谓，周许望：“那你就把这袋补寄给她。”

    他好奇问：“你和徐嘉懿关系很好？”

    祝也：“她很可爱，我喜欢她。”

    “我喜欢她”。

    周许望一下想起了谢易行的悲惨经历，他嘴角的笑凝固，提醒：“她有男朋友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

    回到寝室，祝也把蛋黄酥的钱转给周许望，没过两分钟，收到了张徐嘉懿和陆临川的亲密合照。

    “……”

    周许望翌日一早坐飞机走了，祝也生活照常，两点一线，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闲下来发呆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一定是周许望。然后一边生气，觉得自己很可耻，一边反抗无效的满脑子都是他。

    因为计划要家庭旅行，周宝生的课比计划的提前一周结束。结课那天周宝生还掉金豆豆了，哭唧唧地让她祝老师一定不能忘了她。

    周末是最后一次给姚池补雅思，至此暑假余额仅剩一个星期。周许望回国那天，祝也买了回常家的高铁票，常怀建下午特地请假到高铁站接祝也。

    晚上做了满桌子饭菜，一大盆红烧排骨炖鹌鹑蛋特地摆在祝也面前，祝也吃多了，第二天消化不良引起急性肠胃炎，导致发低烧，在家里窝到第四天才全好。

    转眼又到开学，祝也还没待上几天人就要走了。常怀建担心祝也的身体，反复交代她一个人在外面读书一定要注意健康、注意安全，肖芸要是祝海城给她的生活费不够用就给她电话。

    常子朗开学了人没能来，自己偷偷攒了半个月的钱，去专柜买了罐大牌护肤霜送给祝也。

    高铁驶离站点，开向远乡。一边回家在梳妆台抽屉里发现了五千块，一边车开到半路在书包最底层翻到了五千块，都怕对方不收，偷偷藏在个一定会开的地方。

    当天晚上快九点回到寝室，祝也进门，徐嘉懿“当啷”一声，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帮你把床铺好了。”

    又把所有给祝也留了一份的特产搬出来：“这些是给你留的。”

    祝也道了谢，但她嫌带东西麻烦，没什么特产能送给徐嘉懿尝尝。

    第二天中午，祝也买了袋蛋黄酥和点心一并送给徐嘉懿。徐嘉懿不高兴吧，她确实很喜欢吃这些，但高兴吧，又觉得祝也送的东西礼太重，像是不想欠她什么似的，觉得生疏。

    她莫名有点烦，不想想这么多，跟祝也：“我今晚订了大包唱歌，来玩儿吗？”

    “来吧~来吧~”徐嘉懿撒娇磨人有一手的。

    晚上，祝也迟到了半个时赶到KTV，她因为下午去面试新工作，耽误了点时间。

    包厢里光线昏暗，祝也推开门，抬眼一顿，周许望坐在正对门的沙发上，光球转过他的脸，半个月不见，人瘦了、皮肤被晒得偏向麦色，不笑时愈显锋利冷淡。

    四目相对，他嘴角忽地一扬，肉眼可见的心情不错起来。

    祝也回身合上门，心跳得比这首重金属还重，她可以骗自己可能只是喜欢他对她好这件事，但骗不了心跳声，半个月不见，她挺想他的。

    徐嘉懿招手让祝也坐到她旁边来，八九个人差不多都认识，无非是两边舍友和两个陆临川的朋友，不过今天谢易行没来。

    徐嘉懿最喜欢热闹，每首歌都跟着狂嗨。祝也不唱歌她也不强迫，：“那你听我唱。”

    祝也倒杯冰水的功夫，再一撇头，旁边人已经换成了周许望，徐嘉懿影都不见了。

    假装没看到好像已经来不及了，祝也：“好久不见。”

    周许望：“周宝生从马尔代夫买了串贝壳手链回来，让我帮忙送给你，不过要拍个照给她看。”

    祝也笑了笑：“帮我谢谢宝生。”

    “她很想你。”

    “我也很想她。”

    “她舅舅也很想你。”

    “……”

    祝也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她想不出一个既能让自己看起来不心虚，也能让对方体面的回答。

    “祝也。”

    嘈杂的背景音乐里，祝也清楚听到周许望叫了声她的名字。

    “嗯。”

