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想说就不说了,都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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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也总是诚惶诚恐, 总是如履薄冰,总像根紧绷的弦,万事都想心翼翼。

    但周许望用一份坚定、赤诚的爱无声包裹住她, 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幸福快要溢出来了。她觉得自己拥有了面对一切困难都不会再退缩的勇气。

    “啪”地一声, 周许望抬手按开灯, 房间亮堂起来。四目相对, 他眼神直直看着她,一瞬不瞬。

    祝也刚还自矜其勇,这会儿瞬间破了功, 她脸上飘着红云又挂泪,被看得不好意思,舔唇,伸手捂住他眼睛。

    “别看了。”

    一整晚,周许望终于笑了,他把祝也横抱起来,放到沙发上,手捻起她下巴。祝也仰头,周许望抽了张湿巾, 认真仔细地端着她脸,把泪痕擦干净。

    湿巾没有刺鼻的酒精味, 在脸上留下阵凉意。两张脸相隔不过一掌,周许望表情一丝不苟, 像是在擦拭艺术品上蒙的灰尘。

    祝也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拳, 鼓足勇气:“今天中午,你都看到了?”

    周许望表情没有变化:“别人发给我的视频。”

    别人看到,会拍下来, 还发给周许望的原因只有一个,觉得他被戴绿帽了。

    祝也急于解释:“他真的不是前男友。”

    周许望看她一眼,她一脸着急在乎的样子,他想笑没笑,平静道:“嗯,知道了。”

    祝也:“他是我爸。”

    “……”

    周许望一顿,没想到,搞了半天,他居然是跟祝也她爸吃了一晚上的醋?

    他顿时觉得无语又好笑,由衷夸一句:“叔叔保养得挺好。”

    祝也不想深聊祝海城,顺着话题继续:“还有……当年的话,是我骗你的,对不起。”

    周许望脑海中闪过几个碎片,是祝也刚刚哭的时候的,她,“只有他”,“从来都没有别人”,但他不确定自己听没听错。

    擦完脸,正好近水楼台,周许望抬起祝也下巴狠亲了下,装作糊涂:“哪句话?你当年骗我的多了。”

    两人对于“过去”不约而同的禁忌和缄默消融在刚才那场泪雨里,他们谨慎、试探地触摸过去。

    祝也拳头松了又紧,她强迫自己直视周许望,:“就是我,‘我喜欢上别人了’那一句,是我故意骗你的。”

    五年过去,再听到这句话,周许望刹那间像是穿越时空被抓回了那场狂风暴雨里,心脏刺痛了下。

    周许望低头看,祝也的表情同样没好到哪去,他心里认输地叹,把她抱进怀里,吻她额头:“不想就不了,都已经过去了。”

    祝也却坚定道:“我想。”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样的心情。

    她仍有惴惴,却不再畏手畏脚。

    可能是因为心里有种莫名的笃定,山长水远,有的人消失在人海里就不再回来,但周许望不会。他不会把背影留给她,不会让她一个人。

    灯光落在祝也长睫上,眼底蒙着层阴翳,她抬眼看向周许望,眸里点上了光,低声:“一些我很在意的事,我不想你从别人嘴里知道。”

    ……

    回忆起那年,脑海里浮现的大都是常怀欣和祝海城无休止的争吵、谩骂甚至是动手。

    有一次吵急了,两人互相攻击对方出轨,在家里撕扯着,祝海城一脚踹在常怀欣心窝上,常怀欣撞翻墙边的高几,花瓶碎一地。

    一边是亲爸,一边是亲妈,祝也痛苦又无助,她冲上去拦着、护着,等祝海城愤愤离开后,把常怀欣扶起来。她红着眼睛,这是家暴,第无数次问常怀欣为什么还不肯离婚。

    常怀欣答案一如既往,让祝也别管,好好学习就行。

    那晚母女俩睡在一张床上,祝也背对着常怀欣,彼此沉默。

    良久,久到祝也几乎快要睡着,她终于听见常怀欣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给她听,语气平静。

