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遇以来, 祝也习惯把情绪藏得很深。

    但在大厅的某一刻，周许望站在她身旁，可能是因为有情人间难以用科学解释的心灵相通, 他看着她，确切感受到了她的不安。

    怕“爱”字太重, 压得祝也喘不过气, 周许望从来只“喜欢”。但他当然爱她, 没让她从他的爱里感受到足够的安全感，他很抱歉。

    祝也无言，心照不宣地沉默起来。

    不感动？祝也那颗心比碗里的饺子还热乎, 为这份真诚的心意。不幸福？心里还有种久违的、她几乎快要忘记的感觉，用手一戳能滋出蜜来。

    可要在一起？祝也心里又百味杂陈。一部分还在纠结，他们是不是断开对彼此更好？可就周许望这痴缠劲儿，断来断去也是藕断丝连。

    另一部分则在犹豫。半个时前自己那点患得患失的矫情，她清楚本质不是周许望的问题，而是她对自己不信任。她从前伤害过周许望，真在一起了，她怕自己会做不好，再一次辜负。

    祝也脑子一想这事儿就乱, 却也不得不承认，既烦恼, 又甜蜜。或许真要一刀两断，她自己也狠不下心肠。

    无言良久, 周许望看到祝也把饺子皮吃了, 肉放到一边，还挑食？他：“肉怎么不吃？”

    祝也闷头：“因为肉麻。”

    肉麻？馅里又没加麻椒，怎么会肉……周许望反应过来, 此肉麻非彼肉麻，她意有所指，的是他那句情话肉麻。

    周许望哑然失笑。他手背撑着下颌骨，装可怜：“我也觉得挺肉麻，可怎么办呢，就是太喜欢你了。”

    要比没皮没脸不害臊，祝也输得一败涂地，脸都被人红了，她只会反击地不痛不痒：“太腻了，下次点素三鲜馅。”

    周许望置若未闻，饺子馅腻味，关他什么事？

    晚上祝也先回到寝室，徐嘉懿在社团排舞，快十点才回来。一进门，满头热汗，徐嘉懿先洗了把脸，然后问祝也：“那个大会有意思吗？”

    祝也：“他们讨论的专业性太强，不是内行人听不懂。不过看他们观点不同的人辩论还挺有意思。”

    “起来起来！”徐嘉懿最爱看热闹。她想起什么，用肩膀搡了下祝也，挤眉弄眼：“你去这个人工智能大会，不会是因为周许望在吧？我听陆临川他也有论文要作报告，很牛的。”

    “不是。”

    “真不是？”

    “……真的。”

    她去当志愿者确实不是因为周许望在，她甚至不知道他在，但确实是因为周许望。因为和他有关，她想了解，所以就报名去了。

    周许望把祝也送回寝室，在楼下接到许一迪电话，周老爷子明天下午的飞机走，让他今晚回家。

    吃下二十个饺子，周许望在家里又陪吃一顿，真撑着了。饭后在院子里散步，周宝生缠着问他贝壳手串有没有送给祝也，是不是忘记了。

    她眼睛瞪得圆鼓鼓，好像但凡周许望个“我忘了”，她就要生气愤怒委屈，一点都没把她放在心上。周许望只好撒个善意的谎，已经送了，不过还没拍照，承诺改天一定补上照片。

    耳边响起阵悠扬的提琴声，周许望循着声源望向顶楼露台，周宝生满脸崇拜：“太爷爷也上过提琴课吗？比我拉得好听多了。”

    走到露台，周老爷子刚拉完一首《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周许望：“怎么想起拉这首歌了？”

    “今天去公园看见大雁南飞了。”周老爷子头发花白，精神倒是矍铄，乐呵：“以前年轻的时候，每年大雁南飞，你奶奶就喜欢哼这歌儿欢迎大雁。”

    周老爷子低眼瞅着后院：“今年院子里的木芙蓉没开好，你奶奶在那边要是知道，又该急得整晚睡不着，非得去庙里多烧两柱香，怕是兆头不好。”

    “不定奶奶早去投了胎，现在都能当你曾孙女了。”周许望专捡着老爷子不爱听的话。

    周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拿琴弓作势抽他：“你奶奶了要等我，就不会食言。”

    周许望闪身避开，笑：“给你添点香火钱，放在你房间桌上了。”

    “还是以前那个愿儿？”

    “嗯。”

    周老爷子收拾好提琴，扫几眼周许望，搞不懂，他们周家怎么出了个对长寿这么执着的种。

    周老爷子刚下楼，周宝生忽然从背后钻出来，义正辞严：“舅舅你也迷信！”

    周许望：“你不迷信，那你怎么不敢晚上自己上厕所？”

    “因为我怕鬼！”周宝生理直气壮。

    周许望懒得和学生嘴仗，伸手把周宝生的波波头摸乱。

    望天出神，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给周老爷子香火钱、托他许愿祈福的时候，问过：“爷爷，你真的相信有‘佛祖保佑’吗？”