    周许望喝了口冰啤酒，无声的笑。很多时候她的肢体语言比嘴巴更诚实，她不敢看他，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这就够了。

    徐嘉懿突然推门进来，解救了祝也的哑口无言。她不知道从哪弄来个海盗桶和一副卡牌，只有两个话筒唱歌都不够唱，其余人来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游戏虽然土了点，但经典永流传嘛，总比没事干好。

    第一轮插剑，周许望第三个插.进去就戳到了机关，选的真心话。

    真心话卡摸到的问题是：你和男朋友/女朋友谈恋爱的过程中，有被甩过吗？

    周许望：“有。”

    大家有点意外，不过帅哥的伤心事也不好多问。

    第二轮插剑，第一圈轮下来没人中，第二圈有惊无险，第三圈到祝也插中了。

    她也选了真心话，抽到的问题是：你的初吻是什么时候？

    大家目光聚过来，实话，祝也不话的时候有种尔等凡男都配不上的距离感。

    徐嘉懿抱怨：“这抽的什么问题，浪费了机会。”

    她完两秒后，祝也平静：“高一。”

    不知道是谁“wow”了一声。

    不过这套真心话卡牌也太无聊，有人要求禁掉真心话，要玩大冒险才有意思，举手表决通过。

    大冒险时代开启，祝也像被幸运之神眷顾了一样，到游戏玩完都再没插中过。

    回学校的车上徐嘉懿还在念叨她运气太背，居然抽到了吃芥末，她被辣到现在还想掉眼泪。

    祝也把自己手里这瓶还没喝过的水递给徐嘉懿，徐嘉懿一口气喝下大半还觉得满嘴的芥末味，太想吐了。

    她想起什么，好奇问：“你真的早恋过啊？”

    祝也：“算是吧。”

    “算是”算怎么回事？恋过，但没完全恋？

    徐嘉懿没明白，想问又怕自己会不会太八卦。她不确定她和祝也的关系能不能问这种问题，万一祝也不想告诉她，岂不是很尴尬？

    话题就此住，车厢里安静下来。

    祝也本来想闭目养神，可眼睛一闭上，眼皮就开始放电影似的插播回忆，脑子里更乱了。

    “祝也，以后你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让我陪你行不行？”

    少年音言犹在耳，祝也清楚记得自己当时紧张得心跳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可他完这句话，又莫名心安下来。

    她当时没有回答，公交车到站了，周许望把她送上公交车，笑笑：“星期一见。”

    祝也抿唇笑：“星期一见。”

    回到家里，祝也整晚都没睡着，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她嘴上还没答应周许望，心里早已经连他们第一次约会要穿什么颜色的裙子都想好了。

    她长这么大，从没这样期待过星期一的到来。

    常怀欣火眼金睛，不用一天时间就察觉出了女儿的不对劲，有哪个正常人会对着空气傻笑的？

    祝也在房间看书的的时候，常怀欣直接进去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男孩子了？”

    祝也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瞒不过常怀欣，她从书包里翻出和周许望的那张拍立得合照。

    常怀欣接过照片一看：“长得还挺帅啊，我年轻二十多岁我也喜欢。”

    “不行。”祝也下意识把照片藏在了背后。

    常怀欣大笑，：“我给你涨点生活费，出去玩别让人男孩子给钱。”

    “……你不会反对吗？”祝也迟疑。

    常怀欣不认识周许望，但她相信祝也，对方一定是个很好的男孩子。

    但常怀欣该怎么呢。

    妈妈怕不能陪你很久，想让你谈一次恋爱知道被人爱的感觉，以后进社会了少被男人的花言巧语哄骗？现在家里腥风血雨，多有一个人喜欢你、关心你总是好的？

    千言万语，出口只是：“别耽误了学习就行。”

    晚上，祝海城从工厂回来，直接冲进祝也卧室，面无表情：“照片拿出来。”

    祝也心猛地一跳，强装镇定：“什么照片。”

    “跟我装傻是吧。”祝海城点头，表情是祝也从未见过的恐怖，“我告诉你祝也，你要是敢干出早恋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你看我不断你的腿！自甘堕落的东西，还不如让老子把你死！”

    祝也还没话，常怀欣已经从厨房冲了进来，她闻到酒味，怒道：“祝海城你又在发什么酒疯？还有，你怎么知道照片的？”

