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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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晓燕今年十四岁,读初中二年级。

    听三三她成绩在班上居中,因为基础不好,到了镇上的学校跟其他同学的差距一下子非常明显,一时间有些吃力,加上家里对她寄予的期望,尤其是哥哥主动放弃学业把机会给她,这些都给了她不的压力,所以回到家,当父母喋喋不休地问起她的学习情况时,陈云旗明显看出她有些回避,对任何问题都只是淡淡地答“还可以”、“挺好的”。

    但毕竟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当三三爸爸许诺等这个月把家里新下的猪仔背下山卖了之后,会给她买一对新鞋子时,她心花怒放地饭也不吃了,搁下筷子兴高采烈地描述起她具体想要一对什么样的鞋子。

    比如她同学最近新买的那对粉色的运动鞋就很不错,但她不愿意跟同学穿一模一样的,她想要一对蓝色的。

    年少懵懂的少女,爱美和攀比的心思都在悄然滋长。

    晚饭时间唐俞韬和李辉也来了,这两人一来家里的气氛便热闹了许多,一顿饭吃下来,盛晓燕面对陈云旗也不那么拘谨了,吃过饭她帮着收拾碗筷,洗了碗,喂了猪,按照爸爸的吩咐坐下来给老师们烧茶吃。

    农村的孩子当家早,盛晓燕年纪不大,回到家里也已然有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她熟练地烧着茶,听陈云旗和爸爸聊天,听到她懂的内容,也时不时插一两句嘴,只是陈云旗跟她话时,她还是会不经意地露出略微羞涩的笑容。

    晓燕对新来的陈老师渐渐产生了兴趣,听他用富有磁性的嗓音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比她学校的老师的普通话还要好听上许多。陈老师温文尔雅,又有礼貌,不算是侃侃而谈,但一旦讲起什么来似乎都非常有道理,她听得都有些入迷了。

    陈云旗手指夹着香烟,专心听唐俞韬讲话,一没留意,一截烟灰掉落在了裤腿上。他低头一看,微微皱了皱眉,用拇指抵着中指轻轻弹掉了烟灰,但棉质的黑裤子上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灰色痕迹。陈云旗无奈只好作罢,抬起头不再理会,三三不动声色地撕了一张卷纸,在纸上倒了点水,递过去示意陈云旗再擦擦。

    盛晓燕单手抱着双腿坐在一边,下巴抵在膝盖上侧眼看着,另只手里攥着根细的木柴,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着火塘里堆积的柴灰。

    她觉得今天晚上的哥哥跟平时不太一样,好像对陈老师都格外的温柔体贴,该怎么形容呢?她想不出来,只觉得像她家养的那只温顺的羊,反正是她从前都不曾见过的样子。

    第二天是周末,唐俞韬和李辉一早就下山去采购生活用品,留陈云旗在学校。

    是个难得的晴天,不仅没起雾,还有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子晒进屋,洒了陈云旗半身,暖意融融,于是他醒了之后也难得没起身,索性踢了被子就着阳光倚在床头看了一上午的书,不知不觉就过了午饭时间,他才坐起来穿戴好,准备给自己泡一碗面,这时突然听见有人轻轻叩击窗户的声音。

    屋里唯一的一扇窗户就在门边,透过模糊的玻璃陈云旗见是三三抱着几本书站在窗外。他开门,站在门前的三三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明媚柔和极了,那阳光把他的头发染成了金色,清爽的根根发丝被微风吹拂起来,俏皮又可爱地飘散着。

    中午的气温比早晚高,他没有穿厚外衣,只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夹克,衣服款式看起来有点老气,但三三本身青春逼人,把那点老气好好的压下去了,像个偷穿大人工作服的稚气孩子。

    阳光下他的肤色白皙透亮,眼角都晒出了粉红。见到陈云旗他还是一贯有些腼腆地揉揉后脑,继而双手把怀中的书捧向陈云旗面前,:“旗哥,这是我以前的课本,我都留着呢,你不用帮我找了。我学的不好,你有空的话给我讲讲吧。”

    陈云旗望着眼前的三三,一时竟呆愣了,回过神赶紧伸手接过那几本书翻看着,语文、数学、英语、化学和物理,几门重要科目教材都有。几本书都没有包书皮,书页翻得有些旧了,每一本书封面的左下角都有钢笔端端正正写下的“高一(2)班蓝燕山”几个字,不算太漂亮,但有几分清秀。

    陈云旗侧过身把三三让进屋来,把书放在桌子上问:“还有几本呢?思想政治、历史、生物和地理这些呢,有吗?”

