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蛰伏
严夏还在师范大学读大三。
在美女如云的舞蹈系里,她长相不算出众,上一次谈恋爱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分手原因是男友嫌她太保守。
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当时还是现任的前男友,看着严夏的女同学们个个都穿得时尚暴露,前卫大胆,依偎在各自男友身边香艳可人。再看看严夏,数十年如一日的运动装、球鞋,喝杯酒都要犹豫半天,一到12点就急着要回家,实在无趣的很。他本以为舞蹈系的女孩都一样,谁知道自己追到的是个异类。没过多久就果断提了分手。
姐妹也都数落她,现在的男生,哪个不喜欢主动大胆的女生,严夏再不学着放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脱单。
严夏嘴上应着,暗地里不服,偏就不信这个世界上喜欢她这款的男人都死光了,那些品味恶俗的男人不要也罢。
第一眼见到陈云旗,严夏就被他深深地吸引住了。除了帅气的长相,挺拔的身高之外,这个男人身上还透着一丝令人不解的忧郁——他讲话沉稳,态度谦逊,行为得体,可当跟他对视时,他眼中的哀伤和冷漠又那么明显。
明明是温润如玉的人,却好似让人不敢靠近。
严夏一晚上都有点坐立难安。
哥哥和洁不停地拿她开玩笑,话得越来越直白,就差直接问陈云旗要不要跟她谈恋爱了。她一面觉得害羞,一面又担心他们俩的言行会让陈云旗误会自己是个轻浮又恨嫁的女孩。
夜晚气温下降得厉害,虽然塑料棚能稍稍挡风,老板还在棚里点了炭火,但室外不能长时间停留。陈云旗担心三三冻着,等三三吃饱,自己喝完一瓶啤酒,便提出要回去休息了。
众人还意犹未尽,积攒了一天的亢奋和力气没能用在徒步上,只好在此刻尽数消耗。大家还吆喝着让老板再搬一箱啤酒,多烤一些菜。严冬是队长,不好先走,洁也要留下来陪他,于是他便让陈云旗带着严夏和另外两个困了的女孩先回去了。
陈云旗把三三的外衣拉链拉到头,严严实实地挡住下巴,又把线帽往下扯扯遮住耳朵,再把外衣的兜帽也给他盖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路。
严夏看着陈云旗对三三如此细致入微的照顾,哥哥的形象瞬间高大伟岸,心里对他又添了几分喜欢。
回宾馆的路上,严夏鼓起勇气跟陈云旗搭话:“你吃过庆和镇的丙鱼吗?”
陈云旗听了,想起白天吃鱼捉弄女老板的事,忍不住乐了,笑着:“今天吃了,味道确实不错,只是很遗憾没有仔细欣赏一下那把‘宝剑’。”
严夏听闻有些失落,她本想试着问陈云旗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吃鱼,没想到他已经吃过了。
接下来又不知道该什么好了。一路无言,宾馆就在眼前了。
上了楼先经过了严夏的房间。严夏站在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转过身跟陈云旗和三三道晚安。陈云旗刚迈出两步,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对严夏:“你们去吃鱼的话,我推荐去‘庆和人家’,就在镇中心的商场附近,很好找。那家的炒青菜三三也觉得好吃。”
严夏愣了一下,随即回应道:“哦,知道了,谢谢。”
看着陈云旗和裹得像个粽子似的三三并肩走向走廊尽头,严夏若有所思地关上了房门。
回了屋,陈云旗先查看了热水器的温度,数字显示温度刚刚好。陈云旗拆开从严冬那拿来的牙刷和毛巾递给三三,让三三先去洗澡。房间里没有取暖设备,他又撕开几个暖宝宝塞进三三被窝里。
浴室里水声响起,陈云旗把三三的外衣挂在门口,方便他出来就能马上穿,然后走到窗边推开玻璃,探出半个身子吸烟。
一支烟的功夫,三三便洗好出来了。一开门,门外的冷空气让沾着水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迅速裹着外衣跳上/床,对陈云旗:“哥你快去洗,热水要没了!”