    “公司是我的心血,我绝对不会净身出户,我要带走属于我的东西。”

    “你爸现在有多疯你不是不知道,我要是把你和公司一起带走,没能把他送进去,又让他一无所有,他会杀了我的。”

    祝也一时间骇然。

    常怀欣话音又一转:“不过我只是在假设。你好好读书就行,别想这么多,没那么严重。睡吧,岁岁。”

    “……”祝也没吱声。

    祝常岁,她一直用到初三的曾用名,寓意长命百岁,也显示两姓之好。当年决定给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们应该是相爱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祝也不知道。

    祝也平日里本就住校,为了逃避这些,更是连周末都很少回家。学校里压力很大,课本知识不难,但是要花大量的时间来冲击竞赛,得整天埋头在书山题海里。

    不过祝也喜欢努力,也愿意努力,而且,她不是一个人在努力。她和周许望约好的,要一起申请去国外读大学。

    那时候每天都非常忙碌,日子过得很有盼头,祝也希望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想快点自己生活。等常怀欣和祝海城真离婚了,她人在国外读书,谁也不用跟。

    那年春节,祝也和周许望在十二点钟声响起的第一秒,互相收到对方的“新年快乐”。祝也跑到窗边,看烟花把天空染成霓虹色,绚烂盛大,她忽然想,要是周许望在就好了。

    她很害羞,第一次给周许望发了一句“刚刚看烟花,突然很想你”。

    没想到会在凌四点收到周许望电话,他:“不是想我么,我在你家区门口,出来见个面?”

    他趁着全家都睡觉了,跑出来见她。

    祝也惊喜又害怕,她踮着步子,胆战心惊地下楼,跑出去。出门太急,她只套了件高领毛衣,寒风细细密密灌进来,冷得颤,心情却激动如火,飞奔向周许望。

    然后,两人相隔一米,各自站在原地,四目相对。周许望笑,手捏着宽大的羽绒服衣边敞向两边,往前迈一步,把祝也裹进来,紧紧箍在怀里。

    他刚刚含了两片薄荷糖提神,呼吸间充斥着淡淡的薄荷味。

    细雪纷扬,路灯洒下温暖的光晕,他们拥着彼此,互诉衷肠,到情动时心翼翼地接吻,把薄荷含片在交融中含化。

    因为没有情侣的身份,所以这只是个温柔绵长的“友谊之吻”、“同窗之吻”,然后再一起畅想未来。

    “毕业以后我们一起去迪士尼看烟花吧?”祝也。

    “可以。”

    “我想戴米妮的发箍。”她很少有这样激动,眼睛都发亮。

    周许望:“那我戴米奇的。”

    “随便你。”祝也默默地红了脸,眼睛下意识看向别处,“你如果不喜欢,不要勉强自己。”

    周许望:“喜欢啊,我喜欢米妮。”

    ……

    然而还没等来毕业,先等到了周许望转学。

    第二学期刚过一半,因为周奶奶肺癌靶向治疗产生了耐药性,要重新进行基因检测和治疗,新城的医疗和专家都水平比嘉城更丰富,周远恒和周老爷子商量后,决定马上把周奶奶转去新城治病。

    老夫妻这一走,没有把孙子单独留下的道理,周远恒亲力亲为安排的转学,前后不到三天,事情全部尘埃落定。

    祝也这几天在其他城市参加全国高中生化学竞赛,周日回来才知道,周许望下午的飞机就要走。

    这个年纪,很多时候分别和离开都由不得自己。两人在操场上绕圈,没人话,都被即将到来的离别的措手不及。

    因为周奶奶病情危急,周许望心情本就低沉,再加上突然要走,一去回不回得来还不知道,一想到可能要分别两年,更添几分郁闷。

    沉默间,周许望手按住后颈,转颈活动了下脖子,他这几天都没睡好。然后手落下,自然而然地握住了祝也的手。

    祝也没让他等,几乎是同时回握住了他。她:“你知道‘也许’的概率是多少吗?”

