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乖小孩
高三的周日不休息,借假补课。
御枝虽然在公园里抱着贺忱哭的稀里哗啦不想读书想退学,真到上课的时间,仍然要比谁都认真。
但还是被昨天和兰禾的争吵影响了心情,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到晚自习放学。
她也没像平时那样和贺忱拉开距离,尾巴一样跟着贺忱到校门口。
“那我走了?”贺忱伸手指了下公交站台,“还要去等车。”
御枝点点头。
贺忱低头瞅着她。
“你不是要走吗?”御枝问。
贺忱下巴往身侧一扬,半笑不笑:“你拉着我,我怎么走?”
御枝哦了声,还是没松手。
很少见她这个样子,贺忱好笑:“你这是干嘛,想跟我回家?”
御枝眼巴巴地问:“可以吗?”
“不可以。”贺忱眉梢一挑,语气很温柔,出的话却很绝情,“想什么呢?赶紧回自己家去。”
他屈指弹她一下,“听话。”
“我不想回家。”
御枝不想面对兰禾冰封似的脸和火药一般的念叨。她叹口气,把手从贺忱敞开的校服外套伸进去,隔着卫衣搂住少年清瘦的腰,丧气地将头埋在他怀里,声音软软的,“你再收留我一晚上好不好?贺同学。”
她这样像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猫,贺忱差点就心软了。
余光瞥到有个男人从停下许久的车里出来,往这边走,贺忱把她从怀里捞出来:“有人来接你了。”
御枝原本以为是兰禾,身子僵了下,转头一看。
是御建。
御建走到两人跟前,和贺忱对视几秒,又转向御枝,也没有开口。
他的表情还挺温和,御枝收回抱着贺忱的手,讪讪地叫了声:“爸爸。”
“嗯。”御建问,“回家吗?”
这个“吗”很有灵性。
明明什么都没,却在无形中责问了她昨天为什么离家出走。
御枝心情又开始低落,扭头看向贺忱,发现贺忱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对上,他朝她笑了下。
“叔叔,我先走了。”贺忱礼貌地对御建点头,“再见。”
御建温声道:“路上心。”
“嗯。”
贺忱又看御枝一眼,转身离开。
目送贺忱走远后,御建低头问御枝:“我们也回家?”
贺忱都走了,御枝也没有僵持下去的必要,声妥协:“……好。”
算了。
她泄气地想。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不就是回去挨骂,早都习惯了。
=
兰禾从容城分公司出来,白色特斯拉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完最后五秒,她着方向盘拐个弯,去了短信里发来的地址。
约莫五分钟。
车在一中附近的咖啡店门前停下。
兰禾按下半面车窗,透过咖啡店的落地窗往里望。果然在约定好的位置上瞧见一个人。
少年低头坐在窗边,干净挺拔。身上还穿着一中校服,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侧脸白皙俊秀,神色淡淡。
兰禾坐在车里看他一会儿,最后推开车门下去,进了咖啡店。
对面座位传来哗啦响动。
贺忱从自己的世界里回神,看到个一身香槟色职业装的美丽女人,气质干练,眉眼和御枝非常相似。
“阿姨好。”贺忱从座位上起身,颔首微笑着了招呼,“我是贺忱。祝贺的贺,赤忱的忱。”
兰禾没话,拉开藤椅坐下,扫了眼面前桌面上的一杯咖啡。
“哦。”贺忱也跟着坐下,解释,“我不知道您喜欢喝什么,所以自作主张帮您点了杯奶特。”
兰禾平常忙碌时喝美式居多,主要是提神,对拿铁也并不讨厌,闻言点点头,道:“今天工作结束的晚。你在这里等挺久了吧?不好意思。”
话是这样,女人的眼神却带点审视意味,若有若无地在量他。
贺忱自然能看出来,也不太在意:“还好。我也刚刚从学校过来。”
兰禾眉梢极轻地往上扬了下:“你们不是早就放学了?”
重点班高三下课是十点半。
现在已经接近十一点。
贺忱嗯了声:“主要是去医务室拿了个东西,耽误了些时间。”
他着,从一旁的书包里摸出张白色纸张,放到桌面上,往兰禾那边推去,“阿姨,您可以看一下。”
兰禾瞧他一眼,接过纸张,展开。
病历单?
纸张上字迹娟秀熟悉,兰禾看了两遍,又对上第一行的名字,惊讶:“枝枝什么时候生的病?”
怎么没跟她提起。
“上个星期四。”
贺忱平和道,“她去班主任办公室抱卷子,回来时在楼梯口晕倒。如果不是我碰巧看见,她很有可能会当场摔到后脑勺,被送进市医院。”
听着就很凶险,兰禾皱起眉:“怎么回事?”