    “在家,太多了没好意思拿来,你就给我讲几门重要的就行。”三三没想到他记的这么细,只好傻乎乎地望着他。

    陈云旗把长条凳从桌下搬出来一些,和三三一起坐下,凳子不长,两个人坐刚刚好没有多余。陈云旗半边身子跟三三挨在了一起,他一米九的个头,坐下来也比三三高出一截,三三瞬间全身都有些紧绷起来,这么近的距离他可以闻见陈云旗衣服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转过头就能看见陈云旗的侧脸,看见他挺拔的鼻梁,单薄的眼角,鬓角后形状优美的耳廓,近得能看清他白净的右耳垂上有一颗的颜色很浅的痣。

    “下次都拿来吧,高中的每一门课都很重要,我可能没办法像老师讲的那么好,但我尽量都给你补补,这样等你去上学的时候不至于落下太多。”

    陈云旗一边翻着书一边着,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纸张,没有察觉三三微张着嘴唇,盯着他的侧脸,思绪已经飘到山那一边去了。

    身旁没有动静,也没有回应,半晌陈云旗突然转头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三三,猝不及防地捕捉到了三三有些痴傻的目光。

    那一刻三三像个偷零嘴吃的孩被抓了现行,闪电一般迅速地收回目光垂下头,脸瞬时红到了脖子根。陈云旗被他这幅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心里柔软得不行,生出一股怜爱,便不由自主地伸手轻拍了拍三三的头,指尖触到他柔滑的发丝。

    “同学,想什么呢,要专心听课啊。”

    三三脸上滚烫,赶紧用力点了点头,拼命理了理思绪,压下心头的一阵慌乱之后才重新抬起头来。

    陈云旗嘴角带着笑意,瞧着三三神色恢复了许多,心这少年也太羞涩了,虽山里孩子见识少,但好歹也是个十七八的伙子了,村里跟他同龄的青年可没有他这样的,荤话粗口讲起来游刃有余,面不改色心不跳。

    而三三每每跟自己相处时表现出的那些害羞、自卑、朴实、恬静、乖巧等种种状态,实在让他心生怜爱地不得了,让他直想把这个纯真甜美的男孩儿当弟弟照顾。他想若是自己真的有个这样的弟弟,让他为之操心付出牵挂,也许他的人生会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吧。

    住这些纷乱的念头,陈云旗拿过一张纸和铅笔,伏在桌面写写画画起来,涂涂改改不一会儿便整理出一个简单的补习计划。

    他拿出手机给唐俞韬发了条信息,问他能不能带几套高一科目的习题回来,好看看三三的基础程度。信息半天才发送出去,陈云旗正要把手机收起来,听见三三在一边声问:“旗哥,我想要你的手机号码可以吗?”

    “好啊。”陈云旗不假思索道。

    三三的手机没有带在身上,陈云旗便把自己的号码抄在纸上撕下来给他。三三接过纸条郑重地折了几折,放进了夹克口袋里。

    平时除了电话发信息,手机对三三来也没有其他用途,要下地里劳动,口袋里装着手机也不方便,容易掉落摔坏。他的手机是很老款的不知名的品牌,没有什么娱乐功能,只有一个像素游戏贪吃蛇,他都爆终极关卡了。

    陈云旗屋里这张课桌就摆在窗前,两人在窗前坐着正着话,余光却突然察觉到窗外有什么事物倏然出现,似乎有一道目光正透过玻璃望着他们。两人顿时一起抬起头,只见近在咫尺的玻璃窗上,赫然出现了一张黝黑狭长布满沟壑的脸!