    “你装了录音器？”常怀欣怒不可遏，“你在客厅和卧室偷偷装监控就算了，还在你女儿房间里装录音器？！你这个疯子！”

    “我装录音器就是为了防止你给祝也洗脑的！鼓吹早恋，你还有脸自己当妈！祝也早恋了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找我算账？控制欲强到要在家里到处装监控才放心，你算什么东西！”

    “啪”，祝海城扇了常怀欣一巴掌，常怀欣又一巴掌扇回去。然后两个人当着祝也的面扭起来，最后祝海城摔门而去，常怀欣肩上腿上都是淤青。

    “妈，离婚吧。”祝也给常怀欣上药，手都是抖的。

    常怀欣用手背擦掉她的眼泪，冷静：“我和你爸会离婚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不要怕岁岁，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他祝海城一个只敢窝里横的窝囊废算个屁。”

    话虽如此，但经历了这场“早恋”大战，祝也已经无法再坦然地跟周许望出那声“好”。

    星期一去学校上课，周许望声“早”，祝也回声“早”，但头都没抬一下。

    下课了，祝也就趴在桌上装睡，怕周许望找她话。周许望喊声“祝也”，她头能埋得更深，一动不动地装作已经睡着了。

    大课间去了趟化学老师办公室，走回教室，看到周许望迎面走过来，祝也直接拐进了女厕所躲着。

    下午班会课全班调换座位，祝也去办公室跟夏韫后面空调太足，她容易感冒，想申请换到第一排坐，夏韫同意了。

    周许望这一天不仅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还明显能感觉到祝也在躲着他。憋了一天，下午放学后周许望拦住祝也：“我们谈谈？”

    祝也往旁边跨一步想绕开他，周许望也跨一步挡住她的路。

    祝也眼睛心虚地看着地板，不知道怎么面对周许望。家里的事她不出口，她也不能和周许望你能不能先等我两年别谈恋爱。

    “对不起，”祝也，“之前是我做了些让人误会的事，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我们现在这个年纪，还是该以学业为重。”

    周许望盯着她的眼睛：“所以都是误会？”

    “……是。”

    祝也完绕过他快步走了，晚自习也找不见人。

    周许望晚上去女寝门口堵，一直站到还剩十分钟寝室关门都没看到祝也，知道她是故意在躲他，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真让她回不了寝室。周许望走了没多久，祝也就出现了。

    第二天中午，祝也连食堂都没去，买了桶方便面回寝室吃。午休完回来上课，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一块牛肉三明治，三明治上贴着张便利贴，笔锋简练有力。

    “方便面没营养，放心去食堂吃。”

    放心，放绝对不会在食堂碰到他的心。周许望之后一周都没去食堂，午餐和晚餐都在校外便利店解决的。

    祝也那天一句连看都不愿意看他的“对不起”像是为这段仅牵过手的暧昧画下句号，之后对他避之不及。看见他，她难受。她躲开，他难受。

    偶尔不心眼神碰到，她都飞快撇过眼，再转头跟旁边人没话找话地尬聊装无事发生。要知道，祝也是个跟人尬聊自己会双倍尴尬的性格，周许望都替她累。

    不想她受累，周许望干脆先避开她。祝也坐第一排他就坐最后一排，祝也坐左边他就坐最右边，祝也吃食堂他就吃校外，交集少得像两个陌生人。

    半个月下来，周许望也要信了祝也的话，那些眼角眉梢其实都只是场误会。

    最近周奶奶病情反复，更为周许望的心情雪上加霜。周奶奶从ICU出来后第三天，医生靶向治疗已经快要不能控制病情了。

    周日晚上，周许望被周老爷子赶回学校上晚自习，他没心情上自习，连教室都没回。晚上夏韫在教室点人，没看到周许望，问他哪儿去了。

    一个跟周许望关系不错的男生：“他在计算机教室，信息老师要给他们竞赛生晚上加课。”

    夏韫点点头，改问起另外一个男同学。

    全部盘点清楚后，夏韫：“这两天校园歌手大赛海选，不少人喜欢逃晚自习跑去看海选。今年教务处特地组织了人来查，查到谁不在通报批评，你们自己看着办。”

    完夏韫就走了，教室里没一个老师看着，跟钓鱼执法似的。

    第 一节晚自习下课，祝也到走廊上吹吹风醒神，班里三四个男生从旁边走过。

    “周许望是不是跑去看海选了？我今晚回学校在校门口碰到信息老师回家吃饭，哪里要上课了。”