    周许望沉默足足半分钟,好几天了,他终于露出个笑:“百分百,是吗?”

    也许会在一起,就是祝也和周许望一定会在一起。

    由此可推,也许等于百分百。

    周许望又问她:“你会怕么?”

    有可能要分开两年。

    祝也:“新城跟嘉城没有多远,钱够我可以坐飞机去,快的话只要一个多时。高铁也不贵,几百块钱,四个时就到了。实在没钱,我还可以坐火车去,八个时硬座只要六十五块。”

    她表情平静,像是在:只要你喜欢我,我就不会怕。

    周许望心热,千言万语不出口,直接把祝也拥入怀中:“你开开心心呆在嘉城就好,我会回来找你的。”

    “嗯。”

    晚上,祝也送周许望到机场,临别时,他给了她罐薄荷糖:“一天一粒,吃完的时候我一定会回来。”

    薄荷糖包装上注明,一百二十粒装,四个月后,也就是八月份。周许望去年拿下NOI金牌,被选拔进国家队,今年七月下旬要去德国参加IOI竞赛,在这之前一段时间还要封闭集训。

    祝也接过,弯唇笑:“我等你的好消息。”

    附中不让带手机,带了也得上交,等周末休息的时候,班主任统一发放,祝也一个星期里跟外界接触的机会就是那一天半。

    周许望走后,她刚开始每周固定和他电话,聊聊近况,问周奶奶病情怎么样了。没多久,周许望去封闭集训了,祝也在那一天半里用手机的时间也就大幅度减少了。

    她这学期几乎没回过家,只偶尔给常怀欣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常怀欣次次都没什么好担心的,跟往常一样,直到最近一次,她忽然,等到暑假你就可以安心回家住了。

    祝也再问,常怀欣却没再透露什么。

    祝也在学校的生活日复一日,到五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大课间,祝也跟同学一起下楼准备去操场的时候,在楼梯口被班主任夏韫叫住:“祝也,跟我来办公室一下。”

    那时正值入夏,日头微晒,祝也站在办公桌边,却彷如堕入冰渊。

    夏韫:“刚刚接到通医院的电话,你妈妈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抢救,情况不太好。”

    祝也整个人都是木的,大脑还没处理过来这句话,眼眶里已经先掉下眼泪。她请了假,独自车去医院。

    在路上,祝也给祝海城了十多通电话,全部都无人接听。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想流眼泪。

    情况不太好,是有多不好?最后一面吗?祝也不敢往深想,默默流过一阵泪后,她诡异地平静下来,情绪像潭死水般无波无澜,甚至是连悲伤都很浅淡。

    她突然想给周许望电话,号码已经拨通,但无人接听。第二通又过去,才想起来他在集训,她又怕他接听,怕他要分神担心她,她主动挂了电话。

    直到赶到医院,看到“抢救室”三个大字,望着医院苍白森冷的墙壁,悲伤的实感才延迟地、在顷刻间汹涌袭来,一上来就把祝也的人仰马翻。

    她泄力地沿着墙壁下滑,蹲坐在地上,然后抱膝,紧紧咬住自己胳膊,惶然又无助地哭到崩溃。

    护士着急地进进出出,祝也通红的眼睛盯着她们疾行的脚步,却不敢上去问半个字。她怕自己一问,妈妈就没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医生从抢救室出来,:“我们尽力了,病人有求生意志,熬不熬得过去就看今晚了。”

    然后护士快步把病床推出来,祝也蹲得太久,跟不上她们步子,只能匆匆瞥见一眼常怀欣惨白到几近透明的脸,脸上有几处血迹,戴着氧气面罩。

    祝也屏住呼吸,怕一点点气流,都会惊动到常怀欣鼻息间那点微弱的气。

    到下午,一个女人怒气冲冲地冲到重症监护室门口大骂“常怀欣到底什么时候死!”,祝也消息闭塞那么久,这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是常怀欣想把财产转移走,顺便把罪名都转给祝海城,送他进监狱,保证自己之后的安全。却没想到被功败垂成之际,被祝海城识破了,他退一步是破产,进一步是坐牢,干脆把桌子掀翻,谁都别想好过!