陈云旗一听赶紧关上窗户,飞快脱掉衣服,只穿着内裤冲进了浴室。热水器上的数字从之前的60变成了35,陈云旗把热水开到最大,迅速地冲洗。严冬给的是洗发沐浴二合一的旅行装,他才把头上的泡沫冲干净,水就凉下来了。
关掉水龙头,陈云旗才想起自己进来的太急,毛巾和衣服都没拿,于是只好隔着门喊三三帮忙。
三三穿着秋衣秋裤,抱着陈云旗的毛巾和衬衣,趿着鞋子过来敲了敲门。陈云旗开门,也被门外的温度冻得直吸气,他想也没想地对三三:“快快快进来,把门关上,冻死了。”
完不等三三反应,一把把他拉进浴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三三在水汽蒸腾的浴室里呆呆地站着,心里像有一万个人儿拿着鼓槌敲击着他的心脏——眼前的陈云旗,正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撕开透明胶袋,掏出毛巾擦拭头发。
三三要晕过去了。
浴室很,热水器就挂在蹲式便盆的上方,旁边就是的洗手池。陈云旗背靠着洗手池,离门只有一臂距离。三三向后退了半步,后背就抵上了门。他手里还攥着陈云旗的白衬衣,慌乱间把头低了又抬,抬起又低,想看又不敢看。
原本有些暧昧香艳的场面,被头顶白炽灯射出的惨白光线照得气氛全无,可即便这样,陈云旗宽阔的肩背,紧绷的腹肌,笔直的双腿和尺寸傲人的...都直接无视了恶劣的环境条件,看得三三面颊绯红,心跳加速。
水雾渐渐消散,陈云旗觉得冷了,他快速擦好头发,伸手接过衬衣穿上,一粒一粒地扣上扣子。身上还残留着未擦净的水迹,衬衣挨上去沾了水有些透,布料片片地紧贴在胸前,隐约露出肤色。
三三不懂这种禁欲系的湿身诱惑,他只知道自己双腿发软,再看下去可能要呼吸困难了。
陈云旗穿好衬衣和内裤,正想问三三拿裤子了没,抬眼才发现三三双手交叠在身前,十指都缠在一起,力气大得骨节都掐红了,侧着头盯着光秃秃的墙面,半边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陈云旗反应过来,三三这是又害羞了。他抬起一只手捏了下三三粉红的脸蛋,另一只手伸向了他身后。
三三下意识地以为陈云旗要拥抱他,一紧张,只好紧闭上双眼抿着嘴唇,一动不动地等着。陈云旗见他一幅视死如归的样子,只觉得他此时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便笑眯眯地:“怎么了?闭眼睛干吗?怕我揍你啊?”
“看了就看了,怕什么。”
陈云旗还在滴水的发梢扫过三三的耳朵,一阵沐浴液的香气扑鼻而来。可期待的拥抱并未如期而至,只听到“咔哒”一声响,三三睁开了眼。
陈云旗伸到他背后的手拧开了门,他温柔地对三三:“快进被窝,冷。”
两个人雀儿似的飞奔进屋跳上/床,三三的心还在“怦怦”直跳。上一次陈云旗喝醉伏在他背上,呼吸扫在他耳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候他们才认识不久,陈云旗醉得人事不省,三三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安全背着他回去这件事上。
这一次不同,面对赤/身/裸/体/的陈云旗,三三终于发现自己异样的心动并不是因为他面皮薄害羞,而是一股很原始的欲望。
渴望跟陈云旗待在一起,渴望跟他拥抱,甚至亲吻... ...