    “他翘晚自习了，不过没去海选，在知行楼吹风呢。”

    “他怎么了？”

    “他奶奶还是外婆，好像病得挺严重的，前几天下病危通知书给救回来了，现在情况还不太好。”

    “唉哟谁啊。”语文课代表抱了一大摞练习册，被撞得差点没抱稳。

    “对不起。”只剩下声音，不见了人影。

    那下楼的背影好像是祝也，语文课代表喊一句：“祝也你去哪儿？要上课了快点回来，心被抓到了通报批评。”

    知行楼顶，听到推门声，周许望不急不缓地把烟蒂碾灭，再丢进垃圾桶里。看清来人，他反被呛了口烟，下意识先把面前的烟雾挥开。

    太久没过话，周许望一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祝也一股脑冲到这，一对视，局促起来，也哑口无言。

    周许望先话：“来吹风的？你待着吧，我换个地方。”

    “不是。”祝也，“我、我路过。”

    周许望没再话，怕她又不自在，干脆转过身背对她。他后面没长眼睛，要走要留随意。

    今晚估计是降温了，他穿件T恤吹风都有点冷。周许望刚想提醒祝也，她只穿了件短袖校服心感冒，话还在喉咙里，他背后忽地一热，浑身僵怔住。

    祝也从后面抱了下他，不过两秒后松开，然后把什么塞进他垂落在身侧的掌心里。

    “这个平安符很灵，会好起来的。”祝也。

    周许望烦闷一整晚，抽了两支烟排解，在这个拥抱之前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今晚有多需要这个动作。

    祝也冲动地跑来天台，冲动地抱了周许望，再冲动地把跟了自己几年的平安符送给了周奶奶。

    这会儿理智回笼，她又想当做无事发生，转身就要跑掉。

    周许望脾气上来，一把攥住手腕把人拉到面前，偏要她直视他，偏要她眼神再怎么闪避都只能看到他。

    周许望：“不见面还能勉强当个同学，一见面就躲着避着比仇人还不如。祝也，我倒是宁愿和你当陌生人，至少陌生人不会半夜跑到我梦里来，不会让我心心念念。”

    周许望觉得自己都快剖开胸膛给祝也看了，还是让祝也给跑了。

    第二天周许望吃完中饭回学校，路过礼仪广场，在通报批评的滚动大屏上看到了祝也的名字。

    班上男同学解释：“祝也昨晚第 二节晚自习不在教室，回来被年级组长逮个正着。”

    “年级组长问她是不是看海选去了，她是，就被记名字了，还罚站了两节晚自习。”

    “……”

    下午年级里组织了班级之间的篮球联赛，周许望是班里的队长。祝也从办公室出来碰到夏韫，夏韫让她转告周许望要提前去抽签。

    祝也不带情绪地把这话复述给周许望，周许望从昨晚到现在，失落又高兴，心情来回反复。

    这会儿看到祝也又是疏离淡漠的态度，他已经没脾气了，只：“祝同学，能给我加个油么。”

    祝也犹豫两秒：“……加油。”

    当天下午，周许望带队出了62:15的好成绩。

    他学习好，人又帅，起篮球来更是迷倒一票围观群众，当晚班级门口前前后后来了十多个问周许望要联系方式的，男男女女都有。

    祝也新同桌是班里有名的喇叭，天天播报他的花边新闻。

    比如，昨天五班的美女学霸跟周许望一起吃中饭了；今天早上周许望跟一个超漂亮的学姐一起有有笑上楼；下午周许望球给他送水的十班美女长得无敌可爱。

    祝也几乎快要听出魇症，午休睡觉做梦都梦到了这个。梦里，周许望跟不知道其中哪一位美女谈恋爱了，两个人手牵手走到她面前，美女问周许望她是谁，周许望：“不知道，陌生人。”

    祝也直接睁开眼清醒了，之后再无睡意。

    周六上午上完课放假，祝也这两周周末都没回家，这周周末也不算回，准备待会吃了饭直接去图书馆写作业。

    喇叭也不回家，收了东西，喊上三五好友准备去吃烤鱼，邀请祝也一起去。

    一行人叽叽喳喳走到校门口，从夏韫家还没出生的二胎聊到年级里还单身的帅哥。

    突然喇叭想起什么，一拍巴掌，临时插播一条重要八卦：“你们知不知道，五班的陈如茜今天要跟周许望告白，很快就又要少一个单身帅哥咯。”

