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许望抱起祝也, 开车去医院。

    幸好赶到的早，没有伤及内脏，除了额角、膝盖和胳膊有创口, 其余身上都是青青紫紫，没有大碍。医生开了瓶红花油, 建议再多用毛巾热敷。

    夜色已深, 还要回警察局录口供, 路上，周许望又想起自己在区门口没找到祝也，突然听到尖刺的警报声时, 几秒功夫、一背冷汗的心惊感。

    幸好……

    红灯时，周许望握住祝也的手，很冰，手背上还有灰尘，他抽了张湿巾擦干净，目光又看向她裹着纱布的臂，眼神沉沉，欲言又止。

    祝也原本心情沉抑、愤怒、委屈、错综复杂。

    但刚刚在医院，她包扎好后从洗手间出来, 看见周许望已经知道她没有什么大碍，还是不放心下地在向医生追问, 有没有什么要注意？要不要再检查些别的什么？

    医生都被他问烦了，重申没有大问题, 不用题大做。如果不放心, 可以明天过来做全身检查，他后面还有病人要看病。

    被凶一顿，周许望半点不恼, 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跟医生道谢，妙手仁心、杏林高手、悬壶济世，不知道的还以为医生刚做成功一台心脏移植手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其实就是给人伤口涂碘伏，简单包扎了一下！

    比起周许望的紧张担忧，祝也除了心情差点，实在算得上是平静。

    好像她站在震源中心逃出生天了，安然无恙，周许望却是被余波实实在在震到的那一个，震得他胆战心惊。

    在那一刻，祝也所有负面的情绪全都消失了。

    生活风霜雨雪，乐少苦多，有个人爱你，把温柔和在意都给你，足以抵御生命的一切苦难。

    他让你变得强大，变得想像他一样温柔，去坚强的守护他。

    车厢里，祝也反握住周许望，：“别担心，我没事。”

    “医生也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好了，真的不用担心。”祝也笑了笑。

    她受苦受难，反倒还安慰起他来了。可惜周许望实在笑不出来，摸了摸祝也的头。

    过了片刻，祝也伸出手问：“你猜这是什么？”

    她竖起拇指和食指。

    周许望只看到祝也食指指甲边生出根倒刺，该涂点护手霜，他随口，“□□？”

    祝也：“这是‘八’。”

    她把拇指收起，只竖一根食指：“这是什么？”

    周许望：“一。”

    祝也食指左右摇晃，认真：“这是‘四’，‘八’的一半。”

    “……”

    她又张开五指：“你有没有注意到，刚刚医生写字的时候没有用过这只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许望生出种梦回幼儿园的感觉，很幼稚，但还是配合：“因为这是左手。”

    直觉不是这个答案。

    果然，祝也笑了下，得意：“笨，因为这是我的手。”

    “……”

    周许望无言以对，又忍俊不禁，偏头失笑，着实是被祝也冷到了。

    祝也看着他，也弯了弯唇。她不开心的时候，他为她做的事，她也想为他做来试试看。

    绿灯亮，车通行。

    周许望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祝也刚刚这出幼稚的把戏是在哄他开心？

    就像他平时哄她一样，祝也照猫画虎地模仿。

    周许望喉结滑了下，手握紧方向盘，心热，又无言。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会有被她哄着的一天。

    他开着车，忽地扯唇笑了下。

    祝也一直在偷偷注意周许望的后续反应，见他又笑一声，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她放下些心，重新：“我真的没事，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今天就当是倒霉，走在路上遇到一个疯子发疯，而那个疯子马上就要被绳之以法了。我没往心里去，你也别往心里去。”

    良久，祝也试探地戳了下他大腿：“嗯？”

    周许望故意没搭理，想看看她还能出什么来。

    过了会儿，祝也舔舔唇，坦诚：“其实我很自私。”

    “希望你心里装的都是我们开心的事，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很开心。”

    “这样，我就会很开心。”

    祝也又戳戳周许望，看着他，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些撒娇：“嗯？”

    “嗯？”

    她变成台复读机了。

    “周许望。”又叫他名字。

    周许望看她一眼，没绷住地笑，无奈道：“知道了，没往心里去。”