“校医是心理压力过大,缺乏休息,导致的短暂性贫血。”贺忱目光笔直地看向兰禾,“在此之前的前一天,她困到刷着试卷都能在体育课上睡着,全程不到三分钟。”
贺忱顿了下,嘴角扯出个弧度,反问,“阿姨,您觉得是怎么回事?”
他语气很温和,甚至称得上谦逊。但这句话却像一把剑一样朝着兰禾逼来,让她几不可查地蹙起眉尖:“你要和我聊聊,就是聊这些?”
“对。”贺忱直言不讳,“我今晚单纯地想向您提出建议,因为您对御枝的教育方式有问题。”
兰禾觉得可笑:“我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朋友,你又是在以什么身份向我提建议?和我女儿早恋的身份?”
咖啡店里没什么客人,老板察觉到两人氛围微妙,从手机球赛里抽空往窗边瞄两眼,又收回视线。
贺忱就知道兰禾会这么,所以先道了歉:“早恋这件事我承认,我确实不该带着御枝违背校规。但我还是想,阿姨,您知道我最开始是怎么注意到御枝的吗?不是因为她优秀。”
贺忱话锋一转,“是很矛盾的,她优秀的同时还在自卑。”
“自卑?”兰禾以为他在开玩笑,“枝枝会自卑?你了解她吗?”
她的女儿怎么会自卑。
她从到大都把御枝按照别人家孩的标准去培养,优秀是绝对的。
自卑?
不可能。
贺忱笃定:“确实自卑。”
“不主动结交新朋友,明明很想和其他女生在一起,但也只是默默一个人。不主动上台演奏,明明钢琴十级,每次还要被强迫着排节目单。不主动帮同学讲题,明明成绩那么好,别人问她她也要纠结很久。”
“她为什么不主动?是觉得浪费时间,还是觉得没必要?”
贺忱摇头,“都不是。”
“她只是怕自己交朋友出错,演奏出错,讲题出错。她从到大都是被动方。交到朋友您会责备她为什么和不同圈子的人在一起,弹钢琴您会责备她为什么这段不熟练没达到理想状态,刷题目您又会责备她为什么要写错一道题,为什么不能全对。”
“您没怎么夸过她吧?”
“不论错也好对也罢,只要她做一件事,您就有无数个批评她的理由。久而久之,她在心里把自己定位成没有一点天赋只能靠努力勤能补拙的废材,自我怀疑消极暗示。”
贺忱往后靠进椅背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禾,淡淡,“今天课上物理老师让她去讲一道题目,很简单的高二的内容,她把答案算了三遍,最后讲时还是犹豫又忐忑,声音很。”
“她这样,您还觉得不是自卑?”
“……”
兰禾被怼到哑口无言。
不是没有话反驳。
是贺忱的这些,她一点都不知情,她不知道御枝在学校的情况,也没有问过。所以她无从反驳。
对面的少年还在继续。
每个字都像石子砸进她心里,搅起一圈又一圈涟漪,不得平静。
“您总责问她为什么考不到第一,可她距离第一名只有一步之遥,她有能力跨过那一步,却总是卡在第二的位置,为什么?原因在您,是您亲自把她拦了下来。”
“您往她背上压那么多东西,要她努力又不满意她的努力,要她进步又否认她的进步,买了成堆题册安排成堆的计划表,恨不得让她每一秒再掰成六十份去用,她在餐厅吃饭都要拿着单词本,压力大到直不起身,只是前进就已经很困难了,您还希望她跑快一点超过别人稳拿第一?”
贺忱极轻地笑了声,意味不明,“不是我,您真的在强她所难。”
“……”
我都是为了她好。
高三不就该这样吗。
反驳的话到了兰禾嘴边,脑子里却先一步浮现出,御枝昨天在卧室和她争吵时,眼睛通红歇斯底里的模样。
——[疯也是被你逼疯的!]
——[我快要累死了你知不知道!]
于是这些话又被兰禾咽下去。
……所以。
她真的给了御枝那么大压力?
兰禾无言地垂下眼,看向手里的病历单,“机体免疫力下降,短暂性贫血”几个字,开始钝钝地刺着她。
有哪里似乎疼起来。
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
两人谁都没动。
气氛有片刻的沉默。
贺忱再次开口:“阿姨,我还想问您一件事。您知道御枝买了一本叫做《人间王国》的书吗?”
兰禾抬起眼。
她当然知道。
御枝昨晚离开后,她把扔进垃圾桶的那个礼物盒又捡了起来。
开后发现里面装着一本书。
不等兰禾开口,贺忱先道:“那是她送给您的礼物。”
兰禾诧异:“送给我的?”
