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没事了,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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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警察局出来, 天穹如墨,万家灯火点缀夜空。

    走在人行道上,祝也目光空空, 低眼看着地上的盲道路砖,没有话。

    可能是因为要的话, 刚刚都跟警察交代完了。此刻心中百感交错, 唯有沉默。

    听到祝海城对现任妻子殴, 致其胎死引产,差点一尸两命;听到祝海城当年收买了常怀欣的司机,对她进行监听, 结果那天被常怀欣发现异常,司机心虚撞翻围栏,在高架上命丧当场。

    祝也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恐惧。恐惧于祝海城的掌控欲,和他掌控不了就宁可毁掉的变态行径。

    祝也毫不怀疑,祝海城要她一起出国,她不仅拒绝了,还反手把他的线索提供给警察,他知道后会如何震怒。

    但他这种狂躁的状态, 不稳定的情绪,到哪去都会生事。在监狱里待着, 或许对大家来,都是最好的选择。

    祝也无知无觉中长抒了口气。

    周许望看她一眼, 一边涉及她亲妈, 一边涉及她亲爸,他实在不好插嘴。只能牵起了祝也的手,紧紧握住。

    手被温暖覆盖, 祝也稍顿,烦乱的思绪跟着卡住。

    ——“祝也,以后你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让我陪你行不行?”。

    那时语气里的坚定跟现在紧扣住她的坚定力道如出一辙。

    祝也唇边不自觉染上笑意,心底随之松下,反握住周许望,:“我现在心情有点不好。”

    “嗯。”

    周许望偏过头,等着她明显还没出口的后半句话。

    祝也转脸看他,眼睛稍弯,眼底藏着想讨点甜头的狡黠:“我想吃千层,可以吗?”

    稍怔片刻,周许望嘴角一挑:“你想吃什么都行。”

    口气豪掷,只要祝也开心。

    路过一个站台,刚好有公交车停靠,乘客上上下下。

    祝也被勾起些回忆,跟周许望分享:“我大一下期兼职,经常坐这一路公交车回学校,不过不是在这个站,要更远一些。”

    周许望耐心听着她讲话,难得祝也有这种想倾吐的时候。

    “我上车那个站有很多初中生,他们在等车的时候,经常三五个围在一起讨论游戏。”她出几个还有印象的关键词,英雄、亚瑟、王者。

    虽然听不懂,但看那群男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派头,莫名很有劲儿。

    后来放暑假回常家,看到常子朗也在玩,这款游戏好像还挺火的。

    祝也每天奔波忙碌于上课和各种兼职,最多分神关心关心明天的天气,对“流行”和“时兴”有严重滞后性。

    她有点好奇:“你玩过吗?”

    “很久以前玩过,谢易行拉着寝室里一起,是团建。后来我跟段时越太忙,都没怎么玩了。”周许望。

    没见他过游戏,祝也生出几分兴致,顺着问:“你玩什么角色?”

    角色?应该是指英雄。

    周许望:“我从来不玩‘苏轼’。”

    祝也不解:“为什么?”

    这个角色太弱了吗?还是他对苏轼有意见?

    他:“因为没有这个角色。”

    “……”

    他从来不玩“苏轼”。

    因为没有这个角色。

    凉风吹过,祝也一阵无言。

    过了片刻,她失笑,服了周许望:“你怎么这么冷!”

    这个冷笑话比今天晚上的气温还冷。

    周许望懒声笑笑。他对这游戏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是见能把祝也的注意力从闷闷不乐上转移,才乐得多几句,想逗她开心。

    周许望带祝也去了他们曾经去过的一家日式咖啡店,榴莲千层细腻可口,店里还有只可爱的萨摩耶,毛茸茸的在人手心下一拱一拱,讨喜又可爱。

    时间不早,准备回学校,祝也进店时情绪寥寥,出店时心情明显回温。

    走在路上,她忽然缓声道:“今晚耽误了你不少时间,陪我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语气里夹杂着歉意。

    她性格里有诸多敏感的地方,总是容易生出自责,觉得自己有很多不好。

    祝也牵着周许望的手紧了紧,:“可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我控制不了我的脑子,在那一刻很想依赖你。”祝也用力抿了抿唇,都把话得这么直白了,索性破罐破摔道,“被我赖上了,你自认倒霉吧。”

    周许望原本准备的一肚子话被噎住,猝然失笑,转头看她:“我这是东郭先生养狼了?”

    祝也没好意思看他,却理直气壮地重重“嗯”了声。

    周许望低头直笑,嘴上叹自己一朝看走了眼,眼角眉梢却都是心甘情愿。

    走了会儿,发现祝也走路速度越来越慢,想起她白天走两步都还难受,晚上走了不少路了。

    周许望走到前面,蹲下身,让祝也上来,他背她回去。

    刚刚还理直气壮的人,这会儿又不好意思起来:“我自己可以走。”

    周许望:“我喜欢负重走。”

    “不然我抱你也行,”他作势起身,口吻恶劣,“别拒绝我,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强人所难。”

    比起抱,显然还是背更容易接受些。在周许望起身前,祝也老老实实先趴在了他背上,身体腾空那一刻,唇边不自觉地翘了下。

    周许望肩膀平直宽阔,祝也环着他脖子,下巴搭在他肩上,无聊便容易起坏心思,她往他耳朵边轻轻吹气。

    周许望无声笑笑,嘴上嫌弃:“一股榴莲味。”

    “多香啊。”祝也偷着笑。

    又:“你是不是没吃过榴莲?其实榴莲只是闻着臭而已,吃着很香。”

    周许望:“这样?那你今晚吃的时候不给我尝尝?”

