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千里夺夫路
但秦涓私心希望伊文王世子能得到河西走廊。
“你为什么在这里。”
出乎万溪意料之外的是, 这一次狼崽的思绪没有跟着他的在走,还试图牵着他的思绪走……
几多日不见,狼崽在经历过死亡后显而易见的成长了。
万溪笑了笑:“本官又为何不能出现在这里, 河间府本来就是我的家乡。”
他出生河间府,只是后来随养父去大斡耳朵几年。
“你不留在大都保护大都百姓却在这个节骨眼离开大都, 你又不是如宁柏大人一般的将士,即便是乃马真后要派个人送信也不会找你一个五品以上文官, 所以, 你是偷偷出来的。”秦涓毫不畏惧的看向万溪的眼睛, “所以你为何出来?不会是专程来这里等我, 那便是专程来此等其他人……”
话间他已上前数步, 与万溪相隔不过一尺的距离。
万溪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都不敢正视这头狼崽的眼睛, 不可能!这个孩子绝对不可能猜到!
一切的布局缜密无破绽,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怎么可能猜到!
所以他明白了, 秦涓只是瞎猫撞死耗子,秦涓想通过这些话语来试探。
是个极聪明的孩子, 只是还保留着赤诚之心所以城府还不够。
真是有意思,在吉哈布大营的签兵奴隶营那种吃人不吐骨头、既肮脏又下贱的地方呆了五六年都还能保留一份赤诚与善良……
万溪抿唇一笑, 恢复了淡然与从容。
“我来这里自然是带着任务, 你非官非将无权问我,伊文王世子已回大都, 河间府里你不宜久留, 晌午之后会有人带你回大都, 若明日我再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万溪完,伸出手捏住秦涓的下颌, 秦涓一反抗,立刻被身后两个高壮的猛汉给押住了。
秦涓想摆开他们的钳制,那猛汉反应过来,猛的掐住他的脖子。
猛汉:“老实点,少遭罪。”
万溪像没事的人一般,勾唇着其他的:“难怪曰曰会让你戴面具,这张脸可真是好看。”
他的眸似乎是闪过一道精光,他松开手,又让两个手下放开秦涓。
一刻钟前看到这张脸,即便此前没有见过这个孩子的真面目,他也认出了他。
这么多日不见,长高了好多,应该是到了猛窜个子的时候……
秦涓恨的牙痒,若不是这货可能是狐狐的师兄,秦涓恐怕会忍不住想捶爆他的狗头。
万溪让他滚回大都去,万溪凭什么管他啊。
万溪抿唇一笑,对手下的人吩咐:“先看住他。”
秦涓被软禁在这里了,他们不让他出去,阿奕噶给他的牌子压根不管用。
到了晌午的时候果然有两个骑兵过来,押着他上马车。
他们是把他绑上车的,还对马车夫吩咐:“这子很凶的,会咬人的那种,不到大都不给解开绳子,否则你们后果自负。”
秦涓:“……”
马车上还有其他的官员。听到骑兵这么对马车夫,都不禁看向他。
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啊,这么凶的吗?
秦涓讨厌被一群人当猴看,一转头向他们龇牙。
一时间那几个官吓得抽吸几声,也没再看他了。
他们现在相信了,可能真会咬人……
“到大都把他交给内牙就好,让他自己回去。”
马车外骑兵还在和马夫话,还将给秦涓准备的行囊交给马夫。
“他吃的可多了,你也别忘了给他喂吃的。”
骑兵这么一,马车内有官员笑出声来。
秦涓听的火冒三丈,万溪手下的人和万溪一样啰嗦!
