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回到寝室, 周许望把车钥匙随手丢在桌上，洗漱完，若有所思地喝完一大杯水, 又若有所思地走到阳台帮谢易行养的那两盆水仙浇水。

    谢易行刚实习回来，连椅子都还没坐热, 一个箭步冲过去夺过水壶：“大哥, 你再浇就淹死了。”

    他上下扫视周许望, ：“干嘛你，心不在焉的。”

    周许望没话，反身坐回椅子上。

    谢易行把水仙里多的水倒掉, 看到周许望又在敲键盘回车键，有一下没一下，满脸有心事的样子。

    谢易行走过去，看出周许望手里的是新键盘，他上手敲了下，手感还不错：“新买的？怎么是青轴，你不是习惯用静电容的键盘吗？”

    到这个，周许望终于开了尊口，嘴角带点笑：“祝也送的。”

    他从马尔代夫回来接到阿姨的电话, 颐园有个他的快递，他过去开看是个机械键盘。快递单上寄件人是某旗舰店, 收件人是他，完全看不出是谁送的。

    周许望直觉是祝也, 直接发了微信求证, 祝也晚上才回复，确实是她送的。她不知道周家的地址，就填了颐园。

    嘴上是谢谢他这两个月的照顾, 估计更多是谢谢他那晚的“路见不平，出手相救”，还他这个人情。

    这人到祝也就笑了。谢易行本来还想问周许望怎么了，宽慰两句，现在，任周许望烦去！

    周许望确实心里揣着点事，不过倒还不至于“烦”。

    半个月不见，他感觉祝也好像在避着他。

    不是高一那会儿看到他就东躲西藏的避，是更难察觉的、不露痕迹的回避。她藏得极好，从这半个月的微信回复里根本看不出来，今晚亲身共处，他才隐隐有感觉。

    但是他很确定，他已经把祝也给捂热了。

    周许望手搭在桌上，食指敲桌，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把感情表达得太藏着掖着了，让祝也没有安全感？

    想了会儿，周许望拿起手机，给祝也发了条消息。

    学校另一边，祝也回到寝室，洗漱完，看了会儿书准备上床。她最近睡眠质量比以前略有提升，偶尔还能睡上六七个时。

    刚准备把手机调到静音，下午面试家教的那家家长发来信息，很抱歉，她很好，但更想给儿子找个男老师。祝也回没关系，又在中介群里翻了翻其他家教信息。

    蓦地手机顶端微信弹出条消息，祝也点开，是周许望发来的。

    Z：明天有空吗？

    祝也：下午没课，怎么了？

    Z：一起去看电影吗？顺便把周宝生买的珊瑚手链给你。

    周许望发来影片信息，是前两天上映的一部文艺片，营销得铺天盖地，祝也一个不关心电影的人都记下了宣传噱头——情侣必看。

    祝也犹豫了下，回：你可以和谢易行一起去看。

    周许望倒是没把这句话的重点放在谢易行身上，只觉得是祝也为了拒绝他，随便的名字。

    她要往后退，他往前追就是了。

    Z：可是我只想和你看。

    祝也胸口剧烈一跳，甚至有一瞬间的慌乱。她不敢往别的方向想，又不知道该怎么回，顿时觉得手机都烫手了，刚刚应该装睡才对的。

    半天，她不知道怎么想出的因果由来，回：你和谢易行吵架了吗？

    周许望理解祝也这句话的意思是，可以让他朋友跟他一起去看，谢易行算是他“朋友”的代表。

    周许望顺着祝也的话回：是，吵架了，其他人都没空，可以一起去看吗？

    祝也无法忽视自己到现在还没平复下来的心跳，觉得自己还是少和周许望相处为好。她想了想，编了个婉拒的借口。

    然而托辞还没发出去，周许望先发过两张电影票，他先斩后奏地买好了，还特地挑了家不能退票的电影院。

    祝也踌躇片刻，还是把她编的借口发了出去。

    没一会儿，周许望回：你有事我可以等你，电影票也可以改签下一场。

    Z：一些我认为很重要的话，想明天告诉你。

    今天早早上床本来是想睡个好觉，因为这句话，祝也一晚上都没睡着。

    很重要的话是什么话？她想不出来周许望能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跟她，可心脏却像心律失常般地跳了一整晚。