    “真的假的？能成吗？”

    “感觉应该能成，我这星期看到好几次他们俩一起吃饭了。”

    “在哪告白啊？”

    “不知道，听他们下午要去唱K，KTV里吧？那家KTV好像离烤鱼店还挺近的。”

    一直没话的祝也忽然开口：“不好意思，我刚想起来有东西落在教室里，可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了。”

    喇叭无不遗憾，答应下午给她带好吃的回来。

    教室里空无一人，祝也坐在座位上，看着课桌出神地发呆。

    她和周许望差点早恋，这段时间她避开他就是为了把冒出的这点苗头扼杀在摇篮里，如果周许望真的跟别人在一起了，不就顺理成章的结束了？

    她应该高兴才对。

    可是心里却空落落地难受。

    想到周许望会牵别的女孩的手，在别的女孩不开心的时候哄她高兴，还会故意幼稚地去惹她生气然后再逗她开心，祝也心里就酸得皱成了一团。

    她满脑子都是这些画面，浑身提不起劲。心里又告诉自己，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要后悔，等毕业了，三年五年过去，她一定会释怀的。

    她已经自私地单方面结束了这一切，伤害了周许望，如果周许望有了新喜欢的人能让他开心起来，她应该要祝福他们的。

    要祝福他们。

    祝也人生第一遭经历为情所困，头埋进胳膊里，给自己疗伤。一边告诉自己谁的青春不迷茫，谁的初恋不感伤，一边又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后悔，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奋斗是最好的青春。

    一道身影从后门进来，悄然走到祝也身后，伫立良久，发现她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屈起敲了敲桌面：“祝同学，不舒服？”

    为配合祝也“陌生人”式的交流，这六个字周许望在心里删繁就简好几次，反复斟酌，确认够陌生了才出口。

    再陌生点，他只能“学号201301257，不舒服？”。

    可他妈谁会记得一个陌生人的学号。

    祝也抬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周许望吓了一跳。他穿着件黑T恤，两条短袖撸到肩膀，看起来挺热。

    “你怎么会在这？”祝也反问，她下意识往门口的方向看，害怕看到什么，又觉得该看到什么，可是什么也没看到。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周许望顺着祝也视线看向门口，什么都没有。

    喇叭只是“可能”在KTV，不是一定在KTV。表白地点也有可能是在学校，甚至周许望可能已经答应了。他可能……只是有什么东西落在教室里，回来取，然后再去找她。

    她好像，也没有要故意再回避他的必要。祝也努力扯了扯唇，真诚：“祝你快乐，祝你开心，祝福你们。”

    完祝也低头假装收拾书包准备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自己就红了，怕忍不住会掉眼泪。

    周许望眉稍一挑，故意停顿两秒，顺着祝也的话：“你怎么知道的。”

    “喇叭今天约我去吃烤鱼，走在路上听她们知道的。”她一顿，又，“我没有故意要听你消息的意思。不过，听她很漂亮，恭喜你啊。”

    鼻子发酸，祝也拎起书包，匆匆：“我先走了。”

    周许望一把拉住她胳膊，祝也下意识回头，他：“恭喜我，为什么又哭了。”

    祝也撇过头避开他的视线，：“是因为别的事。”

    “什么事？”周许望故意刺激她，“我和她待会去吃中饭，一起去吗，她很会开导人。”

    “不用了谢谢。”祝也心都碎了，抽回手腕要走，周许望大跨步走到她前面，先她一步把前门关上。

    祝也往后门走，他又在她前面把后门关上。

    “周许望你要干嘛？”他挡在门口像座大山，绕不开，移不动。

    周许望懒得跟她演了，步步逼近，咄咄逼人：“为什么我和别人谈恋爱你要哭？为什么突然避着我躲着我？为什么那天晚上明知道被抓到会被通报批评也要去找我？为什么不肯承认还喜欢我？”

    他一连串为什么，气势越问越盛，语气越问越凌厉，像是要一口气把这大半个月的愤怒、不解、憋屈和委屈都问个明白。

    “周许望你……”