马车摇摇晃晃的驶离河间府,这还是秦涓第一次坐这么大的马车,四匹马,两个马夫,马车内能容纳八个人,且一点也不拥挤。
这是蒙人运送官员的官车。
到了天黑,马车停下了,官员们在吃东西。
那老实巴交的马夫还真拿着行囊进来给他喂东西吃。
秦涓想要让他解开绑着的绳子,马夫不敢。
马夫取出行囊里的饼子喂他吃,还问他吃不吃牛肉干。
听到牛肉干,秦涓恨不得把车都掀了。
万溪这狗比就是故意的……他不吃牛肉,不吃牛肉,他不信万溪不清楚。
秦涓别过俊脸,马夫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这孩子不吃肉啊,那我喂你馕吃……难怪这么瘦……”
马夫光给他喂饼子和水,牛肉放久了坏掉了也是浪费,马夫自己吃了。
秦涓看着马夫在他面前大口大口的啃肉,他不禁眼泪汪汪起来……吞咽了一口唾沫,他也想吃肉了。
有羊肉最好了……鸡肉鸭肉也可以。
吃完了,马夫在车板上躺了半个时辰后,他们继续赶路。
第四日清,他出现在大都内牙处亭子里。
这时,马车夫才给他松绑,把行囊交给他,似乎是怕他捶他,马车夫将行囊一扔便撒丫子的跑了……
秦涓无语的将绳子扔在地上,拾起地上的行囊。
只见行囊里除去一些没吃完的东西,还有一包银子,及半块漆黑的面具。
秦涓愣住了,他皱起眉,这万溪到底是哪边的!
若是真想害死他,也不至于对他如此。
可是被万溪害过一次了,他也不想相信万溪这种人。
他戴上面具,这时有内牙守卫向他走来。
“这不是你该站的地方,快滚!”内牙的守卫朝他吼道。
“我是伊文王世子的人,麻烦你帮我禀告伊文王世子。”他将行囊里万溪给的牌子取出来递给守卫。
守卫认出了牌子,又看了他数眼:“你等一下。”
约莫半个时辰后,守卫带他去伊文王世子落榻的宫殿。
只是曰曰不在,极布扎也不在。
他进院中的时候,只有松蛮蹲着院子里,在墙角玩泥土,一个奴才站在不远处,不敢上前,也不敢站的太远。
松蛮将树苗插进土里,自言自语的问道:“树苗你能活的吧……至少能活到秦涓哥哥回来对吧……”
不知怎么,一股酸涩的情绪,自秦涓心底升起,他好半天都没有缓过劲来。
直到奴才看到了他,震惊的喊了一声:“……秦侍卫?”
松蛮这才回过头来,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松蛮是欣喜的,扔掉了手中的铲子跑了过来。
可是,在离秦涓一米不到的位置,他停下了,豆粒大的眼泪啪啪的往下掉。
“你还回来做什么呀,你不回来了啊!他们都你死了!你怎么还回来!呜呜呜……”
松蛮哭的一抽一抽的,站在墙角的奴才也跟着抹眼泪。
秦涓胸口闷闷的,丢掉了手中的行囊,蹲下身,将他搂进怀中,他的脸紧贴上松蛮的泪脸,温温柔柔的轻唤:“狐球儿……狐球儿别哭了。”
松蛮哭的更大声了,推开他,拳头捶着秦涓的胸口。
“你还回来做什么呜呜呜……你让我伤心过一次了还不够吗?若你以后再出事我还得在重新伤心一次……呜呜呜!你太坏了!狐球儿已经不喜欢你了!狐球儿不要你了!”
秦涓捏住他的拳头,置于唇边,声音低低柔柔的:“狐球儿若不要我,我要狐球儿便好……”
他面具下的眼眶红红的,才完这一句,心已疼得恨不得裂开了。
松蛮哭的嗓子都快哑了,才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睡去。
刚才还不要秦涓了,这会儿任凭怎么动,都松不开他的手。
哭过之后的松蛮脸脏兮兮的,秦涓想将他放在床上,才一松手,松蛮搂着他的手便更紧了。松蛮不放开他,秦涓也没办法去做其他事,只能告知奴才:“你先出去吧,我会照顾松蛮,王世子回来后来告知我,麻烦你了。”
奴才领了吩咐便带上门退下了。
看得出来,松蛮这些日子瘦了许多。他摸了摸松蛮的脑袋,有些心疼。
不知什么时候,秦涓也睡着了。
他躺在榻上,抱着松蛮,仿佛是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微风拂面,带着草叶的清香。
他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如此熟悉,像是旦木……
恍惚间他睁开眼,却看不清眼前的景致,白云、原野……草地上奔跑的牛羊。
旦木牵着松蛮在草地上放风筝,不远处一身白衣的少年坐在那里……他看不清是谁。
像狐狐,又像赵淮之……
胸腔里,他的心脏似乎是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狂奔过去,却只觉得白衣少年的脸,始终如一团白雾。