    那脸几乎贴上了玻璃,两只眼眯缝着正往里量。窗玻璃时日久了划痕遍布,风吹日晒地污迹斑斑,那脸因为模糊不清就更显得有些骇人了。三三顿时吓得“啊”了一声,一把抓住了陈云旗的一只手臂。

    就算是陈云旗波澜不惊的性格,脸上没表现出什么大反应,心里也跟着着实吓了一大跳。“窗户上的脸”在这荒野山间学里倏然出现,可太有恐怖电影的画面感了,效果相当惊悚,陈云旗什么电影都看,唯独不看恐怖片,对此他大方承认自己胆。可此刻三三在一旁,他只有强行安耐住心里的恐慌,反手握住三三的手臂,拉着他站起身,推开凳子向后倒退两步远离了窗户,语气镇定地对:“别怕。”

    窗外那张脸似乎费劲地辨认着屋里的人,而后露出了一副憨厚的笑容来。那样貌陈云旗不认得,三三定了定神,大着胆向前探身,皱着眉看了半晌,终于认清了那张脸,他神情霎时松弛下来,紧紧抓着陈云旗胳膊的那只手也顿时松了劲儿,转头对陈云旗:“是李东的外公啊。”

    陈云旗听他松了口气,反应过来应该是三三认识的村里人,便赶紧走过去开了门,把一位身形单薄身量很高的老人让了进来。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一进门开口便是一连串彝语,他、站在陈云旗旁边看着几乎和陈云旗一样高,穿着灰扑扑的粗布棉衣,头上缠着厚厚一圈传统彝族男子头巾,耳朵上夹着一根香烟。

    三三用彝语跟老人了招呼,搬过凳子请他坐,老人坐下后从怀里的口袋掏出烟给陈云旗递,陈云旗眼瞅这位老人虽然看起来硬朗,但估计年纪很大了,哪有长辈给晚辈递烟的道理,于是他摇摇头,轻轻地推回他的手,又从口袋掏出自己的烟,抽出一根递过去,掏出火机给他点着。

    老人满意地吸了几口烟,用彝语夸起陈云旗懂事来,陈云旗听不懂,三三就翻译给他听。

    原来这老人是三组李老七的老丈人。

    李东外公有三个女儿,有两个嫁去了外地,嫁走之后很少有机会回山里,临近春节,老人思念女儿,无奈女儿们都有事回不来,便提出让他到外地同她们一起过春节。李东外公不服老,拒绝让女儿来接,执意要自己坐火车去,这才来学校找唐俞韬帮忙买火车票。

    陈云旗让三三问了李东外公要去的具体地址和计划出行的时间,抄在了一张纸上,算下个周末抽空下山去找个网吧在网上订车票,自己也可以顺便到镇上逛一逛。李东外公听陈云旗答应帮忙,站起身一个劲儿地道谢,边边拉着陈云旗往外走。陈云旗不明所以,只好一面苦笑着回应,一面一脸求救的表情看着三三。

    三三被陈云旗窘迫的样子逗笑了,向他解释:“外公喊你去家里吃饭。”

    李东外公听懂了“吃饭”,连连点头表示正是此意,一手拉着陈云旗,一手又伸过去拽着三三一起往外走。

    陈云旗正为难,脑袋里拼命搜索着李老七是哪一位,想着都还没碰过面过交道,实在不好意思去人家家里吃饭,三三挨近了过来眨着眼面带笑意:“没事,去吧,我陪着你一起去。”

    李老七家离学校步行大约二十分钟,陈云旗和三三跟在李东外公身后走着,路过一片斜坡上的玉米地时,一个带着藏蓝色布帽的妇女隔着老远便扯着嗓门对着他们呼喊起来。

    李东外公停下脚步,对那妇女用低沉有力的声音回应了几句,那妇女便捡起脚边的竹筐背上身,拾起农具越过肩头朝后后一甩,农具一件件都准准地落在了筐里。她背着一筐东西一溜跑了过来,待她快跑近了,三三在陈云旗耳边声介绍:“那是三娘,李老七的老婆,李东外公最的女儿。”