    结果就是欠下一屁股高利贷,祝海城自己先跑了,留下常怀欣措手不及。得知消息时,她跟她的律师正在车里商谈方案,司机分神,在高架上撞翻围栏,当场死亡。

    律师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不治身亡,只有常怀欣还在抢救。

    律师太太早觉得常怀欣想勾引她老公,眼下直接把所有情绪混作一团,撒在祝也身上。劈头盖脸一顿羞辱,直到律师太太的侄女找到她,把人拉走。

    “不好意思,我姑姑跟姑父没孩子,一心系在姑父身上,姑父走得很突然,她是太伤心了。”

    祝也被她喷唾沫星子骂了十多二十几声“贱.货”,她身心俱疲,不想多什么,只摇摇头,无力道:“没关系。”

    晚上,周许望电话过来,响了三四通,祝也都没接。她站在重症监护室外,望着病床,眼睛一瞬都不舍得挪开。母女连心,她有种要诀别的预感。

    祝也熬红了眼,守了常怀欣一夜。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九点,医生跟祝也,病人恢复意识了,表情却沉重:“她最后想见见你,你跟她去待待吧。”

    祝也蹲在病床边,为常怀欣那声气若游丝的“岁岁”痛哭失声。常怀欣眼角滑下滴泪,虚弱而歉疚地,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要先走了。带你来到这世上,却要早早留你一个人,独自面对今后人生所有的痛苦和坎坷,不能帮你一把,妈妈真的很抱歉。

    “照顾……自己……”

    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曲线已经拉直,变成水平,发出“滴滴滴”的警报声。

    祝也一天一夜没进食,几乎哭晕过去。

    那几天都过得浑浑噩噩。

    祝也把常怀欣火化后,装在个四四方方的竞欣铮娱胍枪莩隼矗盘斓兀悦:臀薮爰负跻兔弧?br/>

    一个星期前,她坐在教室里,憧憬未来。

    此时此刻,爸爸不知所踪,妈妈被她寄放在殡仪馆里,家里房子被抵押了无家可归,全身上下只有卡里的那几千块钱。

    祝也望着太阳,一阵阵地发昏。

    回到学校没两天,祝也高烧不退昏倒,被夏韫连夜送进了医院。再醒过来,平时跟他们家不太来往的表姑祝兰在病床边照顾她。

    祝海城自己生意做大,瞧不上祝兰老公只能开饭馆那点本买卖,提了好几次让李骥才跟着他干。李骥才不吭声,两人都觉得对方瞧不起自己,便疏远了。

    祝兰是家庭主妇,以家为重,为了维护丈夫,私底下也就不太跟表哥家来往。

    祝也没想到,祝兰会来医院照顾她。

    祝也强撑着坐起来,喉咙干哑地谢谢。

    “谢什么。”祝兰笑了笑,“嘉城这么大,你就我我一个姑姑,我也就你一个侄女,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

    祝家和常家人口都很简单,祝海城只有祝兰一个表妹,常怀欣只有常怀建一个亲弟弟,还不在嘉城。

    祝兰问:“你舅舅家呢?他们知道这事儿吗?”