他踏近一步,少年就会离他更远一程。
周而复始,山一程,水一程。越来越远……
最终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茫茫,也只有旦木银铃般的笑声还萦绕于耳。
当他醒来,惊坐在床榻上。
哪里还有松蛮,只有一个为他把脉的郎中。
郎中见他醒来,对门外唤道:“王世子,他醒了。”
原来,这一睡,他一直睡到了这日深夜。
伊文王世子快步流星的进来,坐至秦涓身前。他一身华贵的紫衣,胸前戴满了明贵的首饰,就连冠帽也看着极其贵重。
这一瞬,秦涓意识到,曰曰应当是封了王。
曰曰看出了他的想法,勾唇一笑,告知他:“分封河西以西,封号:大永。”
曰曰不喜欢大永王这个称呼,当然他也不喜欢别人唤他伊文王世子。
秦涓看着他突然笑了,几分心酸又有几分释然,许久他才了一句:“王世子求仁得仁。”
曰曰怔然一瞬,露齿一笑:“求仁得仁。”
没有什么不好,也不是最好,只不过是时局窘迫时最理想的抉择。
不争不抢,求仁得仁。
一室的静寂之后,曰曰突然站起来,他:“人生海海,山山而川。有水草的地方才是吾乡,秦涓,我们回家去吧。”
秦涓看着曰曰挂在脖子上金灿灿的首饰在眼前晃动,突然躺床上笑了:“曰曰,你是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挂脖子上了吗?哈哈哈……”
曰曰顿时自己像个丑角,刚才一番抒情全变成了屁话
“你这武夫,一点风情不解!”曰曰故作生气的甩袖子。
秦涓笑得乐不可支。这蠢货竟然还知风情二字……“哈哈哈哈。”
“你,你再笑!”曰曰作势就要来掐他。
哪知他刚伸出手就被床榻边上的地毯绊住了,一个踉跄倒向床榻。
秦涓正笑着没注意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曰曰整个人已压在他的身上……
“……”曰曰身上的首饰,磕磕碰碰的,只差没把他的骨头都挺穿了。
胸口的肋骨被那些玛瑙翡翠类的玉石一刺,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猛睁了一下眼睛,正想吼他的时候,只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曰曰也意识到有人来了,想站起来,却发现繁复的衣裳限制了他的活动,怎么也站不起来。
他想撑起双臂,可这一撑起来,胸口的饰品应该是和秦涓的衣衫勾在了一起……这一勾,他的身体又狠狠的落在了秦涓胸口。
“嗷!……”这下繁重的饰品也狠狠的戳了一下曰曰的肋骨,疼得他叫出声来。
乃马真后的婢女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
法提玛是过来给曰曰送诏书的,这一进来便看到这一幕。
纵使极布扎眼疾手快,飞奔过来将把他二人纠缠住的首饰解下来,也无法改变被这么多人都看到这一幕的事实。
因为是诏书,这屋子里的人都得跪着接。
曰曰给秦涓使了个眼色,秦涓再不情愿也得照办。
很显然法提玛对这位王世子有几分厌恶,念完了乃马真后以贵由的名义颁布的诏书后,了几句在曰曰听来十分阴阳怪气的话便离开了。
曰曰将诏书放在手边,似乎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倒是秦涓很好奇蒙人的诏书是如何的。他坐到桌边,将诏书拿在手里翻弄。
蒙人是畏兀字,诏书学了汉人的四方章,而好玩的是印章刻的却是篆书。
想必大都王廷中,汉儒不少,只不过这些汉儒很少在朝野出现。
“河西以西,骑兵三千,曰曰赚了呀!”秦涓放下诏书看向曰曰。
曰曰的脸红红的,连耳根子也是,是刚才从床榻上下来还没缓过劲。
他是担心法提玛那个大嘴巴婢女,一定会在乃马真后那里嚼舌根的。且法提玛对他有意见,因为在法提玛被南古抓住的时候,那些不支持用金银换回法提玛的人里面有他。
无论如何,他这风评是危矣。显然秦涓没有想到此处,毕竟摔跤绊倒什么的,在秦娟眼里很常见。
法提玛带着一群人走后,松蛮进来了。
“秦涓哥哥你醒了!吓死我了,我醒来的时候你昏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可担心死我了……”松蛮将他的胖脸贴了上来。
秦涓微皱着眉头:“孩子别话总带上‘死’字。再这个大门牙会漏风哦……”
松蛮一吓,乖乖的点点头:“好的……”
曰曰斜眼看过来,不禁挑眉,怎么他训松蛮的时候这崽子只会和他犟嘴,秦涓训他就这么乖巧可人?