他忽然觉得,这些欲望在很久之前就蛰伏在自己内心了,久到可能在初次见到陈云旗的时候就开始了。一次次无心的触碰,终于让这欲望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地想要吞噬自己。
夜深了。关了灯,房间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三三闷在被窝里,被惊觉的欲/念搅和地心绪难平,为自己龌龊的念头而感到羞耻。陈云旗待他像亲弟弟一般好,他却对陈云旗生了出乌七八糟的想法。他实在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一气之下,拉起被子盖住头,紧闭双眼强迫自己入睡。
“三三,睡了吗?”陈云旗突然试探着问,嗓音在黑夜里沉稳又悦耳。
“还没,有点睡不着...”三三从被子里露出脑袋。眼睛适应了漆黑的环境后,他隐约看见陈云旗平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仿佛心事重重。
听见三三回应,陈云旗翻身改为侧躺,面对着三三的方向,淡淡地:“我也睡不着,想跟你会儿话。”
三三才平复的心情又波动起来。他不知道陈云旗想对自己什么,有点隐隐的期待,又有些紧张。他也翻过身面对着陈云旗,像是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我以前...可能心理有点问题...”陈云旗不知该从何起,借着黑暗的遮挡,慢慢敞开了紧闭的心扉,把长期埋藏在心底的情绪毫无防备地暴露出来。
“其实都是自己作的。”他的声音突然沙哑起来,“我的生活一直都挺顺风顺水的,除了外公去世那件事,再没遇到过什么太大挫折。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不满足,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完美。我总是对自己感到失望,什么都不想做,对什么都不起精神。”
“甚至连正常男人该有的生理需求,我都感觉不到。”到这陈云旗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撸都懒得撸。”
三三不懂。他的生活数十年如一日地沉闷无趣,从到大,面对的都是村里的人和土地,大山和白云。整日的劳作和生存的压力让他从未有过一丝闲暇,能躺下来跟自己独处,看一看自己的内心世界。
可他对陈云旗的那种“不满足”似乎深有同感。他其实也是不满足的,只是从不敢表现出来,不敢奢求。
在遇到陈云旗之前,他以为自己这一生就会这样平淡无奇地走下去,沿着父母的脚印,也许种一辈子地,也许到县城去工,供妹妹读书,养活父母。
陈云旗带给了他生平第一次敢于奢望的勇气,和一点微弱的信心。三三觉得陈云旗是那么好,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他既羡慕又喜欢。认识陈云旗以后他常常会试想,如果能成为陈云旗这样的人该多好,如果能拥有另一种命运,另一种人生,会是怎么样。
可在他心目中如此优秀的陈云旗,此时此刻,却在悲伤地向他诉着自己是一个自卑又懦弱的人。
“外公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在我还很,不明白生死是什么的时候,我就常常想,如果有一天外公不在了,我绝不会一个人继续活着。”提起外公,陈云旗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离开以后,我变得生无可恋,不敢爱也不敢恨。对既定的生老病死恐惧得要命。我以为自己会永远这样下去,变得毫无生气,戴着一副亲切的面具过完这一生。”
陈云旗坐起身,从搭在床尾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他没有在床上抽烟的习惯,此刻却不知不觉地点着,贪婪地深吸一口,像是在用尼古丁抑制着自己涌动泛滥的悲伤。
三三也跟着起身,盖着被子抱膝坐着,在黑暗中嗅着空气中飘荡的烟草味,听陈云旗再次缓缓开口。
“你知道吗,那次你在我怀里睡着,我看着你,想着你对我的信任和依赖,突然就不难过了。”陈云旗轻轻笑起来,“如果没有你,我很有可能上不了山,会因为疲惫而觉得没有意义,在中途就放弃。没有你,也许我现在已经待够了,离开了。”
“来之前我一直担心,也许换一个环境并不会有任何改变。可现在,我好像遇到有意义的事和想照顾的人了,想去努力达成,哪怕能力有限,也想试试。”
为了你那句傻里傻气的要报答我。我也想报答你。
陈云旗看着三三:“你会一直信赖我吗。”
三三顿了片刻,掀开被子下了床,又爬上陈云旗的床,面对着他坐下,拿走陈云旗手中的烟蒂,在床头柜上的水杯里熄灭。
他白皙的脸上那双泛着水的眼睛清澈见底,盛着微微透亮的月光,纯净又狡黠地像一头幼兽。
良久,他主动伸手抱住了陈云旗,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镇上的一切都陷入了沉睡。静谧中夜与雾交织着,被呼啸的寒风吹散了又聚。镇宾馆的房间里,不太结实的玻璃窗被风撞得发出轻响。两具年轻的身体相拥而眠,两颗孤独的心相互偎依,共同抵御着冰冷刺骨的寒夜。
三三做了无数个杂乱无章的梦,每个片段都零零碎碎。
醒来的时候陈云旗还在睡着,三三怕惊醒他也不敢乱动。
两人昨晚在无言的感动中和衣而睡。三三侧着身枕着陈云旗的手臂,陈云旗从背后轻轻拥着他,有节奏地轻拍着他,然后两人逐渐睡去,一整夜保持着这情人般亲密无间的姿势没有变过。
陈云旗的怀抱很温暖,他依恋地躺在其中,想象着身后陈云旗的睡颜,多希望时间就此停住,自己可以一直这样被他拥在怀中。
窗外有早起的农人赶着牛经过的吆喝声。房间隔音差,隔壁那些屋子里的人经过一夜的休整,又再次精力充沛起来,在楼道里走来走去地串门,大声地笑着。
陈云旗睡得很沉,一直到严冬再次来敲门才把他吵醒。醒来的那一刻陈云旗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他下意识地收紧搭在三三腹前的手,用力搂了一下,慵懒地在他耳边:“早上好,同学。几点了?”