    三娘皮肤黝黑,穿着铁锈红的粗布外褂显得很单薄,但刚劳作过,发丝间还留着细密的汗珠,面色红润热气腾腾,两只胳膊都带着蓝布袖套,脚上跟男人们一样穿着军绿胶鞋。

    三三向三娘介绍了陈云旗,她一见陈云旗就弯着一双大眼大方朴实地笑,连连夸陈云旗模样生得俊。她嗓门又大又沙哑,起话来隔着几里地都能听见,得知李东外公邀请了陈老师和三三去家里做客,农活也不做了,执意要马上一起回去给他们做饭。

    李老七家的屋子建在山坡背后,房前没有院子,屋门口一棵高大的核桃树下拴着一只黑黄相间的土狗,远远见到他们就吠了起来,还没待走近,三娘就故作凶狠地大声训道:“黑!不得叫!家里来客人咯!”

    那土狗挨了训,立刻乖乖趴下/身摇摆起尾巴远远望着他们。

    进了门便是一条堆满杂物的逼仄道,窄得几个人只能排成一排依次通过。走完道左转是一扇屋门,走在最前面的李东外公开没上锁的门,委身钻进了漆黑的屋里。

    陈云旗走在后头没瞧见,等他弯下腰钻进门刚直起身,三娘那句“屋里黑,心撞着脑壳”还没来得及完,就听“咚”一声,陈云旗的头顶便结结实实撞在了一根房梁上。他瞬间被撞得眼冒金星,又看不清屋里情况,不敢再往前,只好捂着头顶顺势蹲了下去。

    “呦喂!不得了了!”

    三娘急忙转身弯腰去搀扶陈云旗,三三也在后面跟着蹲下去,语气十分紧张地问:“旗哥,你没事吧?”

    陈云旗缓了片刻才抬起头,屋里实在太暗了,三三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隐约见他抬起一只胳膊摆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顺着三娘的搀扶缓缓站起来,也不敢站直,只能弓着腰摸索着继续往里走。

    三三见他没话,心知这是撞狠了,也不敢放松,心翼翼跟在陈云旗身后护着他往里走。

    “我们家这堂屋房梁架得低,李老七个子矮不怕,我跟我爸爸倒也是经常撞到咧。”

    三娘搀着陈云旗进到屋里在草席上坐下,边带着歉意絮叨着,边四处摸出洋火点上了油灯。

    微弱焦黄的灯光亮起来,陈云旗慢慢适应了屋里光线,放下了捂着脑袋的那只手。

    三三也在一旁坐下来,外公已经烧上了油茶,三娘端来了锅碗瓢盆和水壶准备做饭,看着她们游刃有余的做着手上的事,丝毫不受影响,显然是早已对漆黑的环境适应了。

    三三心有余悸,等陈云旗喝了口茶,才又担心地轻声问:“旗哥,你没事吧?还疼吗?”

    陈云旗端着茶杯发起了呆,像是没听见三三的话。

    三三看着他发呆的侧脸,在灯芯闪烁的光线里显得有点忧郁和落寞,他心中疑惑,继而一惊,这不会是撞傻了吧…

    他轻轻推了推陈云旗没端茶的那一边手臂,再次呼唤了一声:“旗哥?”

    这一下似乎推醒了陈云旗,他“啊”了一声回过神,转头问:“什么?”

    三三近距离地跟他面对面对视,在微弱光线的掩饰下大胆地直视着陈云旗的双眼,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偷偷红了脸,他问:“旗哥你想什么呢?”

    陈云旗双眼直视着三三,却一脸思绪飘然在外的样子,片刻后他皱起眉头,表情有些气恼。

    “我今天……好像忘了洗脸刷牙……”

    作者有话:

    --- 今日头条:陈老师头部受到重创,变成了傻子。 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