极布扎出去了又进来,递给曰曰一封信:“乌笃的。”
闻言,曰曰面色一黯,立刻接过来。
曰曰匆匆看完信,又看向秦涓,淡声道:“大军可能要撤了……”
大军,秦涓知道曰曰的大军应该是吉哈布营的大军,不对,时隔六年,吉哈布营的应援军主体已经全军覆没了,宁柏带回大都的一批是原吉哈布大营最后的一批。
所以曰曰的大军不是吉哈布大营,也不会是现在在西域安狄枯城里整顿的新的吉哈布大军。
他的是西征军主力?
而事实上,秦涓并不相信这个消息,西征军这个时候撤回等于前功尽弃。
奴奴秣赫都曾经预料过西征至少还会五年,长的话十年。
当然,西征军回来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大都格局天翻地覆,窝阔台汗突然驾崩,那些回来的王子又有生事制造动乱的,如今乃马真后统治大权。
西征军主力有一部分人想撤回大都,也在情理之中。
即便如此,秦涓依然道:“心这消息是别人故意放出来,乌笃来信更多的只是想提醒你。”
好比如借西征军东归的消息,乃马真后想查清楚有多少不想拥护她的人,毕竟这个节骨眼上放出西征军主力东归的消息,大臣们该倒向谁?
真心拥护乃马真的人是皮毛,更多的是像曰曰这样不想掺和却又不得不掺和的人。
换句话今日曰曰能以拥护乃马真长子贵由的名义站在乃马真这边,明日曰曰还能拥护其他汗王。
乃马真后这个时候正好借此试探这些人的心思。
曰曰能收到这个消息,别人也能收到。
曰曰沉着眉眼问他:“秦涓,你怎么看?”
“真要我?”
曰曰点头。
秦涓站起来,踱了几步:“我是觉得,封王的诏书既然下达,不若早些离开这里前往封地,这样一能避祸,二呢,西征军主力即便回来也会经过河西走廊的,能第一时间探到风声,到时候你想站在哪个汗那边就站在哪个汗那边。”
反正墙头草这种事,曰曰也没少做。
“可若西征军不归呢,乃马真……她一直把持……”曰曰的声音越来越。
秦涓明白了,曰曰心里是不希望乃马真长期把持朝政的,毕竟曰曰姓孛儿只斤。
“你先把骑兵大营养起来,再这些。”秦涓冷哼。松蛮看看曰曰,又看看秦涓:“你们刚才有没有听我话?”
“你什么……”秦涓拉过他抱在怀里。
“我,就在五天前,还是六天前,我记不清了……那个叫万溪的大人跟我,有个东西让我交给阿奕噶或者王世子,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松蛮低头解下挂在腰间的兔头香囊。
因为是孩子的玩意,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
秦涓接过来,却没有开,而是递给了曰曰。
曰曰拆开兔头香囊,只见里头是一张布条,上面写着:任何风声都不要信,直接回封地。
秦涓想,若五六天前松蛮还见到了万溪,也就是他抵达河间府那天,万溪至多抵达河间府一天,还有可能万溪和他是同一天到的。
不知怎么,心里空空落落的,就仿佛这一瞬间冥冥之中错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却又无处追寻,无处捕捉,无处安放。
秦涓握紧拳头,心口在经历了失落之后是近乎杂乱的烦躁,这个万溪绝对有鬼。京官私自外出,一定是有比性命还要紧的事。
曰曰将就任封地的时间定在了端午后的一天,距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
原因是最近大都还有一场盛宴要举行,大永王必须参与之后才能远行。