    祝也嘴唇已经干裂,她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是常怀建不知道,还是她不知道常怀建知不知道。祝海城背着常怀欣向常怀建借了十万,一分钱没还,人跑了。

    祝也无颜面对他们。

    在祝兰的照顾下,祝也至少身体上恢复了正常。

    祝兰是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对祝也也算关怀,六月底放暑假,祝也没意外地借住在了她家。

    祝也大多数时候都呆在房间里看书、写题,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偶尔辅导祝兰初二的女儿李悦写作业,让自己看起来有点用。

    临近七月,周许望越发忙碌起来,祝也没跟他那些事,破产、死亡,是他们俩都没有能力解决的,出来只会影响他。

    她跟周许望一切都好,让他加油比赛。

    然后李骥才推门进来叫她去客厅吃水果,又问她跟谁在电话。祝也匆匆挂断,是班上同学。

    寄人篱下,因为祝兰对她的好意,祝也千般万般地心翼翼,不想给这家人带来任何一点不适。

    可有时候,李骥才一些关心的行为总让她感到不适,祝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比如有次过马路,李骥才突然牵起她,祝也吓得赶紧挣开,他:“我刚刚把你当李悦了,不好意思啊岁岁。”

    还有一次,祝也掐着时间洗完澡正准备穿衣服,忽地门外有开锁声响起,要不是她提前了反锁……

    “姑姑?”祝也飞快套上衣服,试探地喊了声。

    外面人:“岁岁你在里面啊,我以为没有人,想来上个厕所。”

    是李骥才。

    但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她在厕所里的时候,试图开厕所门。

    祝也一边防备着,一边又怕自己多想,伤害了别人这个家对她的好意和恩德。

    直到七月中旬的一天,李骥才晚上有应酬,祝兰带着李悦去了奶奶家,只有祝也一个人在家里。

    自从常怀欣走后,祝也就经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这晚也一样。她躺在床上,脑子里无意识地播放着常怀欣的点滴。

    突然听到开门声,祝也翻身坐起来,看到是李骥才,她心吊起来,吞咽了下:“姑父,你回来了。”

    李骥才一脸醉态,一边语气亲昵地问她最近在家里呆得习不习惯,一边边坐至床边。

    祝也往里缩,想避开他试探性地触碰,却被李骥才一把捉住拽过去,他脸靠近,笑容暧昧:“这么晚还没睡,是想等姑父回来陪你吗?”

    祝也瞬间明白,一切都不是她太过敏感。她跳下床,死命闪躲,李骥才紧跟着她追,那种差一步就会被追上的感觉,祝也害怕到几乎窒息。

    黑暗里,餐厅的椅子被撞歪,储物柜上装饰的画摔在了地上,花瓶被撞倒,瓷片泡在水里碎了一地。

    祝也想开门跑出去,却被李骥才强硬地制住拖到沙发边,她身上挂了好几处青紫,边抵抗边慌乱道:“姑父,你喝醉了,姑姑待会可能就回来了。”

    李骥才摸她腿:“岁岁,你在姑父家住这么久,好吃好喝伺候着,姑父想收点报酬不过分吧?做人要懂得感恩。”

    李骥才欺身压下来,试图亲吻祝也。祝也扇他一巴掌,往他下身踹,想拿手机报警,结果被李骥才一巴掌扇得头晕目眩:“给老子老实点!”

    黑漆漆的,感觉到他油腻的嘴唇在手臂上擦过,祝也尖叫,这辈子没这么绝望过。

    在她将要声嘶力竭的时候,客厅灯亮了。

    李骥才停下侵.犯,望向门口,祝兰带着李悦不知不觉回来了,站在那。

    祝也衣衫凌乱,不住地发抖。

    然后祝兰冲上来,给了祝也一巴掌,表情是她从没见过的尖酸凌厉:“祝也,我看你爸妈都出事了,好心好意把你领回来,给你个容身地。你倒好,背着我想勾引我老公?你还有没有一点点的良心!”