    到警察局做完口供，已经夜深。祝也心情平静，正准备跟周许望一起离开，一位警察走过来，祝海城想见见她。

    周许望看向她，祝也没拒绝，握握他手：“放心，有警察在，不会有事的。”

    祝海城脸上淤紫一大块，足见周许望那一拳揍得有多狠。

    他这会儿眼神清明，明显已经清醒过来，看见祝也一身青紫，几处贴着纱布，脸埋进掌心里，为自己动了手而懊悔，两秒。

    然后：“我今天太冲动了，不该对你动手。”着着，仿佛找到了支撑，语气变重，“但那是因为知道你报警，是你有错在先，我再怎么都是你爸爸！”

    祝也冷淡道：“你在牢里坐着，也不影响你是我爸。”

    她淡漠的表情像极了当年常怀欣漠视他的样子，祝海城被激起回忆，拍桌而起，愤怒指着祝也，思绪不清，胡言乱语。

    “你妈瞧不起我，你也瞧不起我？当年要不是她什么事都要插一手，我会变成这样？我今天一切都是她造成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贱.人！”

    祝海城依然认为，他一切的不幸都是常怀欣造成的。

    祝也不想再听下去，起身：“你没别的要，我就走了。”

    祝海城觉得祝也也背叛了他，咒骂道：“你以为你以后能过好日子？你男朋友家能看得上你？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

    祝也一步都没停，懒得搭理他。

    从警察局出来已经快凌一点，祝也精神松懈下，没忍住地了个哈欠。她从早上七点忙到晚上九点半，又遭遇这事，精神紧绷着没歇过，这会儿翻涌起浓厚的倦意。

    半夜气温低，周许望早把外套披在了祝也肩上，紧揽着她：“走吧，回家睡觉。”

    回家。祝也抿了抿唇笑，重重嗯了声。

    晚上洗漱完，周许望用红花油给祝也活血散瘀，背上、腿上、肚子上，青紫连片，在医院没细看，竟如此触目惊心。

    周许望面部棱角线条有种与生俱来的冷淡和锋利，只不过他常是礼貌的、和煦的，冲减了这份淡漠的锐意。但当他沉下脸，没有面部表情中和时，便会尽显无遗，散发出极大压迫感。

    瞎子都能感觉出来，他现在愠怒的心情，后悔那一拳揍得太轻。

    按揉完，祝也一身红花油味儿，等周许望洗手回来，她拍拍旁边的空位，笑起来：“睡吧。”

    关上了灯，万籁俱寂，两人同向而卧，周许望把祝也圈在怀里。

    不一会儿，被窝里窸窣，祝也翻了个身，一头扎进周许望胸口，紧圈住他精瘦的腰，：“这些青青紫紫过几天就好了。”

    她仰起脸，在黑暗里摸到周许望下巴，两只手撑着他两边嘴角，往上提：“别带着不开心睡觉，好不好？”

    周许望把她手抓回被子里，顺便亲下手背，口是心非地“嗯”了声。

    祝也：“你如果明天起来还心情不好，我就会很自责，觉得是我自己没有处理好这个局面，才导致你现在不开心。”

    完，又心翼翼地加一句：“你懂吗？”

    周许望哧地笑，掐她脸：“拿你自己威胁我呢？”

    “嗯，”祝也还点头，扬起脖子，主动亲他喉结，反问他，“那你会被我威胁吗？”

    “……”

    转瞬，祝也被周许望压在身下，他吻人的架势极凶，但怕磕着碰着她，实则轻柔。

    祝也勾着周许望脖子，仰头回吻他，睡衣堆在锁骨下，夜半寒凉，她却冰火两重天。

    直到唇齿分离，周许望头埋在祝也颈窝里，呼吸声粗重。

    沉默片刻，周许望偏过头，缱绻地吻祝也颈侧，咬她耳垂，喑哑问：“以前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从祝也口头叙述的那些过去，周许望已经能感觉到苦。但那种冲击力远没有今晚亲眼看到，来得直观、强烈。

    而今晚这些，远不足以构成她人生痛苦的百分之一。

    她一个人置身绝境，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在没有希望、预知不了未来的情况下，挺过来了。

    他不敢想象。

    黑茫茫里，祝也轻声：“呼吸，大口的呼吸，就可以熬过来。”

    “……”