    祝也被他问到心慌意乱，再往后退一步，没站稳地坐在了最后一组最后一张课桌上。

    周许望手撑在两边，跟她平视。祝也几乎被禁锢在周许望和课桌的方寸之间，他冷漠：“既然一切都是误会就不要再来招惹我，为什么要去抱我？抱了我还不负责，装最熟悉的陌生人，始乱终弃我？”

    距离太近，祝也不敢跟他对视，但肉眼可见已经被质问到摇摇欲坠。

    下一秒，周许望陡然卸下所有戾气，像条心碎的流浪狗，额头抵住她额头，认输了：“祝也，你要对我负责。”

    祝也从他漆黑的眼珠里看到了满眼的自己，她觉得自己这大半个月好像做错了，可是纠正已经来不及了。她声音都在颤：“周许望你已经是别人男朋友了，你不能对不起她。”

    这话又戳痛了周许望哪根敏感的神经，他暴躁起来：“你还真信！？才半个月功夫我能喜欢谁去？”

    “五班的陈如茜。”

    “她那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来跟我告白。”

    “你还跟她吃了好几次饭。”

    “谢凯喜欢她，坐在她对面，我们一桌十个人一起吃饭，怎么就是我和她一起吃饭了？”

    周许望越越恨得牙痒痒：“要是有这么容易变心就好了，我就不会半夜想破脑袋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想去找你问个明白又怕你觉得尴尬不自在，进不是退也不是，至于让你欺负成这样？”

    “……”

    周许望瞳孔一张，怔住了，祝也抬起头堵住了他的唇，蜻蜓点水地一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撤回，：“对不起。”

    “是我太……唔。”

    不等她自我检讨完，周许望托起她后脑勺反吻回去，他唇是热的、舌是热的、情也炙热滚烫，祝也被他扣住腰、托着下巴仰头被迫承受，几乎要被他烧干、烧尽。

    唇齿分离，祝也头无力地抵在周许望肩膀上，大口喘气。

    “对不起，这段日子让你不开心了。”她声音低若蚊呐。

    大风吹动窗帘，罩住了课桌上的祝也和她身前的周许望，午后阳光被窗帘隔断没能铺进教室，全笼罩在了他们俩身上。

    由远至近传来阵脚步声，有人在教室外喊：“周许望你不是回教室拿个钱包吗，怎么拿了这么久，还吃不吃中饭了。”

    是班上同学的声音。祝也满脸受惊，下意识收腿缩脚躲进了窗帘里，眼神示意周许望出去解决。

    周许望被逗得直笑，提醒祝也他们俩也是同学，出现在一个教室里做贼心虚反而更奇怪。

    中午吃完饭，周许望推了原本的行程陪祝也去图书馆写作业，一顿饭的功夫，他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因为祝也不能早恋，所以，他和祝也虽然接吻了，但他们俩只是好同学。

    路上，祝也这个占了便宜的反而忸怩起来，问周许望：“我们毕业以后会在一起吧？”

    周许望故意拖延两秒，慢悠悠地：“也许会在一起吧。”

    祝也到底是良心有亏的那个，听到这话都不敢反驳，自己闷声闷气地蔫儿了。

    旁边，周许望偏头笑，：“也许会在一起，就是祝也和周许望一定会在一起。”

    “由此可推，也许等于百分百。”

    也许会在一起，就是百分百会在一起。

    祝也低头抿起唇笑，原来周许望是在玩文解字的文字游戏。

    两人影子交叠在一起，拉得斜长。阳光明媚灿烂，是个午夜梦回想起来，都会觉得温暖的下午。

    ……

    出租车靠边停下，徐嘉懿的声音响在耳边：“祝也，到学校了。”

    祝也睁开眼，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睡着。徐嘉懿看她一眼，：“你刚梦到初恋了？”

    祝也默了默，“嗯”了声。徐嘉懿就随便一，没想到还真是，她震惊意外又好奇：“怪不得做梦都笑，你不会是还喜欢他吧？”

    “……嗯。”

    徐嘉懿立马比祝也还紧张，赶紧问：“那你跟他了吗？他什么感觉？”

    祝也没话，徐嘉懿又：“快去呀，你不想他也对你念念不忘吗！”

    “不想。”

    “为什么啊？”

    “因为念念不忘，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