当然,他们还在等阿奕噶的消息,阿奕噶要在太原和大同府两地征兵,这是他们的兵马苗种,以后的大永兵苗种。
而这个时候,秦涓和曰曰已经对着地图,思考着要在哪里建一座城,作为他们今后的安家之地。
河西走廊以西,沙洲以西的地段,草原少,沙漠多。
他们将目光放在了罗卜泊以东的一片原野,这里似乎可以建起一座城。
他们还太年轻,不知道这一片看似绿色的草原上,几百年都没有城池,原因是这里的草原到处都是沼泽。
塔克拉玛干沙漠素有死亡之海之称,这一片沙海上的城池屈指可数。
从可失哈儿到押儿牵到斡端,再到罗卜城……这几座城已凝结了千百年来人类的智慧。
要在沙海与沼泽上再造出一座城来,曰曰的想法大胆的让人心惊,却也让秦涓血脉偾张。
从来没有想完成一件事,这么渴望,这么强烈。这个时候,他是渴望的……就像是将他的名字,一个汉人的名字,镌刻在了河西走廊以西的风沙里,千百年过去,仍旧告诉后人,他活过,建了一座城,很精彩。
是,他想告诉他们,他活过,没有死在签兵奴隶营,没有死在大漠黄沙里,也没有死在雪山风龙下,他活过……带着爹爹的那一份,努力的活过。
可他想,他更想,多年以后,让狐狐,让赵淮之,让秦谷,能听到他的名字。
河西以西,大漠以南,有一少年,他叫秦涓。
所以他必须成为叱咤风云的人物吧……
一眨眼间,已是这年端阳。
蒙人不过端阳但也吃端阳粽,大都内过此节的多半是汉儒或是契丹人。
所以这个时候秦涓能很好分辨出住在内牙的宫殿内的,哪些是汉人和契丹人。
也是这一日,秦涓听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耶律丞相病了,什么时候的事不清楚,但今日有很多汉儒和契丹官员自发去相府看望。
耶律楚材在中都被占,被成吉思汗俘虏后,为成吉思汗乃至成吉思汗的儿子窝阔台汗鞠躬尽瘁近三十载。
他尊孔尚儒,保护了一大批的汉人和契丹儒士。他在大都有极高的声望,毕竟这大都除去蒙人,最多的是汉人契丹人和金人。
因为某些缘故,秦涓想去看望一下这位久仰大名的中书令。
且曾经有人告诉他,在那次进旱比大沙漠探寻黑子狗行踪的任务中,他险些被冻死的那一次,抱他上车的人是耶律丞相。
救命之恩,一直未曾报。
秦涓正在穿衣梳发的时间,松蛮跑了过来:“哥哥,你要去哪。”
这个坏蛋,这一段时间就像跟屁虫似的,生怕他跑了。或许是那一次听到他死的消息,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击。
他蹲下来,给他整理衣裳:“衣裳都没有穿齐整就跑出来,若是裤子掉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我才不管衣裳!我知道了!你又要偷偷跑出去!”松蛮拍着他的胸口。
“……”秦涓无可奈何,“我是要出去,但不是偷偷跑出去,你瞧我是光明正大的。”
“那你要去哪里?今日宫中有宴会,王爷(曰曰)过不让出去的。”松蛮正儿八经的道。
秦涓被他这模样逗乐了:“去拜访一个重要的人,你若要去,带上你。”
“等的就是这句。”松蛮咧开嘴笑,爬上秦涓的脊背。
秦涓背着他站起来,取过一串粽子递到松蛮手中:“你可拿好了。”
“狐球儿知道啦。”松蛮坐稳了。
“哥哥,那个重要的人住在内牙外吗。”松蛮问他。
“嗯。”秦涓点头。
松蛮不解的问道:“既然是重要的人为何只带着一串粽子去,我见大人们都是贵礼相赠的。”
秦涓笑道:“耶律丞相可能不会喜欢贵礼,反倒粽子比较好。”
“耶律丞相?”松蛮皱着眉头,显然是不认识这个耶律丞相,“那若今日给耶律丞相送粽子的人很多,哥哥岂不是见不到他了?”