    良久，周许望拇指轻抚祝也侧脸，吻她唇：“你真的很了不起。”

    即使已经听过一遍，但感觉却不大相同，祝也笑了下：“真的吗？”

    “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周许望反问。

    祝也轻咽了下，缓缓：“那你再一遍。”

    周许望由衷道：“你真的非常、非常了不起。”

    祝也凑过去，蜻蜓点水地吻了下他唇，然后笑着：“是吧，我也觉得。”

    周许望猝然失笑，把人扣进怀里，祝也咬他下巴，两人又亲做一团。半天，祝也喉咙滑动，：“你是不是……硬了。”

    周许望把祝也的手从他睡衣里抽出来，警告：“既然知道，就别再撩拨我了。”

    越撩拨火越大，他又不可能让她负伤灭火。

    祝也忍笑，周许望刮她鼻梁，翻身坐起来：“睡吧，我去趟洗手间。”

    幸好周四只有半天课，也没有其他兼职，祝也直接请了一上午假。

    周许望原本算请假在家陪她，被祝也硬推去的公司，他才入职就请假不太好，而且她照顾自己完全没有问题。

    祝也一天都窝在书房里，上午把论文写完，中午，班级群里发了上午专业课的课件，下午就着课件自学。

    快到五点半，周许望电话过来时，祝也刚关上电脑。

    晚上是周宝生生日，他们俩一起过去。周许望在公司准备出发了，先来接她，让祝也收拾收拾待会下来。

    祝也穿了身长衣长裤，遮住身上的青紫，又在路边买了顶渔夫帽，挡住额角的纱布。除了脸上没什么气色，远远看起来还算正常。

    周新颖在城西有套院子，请了专业的策划团队来办周宝生的生日派对，不算近，车开到那儿六点半，刚好天色暗下。

    进门便是块迪士尼公主齐聚的签到板，耳边放着《Let it go》，两人签好名，放好礼物。

    周宝生长高了几厘米，穿着身纯白公主裙穿梭在高高矮矮的人群里，她半点不矜持地飞奔过来，喜滋滋喊：“舅舅！祝老师！”

    声音都盖过了背景音乐，好几道视线循声望过来。

    周许望：“再大声点，房顶都被你抬走了。”

    周宝生噘噘嘴，呿一声，又喜笑颜开，不跟他计较。

    “祝老师，你看我今天漂亮吗？”

    周宝生着，捻起裙边要转圈，裙子灌风飞起来才美呢。

    祝也想起周宝生暑假里转圈儿把脚崴了的记忆，半蹲下身，赶紧住：“很漂亮，像迪士尼公主一样。”

    周宝生高兴地去牵祝也的手，指使周许望后退两步，给她们俩拍合照。

    使唤起人来倒是顺溜。

    拍完，周宝生接过手机翻翻看看，都很满意，让周许望把照片都发到她妈微信上，然后送上一个大熊抱：“谢谢舅舅！”

    这边着，许一迪走过来：“你们俩怎么才来。”

    她头上戴着奇奇蒂蒂的发箍，化了淡妆，穿着简单随性，看起来十分年轻。

    许一迪招来工作人员，指着一筐准备发给来宾的发箍：“早来十分钟，这里还剩个星黛露的发箍，给祝也戴肯定好看。”

    完，许一迪手拦在嘴边，贴着祝也耳朵声：“我本来想给你偷藏几个好看的，但工作人员盯得太紧了，提醒一个人只能拿一个。”

    短短几秒，祝也从一怔，到发自内心的露出笑：“谢谢阿姨。”

    许一迪撞她肩：“客气什么。”

    剩下的发箍大都是米奇和唐老鸭，周许望翻找半天，硬是被他翻出了个米妮的，隔着渔夫帽给祝也戴上，扶正，欣赏几秒，颇为得意：“啧，多漂亮。”

    许一迪还在旁边，祝也没好意思接话，抿了抿嘴角笑。

    许一迪：“我和你爸当年生的要是个闺女，不定也这么漂亮。”

    “不用遗憾，”周许望随便拿了个米奇的戴上，转脸看许一迪，“生个儿子也照样帅。”