    周老爷子研究一辈子理论物理，没给回答，只道：“‘相信’这个词精妙在于，‘认为’需要给出依据，但‘相信’不需要证实它一定存在。”

    -

    大会一共举办四天，祝也第二天去，工作量比第一天砍半。本专业学生还能听点学术前沿，非专业的大多就听个热闹。

    下午散会的时候，赵宇主动找过来，好奇问：“今天周许望没来？”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祝也收好东西，想了想，，“谢谢你昨天捡到我的钥匙扣，不过下次可以直接还给我，给别人的话，别人可能也会不方便。”

    赵宇大方一笑：“不好意思，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被他道歉，祝也莫名生出的防备卸下一截，：“没有，很谢谢你。”

    跑到电梯间，电梯刚好停在这层，门却已经要合上。祝也正遗憾慢了一步，门又缓缓开了。

    给祝也按开门键的也是个志愿者，没记错，好像叫李柏崇，新大金融系。祝也对他有点印象，因为学妹天天他很帅，长得像柏原崇。

    “谢谢。”祝也。

    “没事。”

    回到学校，徐嘉懿晚上在食堂三楼请客吃饭，庆祝她恋爱半年。祝也到的时候桌上已经坐满半圈，徐嘉懿招呼她到她旁边坐下。

    等菜上桌，谢易行今天好不容易早早下个班，结果有别人缺席了。他问陆临川：“周许望干嘛去了今天？刚给他发消息也没回，我本来还有点算法上的问题想当面问问。”

    陆临川刚刚在和徐嘉懿咬耳朵，没听清谢易行了什么：“你刚什么？”

    “算了没什么，”谢易行摆摆手，想来问他还不如问个肯定知道的，改问祝也，“祝学妹，你知道周许望今天去干嘛了吗？”

    祝也想起刚刷到周许望的朋友圈，：“他爷爷今天回嘉城，本来是下午的机票，好像因为意外改签到晚上了，现在在机场回来的路上。”

    她又补一句：“他刚发的朋友圈，你可以看他朋友圈。”

    “行啊。”谢易行伸过手来，揶揄，“那我能借你手机看看不？”

    祝也困惑，谢易行看她是真不知道，划拉划拉手机递到她面前，一语道破：“周许望朋友圈就是专门发给你看的，你让我看他朋友圈，我不借你的手机看，怎么看？”

    谢易行手机屏幕上能看到，周许望上一条朋友圈还是过年那会儿。旁边的陆临川这回听清了，也来凑热闹，手机上显示的跟谢易行一样。

    没记错，周许望他爸妈也被他屏蔽了……

    其实换个法更为恰当，周许望压根就没想过要“不给谁看”，他直接选择了“仅祝也可见”。

    餐桌上，大家递来暧昧的眼神，笑而不语。祝也被盯得脸隐隐发烫，借喝水掩盖不自在，再尿遁去洗手间。

    她掬冷水给脸降温，不一会儿，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祝也擦干手，开看，是条语音。

    周许望笑：“听你在饭桌上秀我们俩恩爱？”

    “……”

    没一会儿，又弹出条语音。

    秋风习习，他春风得意：“素材不够放心编，比如，我们俩那样、那样、还有那样，编完我们再安排时间逐一落实。”

    “……”

    那样？那样？还有那样？祝也脑子不知道自动对号入座进什么，脸又发热，羞得直接删除了该聊天。

    第二天上午，祝也在会场碰到周许望，他走到面前，还挺惋惜：“怎么昨晚不随便编点？难得那么多人在。”

    一晚上过去，祝也已经勉强能面不改色，她提醒：“昨晚是徐嘉懿和陆临川的恋爱纪念日。”

    周许望点头：“别人的主场，我们确实不好太秀。”

    祝也纠正他：“我也没有所谓的‘秀恩爱’。”

    周许望继续点头：“我们不用秀，本来就很甜。”

    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再给自己催眠，还是在给祝也洗脑。

    不远处，赵宇看到两人，一路走过来，：“祝也，签到处那两个志愿者有别的事走了，琳姐喊我找个人一块顶上，你有空吗？”

    祝也：“嗯，好。”

    祝也跟周许望挥挥手，然后和赵宇一道走了。周许望目送祝也走远，再进会议室，今天有几个他比较感兴趣的报告。

    中午休息，周许望本来想约祝也出去吃饭，消息发出去，收到她已经跟其他人吃过午饭的回复。学妹喊的祝也，赵宇不知道怎么也凑了进来。

    周许望发现，这个赵宇存最近存在感很强，暑假看他碍眼，是因为还不确定祝也的心意。现在看他碍眼，是觉得他接近祝也别有目的。

    下午散会，周许望去找祝也，看到赵宇又和她待在一块。

    祝也在认真盘点明天最后一餐要发的自助餐券，赵宇余光看到他来，俯身到祝也耳边话。虽亲近但不狎昵，在祝也勉强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相隔遥遥，感受到似有若无的胜负欲，周许望终于弄清赵宇的“别有目的”：不是因为喜欢祝也，而是拿祝也当工具人想挑衅他。