三三被他这一声松软的声音挠得耳朵发烫,浑身酥麻,瞬间起了些莫名其妙的反应...他猛地坐起身背对着陈云旗,从床头柜上拿过陈云旗的手机扔给他,丢下一句“你自己看吧”,就冲进了浴室。
来不及细想三三奇怪的表现,严冬还在门口等着。陈云旗爬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颈和手臂,穿好裤子走过去开门,只见严冬精气神十足地提着一袋烙饼和两盒纯牛奶,也不见外,径直进了房间。
他把早餐递给陈云旗,自己一屁股坐在沙发椅上对他:“趁热吃。你弟呢?”
“在里面,”陈云旗指指浴室,然后开袋子捧到面前闻了闻,还热乎着的烙饼散发着阵阵油香,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却没吃,等到三三洗漱好从浴室出来,他把烙饼递过去,叫三三快吃,又拆出牛奶盒上的吸管插好放在一边。
三三坐在床边安静地吃着早餐,陈云旗一边刷着牙一边听严冬话。
“听滑坡的面积不是很大,也没有伤亡事故,昨晚就开始紧急清理路面了,估计上午能搞好。一会儿我们到客运站去等消息,路通了我们就出发。”
严冬听严夏支支吾吾地没约到陈云旗一起去吃鱼,直埋怨严夏烂泥糊不上墙。他恨铁不成钢,一大早过来是有心想再帮严夏创造机会,于是问道:“你们怎么安排?要不要试试跟我们一起徒步回去?”
陈云旗含着一口牙膏沫勉强做了个笑脸,忙摆摆手,进浴室把口漱了,走出来擦拭着嘴角:“我们就不凑热闹了,回去晚我弟家里人该着急了。”
严冬也不好再劝,只好遗憾地作罢。
严冬走后,陈云旗吃了三三剩下的半张饼喝了牛奶,填饱了肚子又跑去洗了一遍澡。这回一个人用热水绰绰有余,他从头洗到尾,恨不得把最近欠的都洗回来。洗得心满意足出来收拾妥当后,他和三三便下楼去退房。
服务台里坐着的还是昨天的黄毛伙,他专心致志地低头玩着手机游戏,抽出押金数也不数就退还给了陈云旗。陈云旗把钥匙放回桌面,不顾三三反对,一个人背起所有东西,又把三三从头到脚裹严实,拉着他离开了宾馆。
他们跟着严冬一行人一起再次来到客运站。抽了几支烟聊了一会儿天后,很快就有大巴司机通知前方路已经畅通。严冬队伍里有几个人去镇上吃鱼还没赶过来,他们要等人齐了才出发。
大巴还未到发车时间,陈云旗不想再等,便找到一辆摩托车谈好价钱,算尽快赶回去。临分别时,严冬见严夏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陈云旗往三三头上戴帽子,半天没有行动,只好主动上前留了陈云旗的电话号码。
三三夹在司机和陈云旗中间坐着。摩托车发动了,严冬对陈云旗挥挥手,在嘈杂的发动机声中扯着嗓门:“路上心!我们山上再见!”
陈云旗也扬起手:“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车子猛地向前冲了出去。陈云旗从三三身后环住他的腰,贴近了在他耳边温柔地:“坐稳啦,咱们回家。”
作者有话:
--- 陈云旗大渣男,一边自己不是gay,一边狂撩三三。等我以后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