她一直以为是御枝为别人准备的礼物,还为此骂了御枝。
贺忱嗯了声,指尖摩挲着桌面的纹理,低声道:“她为了买到这本书下了很大功夫,还跑遍了容城所有的书店。我起初很好奇这本书为什么对她意义深重,直到有次问了她。”
到这,贺忱弯起嘴角,“理由很奇葩,可能您听了都不会相信。”
他表情在笑,但眼里没有丝毫笑意。兰禾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紧张。
她追问:“什么理由?”
“嗯……”贺忱回忆道,“御枝她时候,客厅沙发后边的格墙里,放着一本《人间王国》。”
兰禾已经不记得了。
她大学是文学专业,工作之余经常看书,家里到处都是书籍。
所以记不清楚《人间王国》当年是不是放在格墙里。
她还在回想,注意力又被贺忱接下来的话吸引。
“御枝那个时候,叔叔还没有被学校重视,您的公司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发展起来。你们经常在家,陪她写作业陪她练字,偶尔还会问问她在学校的生活。那是她最开心的一段时间。直到她六岁那年,您和叔叔吵架。”
贺忱把时间节点的过于清楚,兰禾很快便记了起来。
御枝当时刚过完六岁生日,她因为工作原因和御建大吵一架,一怒之下将格墙里的什么抽出来砸到御建身上。
现在一想,或许是那本书。
兰禾觉得不能理解:“枝枝因为我砸了书,所以她就要买书?”
“对。”贺忱回视她,“因为从那天之后,您和叔叔开始频繁争吵,各自出差,各自忙碌,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半个月甚至几个月不联系不关心。这一切变化在她眼里,找不出合理的解释,只能归结为那本被您砸到地上又扔进垃圾桶的书。”
兰禾的表情还是很荒唐,贺忱笑了笑:“听起来确实奇葩,对吧?她当时年纪,我能理解,奇葩的是她到现在都固执地认为,都是没有了那本书,您和叔叔才会对她这样。”
“问题是当时她只看见您砸了那本书。如果您砸的是其他东西,一个杯子,甚至一个苹果,她也会像买书一样,不停不停地往家里买,直到一切变回她六岁之前那样为止。”
“归根结底,她只是不愿意承认。”贺忱收起笑意,抿直唇线,道,“不愿意承认您和叔叔现在有了比她更重要的事,根本就不关心她了。”
“我……”兰禾哑然。
贺忱断:“您刚问我了不了解御枝,我想问一句,您了解她吗?”
不等兰禾回答,他又自顾自接上,“我猜答案是不。”
“因为但凡您和叔叔平时多了解她一点,昨天御枝离家出走,您都不会电话来找我帮忙。您知道我在哪里找到她的吗?”贺忱笑了下,“花宛附近的公园,离花宛不到两百米。”
“听起来很近对不对?可是您和叔叔为什么没有找到?因为你们下意识的觉得,她会跑很远,甚至跑去我那里。她在你们心里,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了,你们觉得她变了,她叛逆,她不听话。”
“但事实上呢?”
“事实上是她从头到尾就没有变过,连情绪崩溃都不会乱跑,而是待在自家区附近的公园等你们去找。”
“事实上变的是您,是您和叔叔,是你们这么些年,逼着她必须懂事必须进步,她真的懂事和进步时,你们却没有想过要奖励给她任何东西。”
贺忱轻声道,“哪怕一颗糖。”
“……”
兰禾攥紧病历单。
贺忱的每句话都直往她心上戳。
怎么会这样。
事实怎么会是这样。
当向来以为是对的东西,在某天被人从里到外有理有据地批判个彻底,那种感觉,像有什么被颠覆了。
兰禾不出滋味,她有些狼狈地撇头,避开对面少年的注视。
两两无言半晌。
贺忱看了眼手机,先站起身。
“时间不早了,阿姨我先走了,明早还有课。您也早点回家休息。”
“……”
女人安静坐着,没有反应。
她和刚进门时的气场已经完全不同了,整个人看着疲惫不已。
贺忱没等到她出声,拎起书包想走,走了两步,又转头道:“对了。阿姨,关于早恋这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您清楚我的态度。”
兰禾闻言,慢慢抬起头。
贺忱站在走廊上,背脊挺直,眼神清亮而坦荡,直白道:“我的态度完全取决于御枝的态度。只要御枝不放弃,我是不会跟她断的。”
“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但我能保证的是,御枝和我在一起,只会,也一定会朝着更好的方向改变。”
少年眉眼柔软,字句清晰。
“这个承诺,永远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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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不好意思来晚了,今天把事情忙完了。
然后,明天或者后天应该会完结(声哔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