    祝也一噎,被套进去,又在嘴皮子上败落了下风。周围没什么路人,她一口咬上周许望脖子,不甘道:“你这男孩儿怎么牙尖嘴利的。”

    “男孩儿?”周许望捕捉到关键字,眉眼稍扬,意味深长,“我是不是做得不够好,让你觉得还只是个男孩儿?”

    “……”

    祝也装哑巴,装哈欠,装睡着了。

    “不话了?”周许望轻一抖搂。

    祝也被他一颠,忍不住地笑,睁开了眼不再装,掐他脸:“你明明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其实祝也早不记得,当一个除了学业以外无忧无虑的学生,是什么感受。可和周许望在一起的时候,她潜意识总觉得,她好像回到了高中。

    他会哄她,会逗她笑,会在不开心的时候陪着她。再不开心的情绪,只要有他在,都会好起来

    不可否认,周许望的外表精健硬朗了,思想也更成熟了,可在她眼里,他一如少年。

    所以她下意识了“男孩”。

    “没有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周许望不依不饶。

    实话实也太难为情,祝也舔了舔唇,:“‘男孩’就是爱称,爱称的意思明白吗?”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这样叫你。”

    无需赘言,周许望听到“我喜欢你”四个字,就深以为然的点头,大彻大悟的懂了。

    祝也被他的反应逗得直笑,一时间都不明白,他到底是想听解释,还是听她些别的什么。

    到学校里,好多人看着,祝也不好意思再让周许望背,一路走回的寝室楼下。

    简单了几句,两人挥手分别。

    祝也走到一半,忽地转过身,没看到周许望背影,他是倒退着走的。

    周许望悠悠地挑起个笑,从裤兜里抽出手,跟她再挥了挥。

    祝也眼睛弯成明澈的月牙,也挥挥手。

    -

    第二天是周一,下着雨,一整天都有课,有老师生动,也有老师枯燥。

    祝也清早冲了两包咖啡提神,到中午精神松懈下来,有些乏累,没什么胃口吃饭,勉强把餐盘里那份醋溜土豆丝吃完了。

    到洗手池洗手,祝也脑子里想着下午要上的课,擦干了手,往食堂出口走。

    忽然身后有人叫住她。

    “祝也。”

    声音陌生,又有些耳熟。

    祝也回头看,楞了几秒,等女生走到面前,她才想起来,这是周许望的同学。

    准确来,是高中同学、大学校友,他们之前在食堂门口碰到过,是个很漂亮的女生。

    程好面容妍丽,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淡淡的骄矜,她递出手里的伞,皮笑肉没笑:“你的伞刚刚落在洗手台了。”

    “谢谢。”祝也接过,微笑了下,她洗完手忘拿了。

    走出食堂,祝也往斜后方瞥一眼,看见程好走在自己后面,没多想,她可能也是有课,要往这个方向走。

    程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明明要去教务处办理出国事宜,却鬼迷心窍地跟在了祝也后面,出神地想,这就是周许望喜欢了那么久的人。

    跟所有青春故事一样,班级里新来的转学生是自己同桌,帅气、聪明,时而幽默,程好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眼里只能看见周许望一个人的。

    但周许望有喜欢的人。

    从他跟所有女生都保持礼貌而不亲昵的社交距离,到各个社交软件的历史状态,都能感觉出来。

    高三那年,她意外知道周许望喜欢的人叫“祝也”。

    后来上大学,考在不同学院,程好交往过两个男朋友,又恢复单身,周许望始终还是一个人。

    她好奇过很多次,“祝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让周许望念念不忘,单身至今。

    现在,这个人就在眼前,她可以明目张胆的看。

    程好在校内论坛上查她的名字,九转十八弯地向外院同学听过她。除了长相和成绩,其他实在不觉得有多亮眼。

    前面是连着两块松散的地砖,踩下去能溅一裤管的水。祝也出声提醒:“心这两块砖。”

    程好霎时回神,一侧身,避开了祝也手指的地方。

    她抬眼,对上祝也的视线,莫名地心一虚。程好心里瞧不上自己这种行径,道声“谢谢”后绕过祝也,快步走了。

    下午去赶家教的地铁上,祝也又想起中午这段偶遇,鬼使神差地登上校内论坛,摸索半天,在一个盘点数院美女的帖子里找到了人。

    原来她叫程好。

    简介里有大致履历,是个优秀又上进的女生。

    晚上家教下班,祝也一出区,看到路虎已经停在马路边,她露出笑,跑过去,周许望顺路买了两块半熟芝士来接她。

    撕开围边的硅油纸,祝也把第一口喂到周许望嘴边,今天第一天实习,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周许望咬下一口,:“还行,明天估计会开始忙起来。”