    “……”

    傻逼。

    第四天，大会圆满落幕。学妹攒局，邀请了好几个新大的、关系不错的去唱歌，祝也亦在其中。

    祝也并不热衷于社交，但当时六七个人都已经答应，齐齐看向她，她实在不出扫兴的话。

    到ktv没多久，手机没电关机，包厢里两个插头已经被别人先下手，祝也只能把手机寄放在前台，拜托前台服务员帮她充电。

    可怜周许望想去找人，扑了个空，只收到条大概意思是“他们今晚要去唱歌”的留言，发消息没人回、电话已关机。

    他回家一个人点外卖，马蹄肉馅的饺子，想祝也今晚吃了什么？坐在电脑前看文献，看了几行，想祝也又不唱歌，她呆在那不无聊？去接杯水，忍不住又拿起手机看，无聊都不玩手机、给他回消息？

    祝也估摸着电应该冲好一半，到前台拿回手机，开机看到周许望发来一大堆未读消息，她翻都翻了两三分钟。

    学妹的梦中情男友李柏崇正好坐在祝也旁边，他刚唱完首歌回来，看到祝也低头在看手机，一晚上了，终于见她露出个自然由心的笑，唇边梨涡看起来比冰糖炖雪梨甜。

    他好奇问：“你喜欢冰糖炖雪梨吗？”

    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话，祝也礼貌回：“还好。”

    唱完歌准备散场，祝也一早收到周许望要来接她的消息，现在人已经到楼下。

    一行人走到门口，匆匆跑进来的外卖员不心撞到学妹，祝也站在旁边，幸亏李柏崇及时拉开她，没被外卖员手里那杯没包装好的奶茶殃及。

    大家都忙着关心学妹有没有事，只有李柏崇递给祝也一包餐巾纸，问她有没有被溅到。又是表在意，又是送关心，周许望远远看着，心想，他这几天光在意赵宇去了，没注意这儿还有个趁虚而入的。

    祝也跟大家道完别，四处张望，周许望他在树下站着，马路边上好几棵树都没看见他人影。

    忽然被人从后面拍左肩，祝也上过几次当，直接往右转头，周许望捞起她的手，笑：“很有默契，奖励贝壳手链一串。”

    然后举起祝也胳膊，贝壳手链顺着纤细的手腕往下滑落一截，周许望拍好照片，留着下次给周宝生交差。

    坐进车里，周许望冷不防问：“今晚好玩么，感觉你心情还不错？”

    总不好意思是因为看到他，所以才心情好的，祝也舔唇：“还行，挺好玩的。”

    又在撒谎，周许望藏住嘴角那点笑，他开口，语气降低了三个调，：“你心情好就好，我们俩总要有一个人心情好。”

    祝也转过头：“你怎么了，为什么心情不好？”

    “也不是心情不好。”周许望故意停顿两秒，，“那个叫赵宇的喜欢你，就弄得我很紧张，没想到几天志愿者当下来，你又多了个追求者。”

    他怅然：“现在知道的就有三个人喜欢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变心？”

    祝也被他得一哑，好像自己是个花心萝卜负心汉。极少见他这般失意，她心里有点慌乱，可又不知道什么才好，一时支吾起来。

    一抬头，祝也怔住，周许望无声迫近，他的脸、他的视线还有他的薄荷味全都近在面前。她往后靠，被他往前一搂，鼻尖相触，车厢里光线昏暗，他曜黑的瞳孔如钩如箭，祝也空咽了下。

    周许望：“祝也，你亲我一下，给我安安心好不好。就像高中那样，亲一下我们也只是朋友。”

    祝也呆愣失语。周许望乘势而上，捏起她下巴，贴上她唇，是阔别已久的清凉柔软。又吻过她嘴角，汲取甘甜，是万般温柔缱绻。

    祝也手抓皱牛仔裤，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神摇意夺。

    周许望轻吮她唇瓣，想顶开牙关，加深这个吻，祝也如梦初醒，偏头避开。她呼吸粗重，用手背擦了把嘴，看向车窗外没有话。

    周许望回味片刻，便宜占尽后，他笑地逞意，：“要不开去警察局报警，就我强吻你。”

    祝也羞愤地抽出背后腰靠砸过去：“闭嘴！”

    周许望稳稳接住，端详着祝也，纳闷道：“怎么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吸引我。”

    “……”知道他是在好听的哄自己，祝也羞恼，脸红，又心动。

    “能透个底儿么，”周许望又开口，他笑，“按照现在这个进度，如果我们要那样、那样、还有那样，我还得没名没分跟你几年？”

    祝也后悔那腰靠砸早了，她脸红耳热，几乎快被他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