    “德行。”许一迪吃吃笑。

    周新颖今天忙着宴客，了个招呼又离开。不一会儿，周远恒和周老爷子在屋里吃完几块甜点垫肚子，朝这儿走过来，周老爷子：“都在这儿呢。”

    周家一家子都聚齐了，祝也手不自觉握拳，泛起紧张。周许望牵起她手握了握，没事儿，有我在这。

    先是许一迪看着周家仨爷孙笑：“怎么你们三个都戴了米奇的。”

    祝也看过去，老中青三个人站得像手机信号，而且确实都戴着同一款米奇头箍，尤其是周老爷子，一辈子积压下的严肃正经气质，跟米奇一对冲，怪异又可爱。

    周老爷子看眼祝也，有意无意：“证明我们周家男人，自始至终都一个样儿，靠谱。”

    周许望低头笑得肩直颤。

    周远恒多年经商，气质儒雅随和，这会儿也笑起来，：“这位是祝老师？”

    祝也有些紧张，礼貌地弯腰：“周叔叔。”

    又转向周老爷子：“周爷爷。”

    周远恒笑道：“暑假里宝生来我们家住，经常听她很喜欢祝老师。”

    周许望插一句：“我不也经常么。”

    祝也脸上飘红，私底下捏周许望手心，让他不要乱来。

    许一迪笑瞪了眼周许望，没皮没脸的，半点不矜持。

    周老爷子瞧着祝也，忽然问：“祝高中是不是在嘉大附中上的？”

    “嗯。”祝也点头。

    许一迪和周远恒看向周老爷子，突然问起这个，中间是有什么玄机？

    就见周老爷子瞅了眼周许望，口气里带点“不愧是我孙子”的自得：“你这子倒是长情。”

    周老爷子，周许望读高一的时候，有个周末回家，忽然很正经地，他想早恋了。

    后来期中开家长会，周奶奶特地让周许望指了指，是哪个女孩。

    就是祝也。

    许一迪惊讶于两人居然是再续前缘，她是真的半点都没想到，问周老爷子：“爸，怎么这么几年都没听你提过这事儿。”

    周老爷子老神在在：“这不是看没恋上么，怕出来伤他自尊，毕竟孩子也大了。”

    一句话，笑了好几个人。

    祝也低了头，也莫名笑起来。

    周宝生不知道从哪蹿出来，拉着周老爷子要去显摆，这可是她的科学家太爷爷。

    周老爷子一走，许一迪跟周远恒二人世界去了，留祝也跟周许望两人在原地。

    周许望唇边带着点笑，牵着祝也手揣进外套里，抬下巴往屋里指了指：“饿了么，先去吃点甜点？”

    “嗯。”

    祝也拿了块慕斯，装了些水果，和周许望坐在张圆桌上吃。

    今晚来客大都还是周宝生的同学，才四年级，有部分家长不放心，也陪着过来了，

    屋里开设了好几个活动区，给家长和孩解闷，他们这张圆桌正前方就是一处两人三足障碍走，是亲子活动。

    有的家心协力闯关，有的家人仰马翻闹笑话，笑声不断，欢聚一堂。

    祝也看着他们玩，唇边笑意绵长。

    周许望：“你想玩么？我们俩去试试。”

    祝也摇摇头：“看着他们玩更有意思。”

    过了会儿，又爆发出一阵快要掀翻屋顶的笑声，孩子怕家长摔，家长又怕孩子摔，结果俩人抱一起摔了。

    祝也跟着声浪笑，能看出来是真的很开心。笑意渐退后，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浮上了几分其他情绪。

    几分羡慕，几分看见合家欢乐时，难掩的、如浮萍般的孤独。

    祝也低下头不再看，收敛好自己与外界气氛格格不入的情绪。嘴里橙子酸甜，再入口，却食不知味。

    “祝也。”周许望忽然叫她。

    “嗯？”祝也抬头。

    周许望眼神指向落地窗外，周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聚在了一起，正往里偷看他们俩，被抓了个正着。

    许一迪笑笑，然后摸出手机，假装接电话。

    周远恒抱起周宝生走了。

    周老爷子转过身，仰头望天，开始夜观天象。

    周家人真的很友善，也真的很可爱。

    周许望：“祝也，你只要继续喜欢我，有一天，他们都会成为你的家人，每年秋天，也会一起为你庆祝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