    祝也捂着脸,强忍着落泪的冲动,昂首为自己分辩:“我没有,是他想对我动手。”

    李骥才适时出声扮好人:“岁岁,我把你当亲女儿看,要不是你趁我喝醉了想勾引我,我怎么会着了你的道,对你下手。”

    祝也被倒一耙,羞辱又委屈,她看向祝兰,试图解释,可祝兰眼里已经明晃晃写着:我相信我的丈夫。

    ……

    祝也简单收拾好她带来这个家的所有东西,一个书包和一只行李箱,路过客厅时,祝兰起身送客,做足最后的礼数。

    通向门口的那段走廊上,两人都没话,祝也以为等待她的会是声“嘭”地甩门,却没想到,祝兰匆促塞给了她一个信封,竟还低了声“对不起”,然后才把门甩上。

    祝也刹那间明白,祝兰为什么会那样坚定地相信她的丈夫了。

    因为她如果支持祝也,可能会面临跟她的丈夫闹翻。但她当了这么多年全职太太,早已失去工作能力,离了婚,她没有钱,孩子也不会跟她,她去哪儿?她该怎么活?

    所以她不能离婚。

    所以,她坚定支持她的丈夫。

    今晚之前,祝也借住在祝兰家,因为得到一份暂时的庇护,对自己的人生重回正轨还尚存一丝希冀。

    但今晚之后,生活已经不再给她留有任何幻想的余地,她必须完全靠自己活下去。

    祝也不舍得花钱住快捷酒店,又为今晚的事心有余悸,在警察局外的长椅上坐了一晚。

    她嫌行李箱累赘,把最核心的必需品挑出来,挤满一个书包,然后想到,自己应该找个房子住。

    祝也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学习能力强,但生活经验仅限于自己煮泡面。她转身进了警察局,向人民警察求助本市哪里的房价最便宜,然后坐公交车去到忠平巷子,几番周折后租了间破旧的一室一厅。

    对面住户是个带着儿子生活的离异女人,见面第一天,女人送了她一碗蛋炒饭,她姓柯,很高兴成为邻居。

    祝也没有任何社交的欲望,礼貌道声谢谢,不知怎么,想起了祝海城欠的那一屁股高利贷,她不想欠别人什么,便在晚上回赠了一袋路口南杂店买的饼干。

    当晚听到敲门声,祝也开门看,是女人的儿子。那男孩又赠回她一碗饺子。

    “……”

    没完没了了。

    第二天,祝也出门找了份工作,在路口的海鲜大排档给人洗碗端盘子,因为手脚不麻利,被老板娘对着她家猫,指桑骂槐地教育。

    “你以为你是什么大姐,娇生惯养长大的?让你抓个老鼠这么磨磨唧唧,早晚另养一只猫换了你!”

    祝也抬起胳膊擦一把满头热汗,咬牙加快动作。

    又过一周,是常怀欣冥诞,祝也请了一晚上假,去殡仪馆看她。

    照片上,常怀欣笑容可掬,看上去精致又得体。她生前那么要强,死后却要缩在这么的格子里,还和这么多陌生人挤在一起。

    一个想法在心里生根,祝也想给常怀欣买块墓地。

    到天黑时,准备回去,祝也走在马路上突然被人从后面拽住头发,几乎快要把她头皮扯下来。那人另一只手往她身上,嘴上骂:“贱.货,你怎么还没死?!”

    是发了疯的律师太太,认错了人,以为是常怀欣还活着。

    祝也硬是承着她发泄了五分钟。律师太太的妈妈找到女儿在这儿,快步跑过来,把人拽开,连连跟祝也道歉。

    老人家几乎是要哭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女儿她精神状况有点问题……”

    她下意识护住女儿,看得祝也有点儿鼻酸。她抓两把头发,头皮还涨涨地痛。

    “没事。”祝也没有追究,转身离开了。晚上回到家,跟正要出摊的柯菱碰上,她惊诧:“祝你怎么了?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这么狼狈?”

    祝也平静摇头,无所谓道:“没事,在路上遇到一个疯女人。”

    “疯女人就可以随便对人发疯了?”

    “……她很可怜。”

    “你就不可怜吗?”