    他心情不错,语气里有种迎难而上的锐气,周许望喜欢新事物和有挑战性的东西。

    这个点商场还没关门,祝也先去商场给周宝生挑好生日礼物才回学校。

    周二两人忙得一天都没见上面,周三晚上周许望加班,下班很晚,祝也家教下课的时候收到他消息,正在路上,等会儿就到。

    祝也站在区门口等着,这会儿九点半多,路上行人两三,车流不息。

    还没等到周许望,祝也先收到了条意外的消息,是姚池,过段时间把还钱给她。

    在烧烤店借完钱以后,两人很久都没再联系过,姚池实在纳闷,发:我借你钱这么久,你一句话都不催,不怕我不还吗?

    不一会儿,收到祝也回复:我忘记给你借过钱了。

    祝也似乎觉得不妥,又补发一句:不好意思。

    姚池:……

    客气了。

    祝也收起手机,想起明晚是周宝生生日。

    听周许望,周宝生数学和英语都有进步,但语文和科学等幅退步,愁的她放学吃了五根烤肠,嘴里长了仨燎泡,喝了两天粥,哭着发誓一辈子都不吃烤肠了。

    想起一些琐碎的事,祝也低头,兀自笑了笑。

    周围还算安静,在没听到半点脚步声做铺垫的情况下,地面却重叠着两道影子。

    她身后不知不觉站了个人。

    正想回头,下一秒,祝也被人捂住口鼻,强硬地往后拖拽。

    “唔唔……”

    祝也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鼻尖烟味浓重,很熟悉,是祝海城。

    他还没被警察抓到。

    “你要干嘛!”祝也扒开捂嘴的手,却没拗过他拽住手腕的力量。

    几天不见,祝海城光鲜不再,狼狈得像个流浪汉,他眼珠混沌凶恶,闻言,狠抽了祝也一巴掌,清脆响亮:“白眼狼,你老子我想带你出国是救你,你倒好,去警察局告我。”

    他恶狠狠地诅咒:“天雷劈就劈死你这种没良心的!”

    祝也话到嘴边,知道祝海城疯了,没出口,不想激怒他,她一边抵抗,一边喊救命。

    祝海城抓着祝也生拖硬拽到阴暗处,往后腰摸索。

    光线稀薄,锋刃锃亮。

    黑黢黢里,祝海城握着把水果刀蹲下,他口气转变,疼惜地俯视着祝也,宛如慈父:“岁岁,爸爸不想坐牢。”

    “我走了,没有人会在乎你,与其留你在这世上受苦受难,不如爸爸带你一起走了。”

    祝也努力压下内心恐惧,让自己冷静,同时放缓语气,手在黑暗中摸索,想拖延时间:“爸,如果我这么在乎别人在不在乎我,我早就自.杀了。”

    祝海城反问:“你就不想见你妈妈吗?”

    “想,”祝也手摸到什么,“但我妈应该更希望我活着。”

    “借口,都是借口!”祝海城转眼凶神恶煞起来,“你根本就是被男人迷了心智,不想死!我过这世上没有几个男人是好东西,你怎么还这么下.贱!”

    祝海城:“大贱.货生的贱.货,你跟你妈一样都是贱.人!”

    祝海城疯魔了,拿着刀胡乱挥,祝也闪避他,胳膊被划出两条血道子。

    下一秒,警报器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祝海城一怔,祝也伺机爬起来往外跑。

    耳旁风声呼呼,她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这回激怒了祝海城,如果再被他抓到……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某一瞬,祝也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抓住。

    “啊”地一声惨叫,祝也头皮一紧,难逃一劫。她拼命反抗,后脑勺的头发几乎都快要被撕扯下来。

    眼前有记忆碎片闪回,是从前祝海城家暴的画面。以前是常怀欣,现在是她。

    耳边是亲生父亲无尽的辱骂,祝海城走火入魔,抓着祝也的头,想往水泥地上磕,要让这个不孝女认错。

    祝也不肯屈从,狼狈地跪着,双手撑水泥地,但迫于男女之间绝对的力量差距,她根本无法反抗。

    水果刀攥在祝海城手里,某个刹那,祝也控制不住地、甚至想跟他同归于尽。

    下一秒,另一个念头立马冒出来,不,她不想死。

    怕激起祝海城的杀意,祝也咬牙承受着他的拳脚踢,疼痛难忍,蜷缩在了地上。

    “——祝也!”

    度秒如年间,好像有人在叫她,不知道是真实,还是幻觉。

    直到头皮被松开,祝海城被人一拳击倒在地,路人将他制住,她被熟悉浅淡的薄荷味包围。

    周许望太阳穴青筋暴起,压抑着浑身暴戾和怒火。他几乎不敢碰祝也,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喉头发涩,出声都艰难。

    “没事了,我在这儿。”

    祝也浑身细微地发抖。

    “没事了。”周许望安抚她,喃喃重复。用无限耐心告诉她,真的没事了。

    良久,祝也脸埋进周许望怀里,委屈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