    隐隐有个念头蒙着纱、笼着雾在脑子里飘晃，祝也视若未见。

    她转移注意力去想，周许望在跟谢易行置气，这个时刻双方都需要冷静，她去了岂不是火上浇油？

    她本就一肚子亏欠，最近又欠下了新账，还从来没给周许望帮上过什么忙。但这一去，就是给他帮倒忙了。

    如此这般，反复给自己洗脑后，在第二天本该出现在电影院的时刻，祝也坐在学校不知道哪一栋楼的不知道哪一间空教室里，心神不宁的爽约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自律，连手机都没带出来。

    书上的字看不进脑子，教室门忽然被推开，祝也心跳都差点骤停。她抬头看来人，居然是周许望的舍友，好像叫段时越，他们见过两次。

    段时越也诧异会在这儿碰到祝也，没记错，周许望好像约了她今天下午看电影？

    段时越不动声色地笑笑，招呼：“祝学妹，好巧。”

    他指指黑板的方向，：“我导师在旁边上课，有个报销单要他签字，我在外面等他。刚从门玻璃看到里面坐着个人像你，没想到还真是你。”

    祝也握紧的笔还没松开，机械地微笑了下：“段学长。”

    下课铃适时响起，段时越：“那不扰你了，我先过去了。”

    “……嗯，再见。”

    轻带上门出去，旁边教室里老教授正忙着给六七个学生排队答疑。段时越掏出手机，直接给了周许望。

    不一会儿对面接通，声音听着还挺悠然：“怎么了？”

    段时越看一眼号码，确认没错电话：“被人放鸽子了，合着你心情还不错？”

    周许望：“意料之中的事。”

    祝也当面不显，实际行动却在不动声色地回避着他，昨晚还接连拒绝他好几次，今天能这么听话来看电影？

    “那猜到要被放鸽子，你出门前还换了五套衣服？陆临川还剩的那点定型喷雾都被你喷完了！”

    周许望理所当然：“万一她来了呢。”

    他又问：“你现在有空么？”

    “怎么了？”

    “帮我看会儿她，我在停车场了。”

    “你还担心她坐在教室都不安全？”

    “我是担心她跑了。”

    周许望车开到半路就收到消息，祝也还真换了栋楼待。

    段时越：“干什么了你，人家这么躲着。”

    “好问题。”周许望回，“你去问问她，为什么躲我。”

    “……”

    周许望收到地址，把车停好，然后直奔目的地。

    祝也还浑然不知自己的新藏身地已经被暴露了。她手撑着额，想周许望没在电影院等到她，这个时候会在做什么，微信发消息问她在哪儿？那她回去该怎么回？

    这又得编个理由，撒一个谎就得用一百个谎去圆。祝也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做很没意义，她不喜欢对人撒谎，也没有人喜欢被骗。

    她凝神苦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破这个局。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周许望到了门口也没立刻进去，靠在门边，透过门上的一方玻璃把教室里祝也满脸郁闷的样子收进眼底。

    因为刚刚在旁边楼已经被吓过一回，所以再次听到教室门被推开，祝也第一反应还挺淡定。然后看清了来人，她浑身僵滞住，下意识收东西想从后门走。

    周许望没给这机会，直接抓住她手腕，祝也想掰他的手没掰开，反被周许望一把拉进怀里抱住，他声音响在耳边：“你再跑就一直抱着话好了，反正你也知道，我就是喜欢强人所难。”

    他温声热气喷在耳朵上，祝也耳尖肉眼可见地发红、发烫，伸手推他：“周许望你要干嘛，这里是教室，随时可能会有人进来。”