    家里没有冰箱,祝也把中午吃剩的饭菜泡在冷水里,搁在床底下避阳,晚上回来继续吃。

    是一道海鲜杂烩,店里客人点的,没怎么动过。她看倒掉可惜,就偷偷带回来了,因为常怀欣喜欢吃海鲜,庆祝她今天生日快乐。

    祝也没什么胃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慢慢吃着。她忽然觉得菜在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停下筷子,盯着看,就见碗底爬出来两只蟑螂,披着身油,探着触角四处张望。

    祝也冲进厕所吐了半个时,然后把海鲜连着那碗一起丢进楼下垃圾箱,一整晚都犯恶心,睡不着觉。

    平躺在潮湿闷热的床上,祝也望着窗外月华如练,透进来,披在人身上,像层丧布。

    这段时间她经常做梦,有时候梦到常怀欣还没死,有时候梦到李骥才压在她身上,无论哪种,都让她惊醒。

    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一旦她醒来,大脑就会控制不住地播放起生活痛苦和可憎的瞬间,这种状态很糟糕,因为越觉得世界丑陋不堪时,死亡就会越凸显她的美丽。

    祝也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从她身上飞速流逝,她还有呼吸,却时常觉得自己不再活着。

    偶然一天,祝也梦到了周许望,那是她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他们已经好一段时间没联系了,因为周许望正在准备赴德比赛的紧要关头,上星期出发去的德国,祝也每天都数着铁罐里的薄荷糖,最多还有十天,他就会回来。

    第二天,大排档里的老电视上午在播放特大台风登陆,中午就风云转变,狂风骤雨呼啸而至。

    祝也今天还没碰过手机,午休的时候想起上午好像有消息,开看,她失神片刻,竟然是周许望。

    他提前回来了,从柏林直飞嘉城,今天上午落地,最近一条消息是二十分钟前:我去你家旁边的广场等你,出门记得带伞。

    祝也下意识走到洗手台,开水龙头,大力地搓拭手上皮肤,想把油腻、污渍和味道全部洗干净。洗到一半忽然停下,这两个时干净了又有什么用,早晚还是会脏。

    祝也出了门,也带上了伞,她知道周许望一般会在星巴克里等她,所以她没去,在马路对面一家私人咖啡店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透过玻璃往外看,黑云压顶,雨下得好像天漏了,风也狂躁,敢忤逆它,直接把人伞吹到变形、散架,杀一儆百。

    老板:“这天气还真是没点勇气都不敢出门。”

    手机里已经有两通未接来电,都是周许望来的。第三通电话,祝也主动过去。

    对面很快接起:“祝也,你出门了吗?现在刮台风,你别过来了,我去你们家区门口找你?”

    电话里没声。

    周许望试探地喊了声:“祝也?”

    好久好久,祝也才听到自己:“周许望,你已经很久没给我过电话了。”

    周许望生出愧意,他这段时间确实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竞赛上,没联系祝也,他以为她能理解。

    “对不起。比完赛第一时间我就回来找你了,我拿了金牌。”周许望笑了下,又担心道,“我听以前班上同学,你放假前一直跑医院,是不是生病了?”

    “是,很不舒服。”祝也,“虽然你不在,幸好有别人一直陪着我,他很好,不舒服的时候会一直安抚我,想话的时候会在话陪我话,不像你现在隔了这么远,看不见、摸不着。”

    “以前我觉得,我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人了,但这几个月,他改变了我的看法,感情还是要有温度才好。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好像遇到了更喜欢的人。我有种强烈想跟他在一起的欲望,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这种感觉,可能是因为以前还不够喜欢。”

    周许望皱眉:“祝也,你是不是在生气?”

    祝也无比平静:“周许望,你觉得我是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吗?”

    周许望沉默了。

    “我知道太突然了,你可能一时间难以接受,但这确实是事实。之前一直在骗你,是因为不想影响到你,但你现在比赛完了,我觉得应该把这些告诉你。我喜欢别人了,我接受不了异地、和一个不联系我的对象。”

    “对不起,以前那些话,你听过就忘了吧,那时候谁都预料不到以后,感情真的不是自己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她冷静地像是在阐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如果我们还继续联系,对他和对我,都会很困扰,对你,也不公平。”祝也没有情绪,宣告着一切尘埃落定。

    周许望被的措手不及,两边下颚角的肌肉绷紧,喉咙艰难地再度滑动。在她冷静的语气里,他被带了进去,他信以为真,他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懊悔、自责和委屈,在某一瞬,甚至憎恶手里这块金牌。

    他喉咙发涩问:“是什么病,难受吗?”