“无妨,我的心意到了就好,即便今日甚至有可能连耶律丞相长什么样子都见不到,但是我去了就好。”
秦涓的话,松蛮是不能弄明白的,的他不懂,既然要去见一个人,不是一定要见到了才好吗。
松蛮想了一路,也没有明白。
正如秦涓所料,耶律府门庭若市,往来无白丁。
秦涓摸出一张平安符,松蛮也将手里提了一路的粽子递给耶律府的管家,管家也笑脸接下,道谢作揖。
拜访的人来的太多了,耶律丞相又是病着的,能见到的人很少,自然秦涓没有见到耶律丞相。
不过,来过了,也就没有遗憾了,明日启程离开大都也会海阔天空,心情明朗。
只愿耶律丞相的病早日好起来。
次日,大永王启程踏上回归封地的路。
漫漫归途,从大都至河西以西。
这是他和狐狐都走过两次的路。
想到这里,心中更多的是暖意,没有孤苦。
他们要从大都先至大同府与阿奕噶汇合,如果顺利他们会在五日后抵达大同府后继续赶路。
如果阿奕噶那边没办成之前交代的事,他们可能会在大同府停留一段时间。
步兵与马,是曰曰要从大同府带走的。
阿奕噶能在大同府召集的蒙古兵不多,当他们抵达大同府的时候阿奕噶不在大同
阿奕噶的手下骑兵他去了汪古部。
前段时间穿过汪古部,秦涓听到汪古部的名字还会有些敏感。
“汪古部能征集到蒙兵,所以他才去的吧。”秦涓对曰曰道。
曰曰挑眉:“你倒是挺了解他。”
曰曰又看向那几个骑兵:“是什么时候去的?”
“回王爷,半个月前,所以最近应该快回来了。”骑兵答道。
“那就等呗,顺便给太原札答阑家主捎带一封信过去。”曰曰淡淡吩咐。
“是。”骑兵领了信便退下了,这时极布扎正好进来。
秦涓知道极布扎带来的一般是最新的消息,似乎曰曰已将他养父伊文王旧部的一个情报网交由极布扎在理。
当然他也只是猜测。
但要清楚的是,每一个王爷每一个家族,他们都在草原至大都的各个城里安排的暗桩和探子,这是可以肯定的。
而且他猜测,曰曰手下的这种人,不会比狐狐的少,只看是哪些区域了。
曰曰匆匆看过极布扎递上来的信,又迅速的丢进炉子里。
他要西行,就得一直注意着西边的动静,扩端王的动静。
以后他会和这位王爷做很长时间的邻居。
刚才的信中告知他有两件重要的事。
一是扩端王不在河西。
二是南边有动静。
毋庸置疑,信中这个南边是指宋国。
“去查,查清楚点,既然我们都能查到,别人估计早就知道了。”曰曰拍着桌子。
极布扎领了命出去了,屋中只剩一脸凝重的曰曰和一头雾水的秦涓。
夜里,秦涓已经睡下了,隔壁的房里曰曰又收到了探子来的消息。
信中言:有宋军在沔州附近伏击了一千蒙兵,蒙兵全军覆灭。
宋军竟然主动搞起了伏击还赢了?
“这一千人是谁的人?宋军又是谁在带兵?查到没?”曰曰问他们。
来人跪在曰曰身前:“不清楚这一千蒙军怎么会去沔州,根据路线倒向是很早就被宋军盯上了,至于宋军是谁在带兵,还、还没有查到……”
曰曰站起来:“快去查。”
不怪曰曰这么关心此事,因为沔州离京兆府也就五六天的脚程,早晚都能到河西去。
而且一千蒙兵为何要潜入沔州境内?
曰曰想,应该是被宋军诱去的,毕竟内乱四起,大部分兵力放在了西征,南边战事窝阔台汗嫡长子在宋人那里吃了大亏战死了,现在对宋国的战事采取的是缓战,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一千人直接去送死的。
当接下来的十天内收到第二次宋军赢的消息后,曰曰相信宋军是有备而来了。
曰曰:“还没有查清楚宋军领兵的是谁吗?”