    周许望：“谢易行二十分钟前已经知道消息了，估计现在已经到学校了，再过五分钟就能找到这。”

    在电影院里没等到祝也，周许望无聊地往回翻聊天记录，乍然发现“谢易行”名字被提起之多，已经快能赶上周宝生了。

    周许望之前没往心里去，是因为觉得祝也可能只知道他这一个朋友，随口提起而已。但越看越不对劲，祝也总是在些比较“重要”的时候提起谢易行，比如昨晚他去看电影，她第一反应也是“谢易行”。

    他在马尔代夫的时候给她发日出，明明是挺浪漫的时刻，她也忽然提起了谢易行。

    周许望脑子里生出个荒唐的猜测：祝也不会是以为他和谢易行是同性恋吧？

    他先反思了难道是自己和谢易行有什么让人误会的暧昧之举？越想越觉得他俩比关羽跟张飞还清白。

    但人有心要误会的时候，贾宝玉和牛魔王都能是对“恨不相逢未娶时”的异时空恋人。

    不过这都只是周许望单方面的猜测，所以他才故意了这么句，试试祝也的反应。

    祝也听完，着急忙慌地要挣开他，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周许望你和谢易行现在都在气头上，你们需要冷静，你现在这样只会雪上加霜。”

    上套了，还真是这么想的。

    祝也好不容易摆脱了周许望两条铁臂的束缚，下一秒，听到他淡然：“祝也，你真觉得我和谢易行是一对儿？”

    “……什么意思。”祝也咽了口口水，心底涌起不安。

    “字面意思。”周许望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心里难道不是把我和谢易行看成一对儿么，昨晚还让我和他一起去看电影。”

    跟他对视上，祝也瞬间哑声，那句“难道不是吗”噎在喉咙里。

    教室里安静空旷，周许望掷地有声道：“到底我和谢易行真像一对儿，还是你觉得我们俩像一对儿？”

    “你觉得我和谢易行真是一对儿，为什么昨晚想拒绝我去看电影的时候，不把你刚刚那句‘我们俩去看电影会让谢易行生气’当理由出来？”

    “我……”

    “你要是觉得我和谢易行不是一对儿，为什么每次气氛暧昧点儿你就要提他的名字？总不能是你喜欢他？”

    “为什么不能是因为我喜欢他。”祝也错开他的视线，还挺倔。

    周许望笃定：“因为你喜欢我。”

    心事直接被人戳破，祝也心脏跳出声巨响，她脸上再强装镇定，慌乱的眼神已经漏洞百出，甚至心虚到忘了反驳。

    周许望继续：“为什么我刚刚侧面承认我和谢易行的关系以后，你就敢‘我们俩去看电影会让谢易行生气’了？”

    “……”

    “因为我和谢易行是什么关系，在你心里也很模糊，听到我亲口承认了，你才敢出口。”

    周许望条分缕析：“你每次把谢易行拉出来，都不是为了提醒我，而是为了提醒自己——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会喜欢你。”

    周许望逐步走近，停在祝也面前，她已经把书包收好了，拉链拉上，没吭声，倔强地负隅顽抗。

    周许望半倚着桌子坐下：“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我喜欢的是……”你。

    祝也伸手捂住他的嘴，反而把周许望没出来的话坐实了。

    相对无言良久，周许望声音瓮瓮地开口：“我倒数三下，你手不拿开我可就舔你手心了。”

    祝也双目一瞠，飞快收回手：“变态。”

    周许望不气反笑，不急不缓：“是因为我是个变态，所以才不能接受我喜欢的是你么？”

    “被变态喜欢的话，确实会比较困扰。”他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商量道，“不过看在你也喜欢我的份上，能勉强一下自己吗？”

    “……”

    祝也背上书包往外走，周许望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像台讨厌的复读机：“周许望喜欢祝也，周许望听到了，教室里的监控也听到了，祝也听到了么？”

    “周许望喜欢……”

    祝也烦不胜烦，两只手捂上通红的耳朵，加快脚步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