    祝也没有回答,冷淡道:“我下午约他出去看电影,先挂了,祝你以后一切顺利。”

    挂断电话,祝也把周许望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除拉黑,再把手机关机,静坐在窗边,听风嗥雨啸。

    柯阳今天淋着雨跑回来的,柯菱怕他感冒,煮了一大锅红糖姜水。柯阳正喝着,听到柯菱在楼梯间一阵咋咋呼呼,然后把住隔壁邻居拖了进来:“柯阳,再去装一碗来给祝姐喝。”

    祝也全身湿透,柯阳以为她也是出门没带伞,可算找着同伴了,跟她吐槽了大半天这破台风。嘴里一股姜味,柯阳撕了颗糖含进嘴里,问祝也要不要,也没管她回答,直接撕一颗塞进她手里。

    柯阳记得,这好像是他妈从上班那家饭店前台抓回来的,免费的。他捧着掌心围在嘴前,哈一口气,好大一股清清凉凉的薄荷味。

    听到两声哽咽般地抽气时,柯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细一听,他转头看向祝也。

    她手里那颗薄荷糖已经吃了。

    祝也原本空茫地双眼一点点变红,她慌乱地眨动着眼睛,像是想控制情绪不要流出。

    ——“祝也,以后你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让我陪你行不行?”

    ——“也许会在一起,就是祝也和周许望一定会在一起。”

    ——“我想戴米妮的发箍。”

    ——“那我戴米奇的。”

    ——“随便你。你如果不喜欢,不要勉强自己。”

    ——“喜欢啊,我喜欢米妮。”

    回忆闪现,祝也抽噎起来,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一颗接一颗砸在地板上。

    柯阳慌乱:“祝也姐,你怎么了?”

    祝也泣不成声,几乎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缓慢地蹲下身,跪坐在地上,所有情绪终于积压到顶点,爆发,崩溃,她肩膀剧烈抖动,失声大哭,几近号啕。

    “祝,你怎么了?”柯菱也跑过来。

    祝也哭到发生应激地呕吐。

    “苦……”

    “好苦……”

    为什么人生会这么苦。

    那年深冬,嘉城下了厚厚一层雪。

    元旦那天,祝也在海鲜大排档遇到了祝海城的高利贷债主,因为祝海城逃跑以后一直在探女儿下落,所以对方认出了她。

    他们想抓她,祝也埋在雪堆里躲了一夜。

    身体失温时,她又想起那一幕。

    黑压压的天地间,周许望走在雨里,大雨重重砸落,他依然挺拔,却像是最后一口气全在支撑着那副架子了,由里至外透出浓浓的低落和狼狈。

    金牌掉在地上,也浑然不在意。

    祝也觉得自己可恶至极。周许望对她真挚纯粹,她却用那样的话伤害他。

    但如果吐露实情,以她对周许望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放手,反而会把她抓得更紧。

    可她很清楚,她的状态,不论是物质层面还是精神层面,都不再适合跟他一起。

    所以,祝也出于私心地选择了狠话,恨比爱长久,她想他一直记着她。但完就后悔了,因为她更不想看到周许望难过。

    只希望他随便记她个一两天、一两年,就把她忘了吧,她不值得。

    藏身在雪里,听到不远处那阵声势浩大的脚步声已经逐渐走远,但祝也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她有点累,她想睡一觉。

    意识迷蒙间,那些从前跟周许望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播放起来。他牵她手,他逗她笑,他难过的时候陪着她。

    她想,可能命运已经待她不薄,至少在冰天雪地里,还有段能让她觉得温暖的回忆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