“暂无。”
“继续去查。”曰曰喝了一杯茶压惊,带话的人已经出去了。
这个时候,秦涓和一身铠甲的阿奕噶快速穿过庭中。
阿奕噶从汪古部回来了,带回来了一千蒙族少年兵。
当阿奕噶满怀欣喜的告知曰曰此事,询问他们什么时候启程西归。
曰曰却暂时不可西归。
阿奕噶暂时还不清楚近日宋军伏击一事。
他询问为何,曰曰闭口不言。
秦涓察觉到了异样,曰曰不,似乎是因为他的缘故?他隐隐间这么认为……
狼崽的眉微不可察的皱起,面上却无甚波动。
阿奕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莽夫,虽大永王长时间停军大同府会惹人猜忌,绝对不利,但大永王既然如此决定,他也没有权利反对。
约莫五月二十六日的时候,曰曰长时间逗留于大同府,终于不满的声音传出来了。
他停的不是他自己,他停的是兵力。
于是,曰曰住在大同府内的某个叔叔一道口令传来,让大永王及其军队在一日之内滚蛋。
曰曰招兵买马都在大同府附近,显然这位王爷已看在伊文王的份上给足了曰曰面子。
五月二十七日,大永王带着他的人离开大同府,前往夏州。
夏州,闻名于西夏王朝统治时期,四面都是沙漠。
曰曰来此,是不敢贸然西进,他想听宋军的战事如何。
抵达夏州是六月初六,这日连秦涓都隐约知晓宋军伏击了蒙兵的事。
也是这日,曰曰的人查清楚了,那日沔州北部山野被宋军伏击的一千蒙兵,是从黑水黑山来的蒙兵。
黑水黑山,这是西夏黑水镇燕军司和黑山威福军司的简称,西夏被灭后,成吉思汗将此处交给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将此处交给了他的孙子。
至于黑水黑山如今属于哪个王爷的麾下,暂无消息透露。
偶尔有见过从黑水黑山出来的蒙军会这样形容他们。
“他们身材高大,却不似一般蒙族骑兵那样轻快如风,他们的甲胄略显笨拙,他们的头上戴着长长的羊角帽……”
听到这里,秦涓不禁喊出声来:“是羊角军!”
曰曰猛地看向他:“你见过。”
秦涓看了眼四下。
曰曰立刻会意了让其他人都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秦涓站在曰曰面前,清冷的目光落在曰曰的身上,好看的唇抿成一条线,许久才道:“是和宋国起来了?”
曰曰深吸一口气,也站了起来:“你都知道了。”
“刚刚知道。”他的唇紧绷着,不知是何情绪。
曰曰也不知该什么,沉默之后,又坐下对他道:“宋军一共伏击两次,皆胜,但宋军似乎没有大战的意思,他们攻击的人比较有争对性,就是只攻击你的羊角军。”
“至于是谁带的兵,还没有查到,但我也畏惧战事扩大,不敢贸然西进。”曰曰没有再隐瞒,“若战事扩大,我还是得出兵的。”
曰曰坚毅的眸光看向秦涓,声音虽变柔,话语却是残酷的:“上战场,杀宋人,我上,你也得上,你怕吗?”
怕,当然怕。
想过,却也不敢想。
秦涓浑身都在抖,他不敢想这个问题,他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意提起刀刃,手刃同族。
“很难选对吗,所以我没有贸然西进,我也不敢。”曰曰苦笑,若不是在乎这头狼崽,他才不想管那么多事。
就算是绕道也能回封地,若真想西进,不难的。
但若他回去了,一旦大战,他就得拿出封地的兵马来,秦涓也得跟着上战场。
“会多久……”狼崽茫然无措的问道,这一日对宋与蒙的认知,于他而言,是残酷的。
这是开始知晓天下大局以来,第一次觉得“大局”就血淋淋的摆在眼前。
但他更清楚,如果不去寻找一种合理的看清局势的方法,如果不拥有一份超凡脱俗的淡然,今后的他将会被内心深处那一份家与国情绪,一刀一刀的凌迟。
他不是什么空前绝后的天才,他拯救不了一个乱世,这是最令他茫然无措的。
曰曰摇头:“不知道会多久,但愿不长。”他站在蒙人的立场上,西征一日不结束,一日不适合与宋开战。
反之,此时是宋攻蒙的最好时机。
宋人应该是不敢的。
曰曰心里也清楚,战不会断,大战应当暂时一两年内不起来。
秦涓告知他,羊角军的首领是扩端,他曾在汪吉河流域遇到过扩端王的人。
他从博博怒的手中落入扩端王的手中,又从扩端手中溜走。
连曰曰都要对他刮目相看了:“你这也太能了你,从初代勇士,和二代勇士手中溜走,出去斡难河方圆百里谁敢相信啊。”
“扩端博博怒的人有问题。”秦涓无视他的嘲讽,直接出困扰他许多日的问题。
曰曰眉头拧紧:“什么意思?”
秦涓压低眉,低声道:“我若明白也不会问你了,我当时都想问扩端王,他的羊角军一路捡俘兵,那些俘兵不也一样有问题。”
“他捡的俘兵在斡难河以南是可许的,不过他这句博博怒的人有问题很微妙。”曰曰抱着胸,“他难道是在怀疑博博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