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纯坐在主教倚上, 看着阿姊一点点崩溃的神情。

    还没有将那本天书翻完，阿姊便如比蛇蝎一样把书给扔了出去。

    “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无论是谁都不能接受信仰在一瞬间突然崩塌。

    更何况是被囚禁了这么久，精神已经极度脆弱的十一主教。

    然而明纯却不准备轻易放过她。

    她倏地从主教倚上站了起来, 走到十一主教面前。

    将她有些瘫软的身体扶正。

    “这是真的。”

    她无情地纠正着。

    “阿姊你在天机宫那么多年, 不可能分辨不出天书的真假。”

    “阿姊！！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十一主教被明纯这样扶着，又被明纯捏住了下巴, 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明纯看着十一主教那双有些涣散的眼睛。

    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不上是痛, 还是巨大的喜悦。

    “没关系！没关系！”

    尽管已经尽力压制, 但明纯的声线仍透露出明显的兴奋，“天书不足以取信！我了, 我还有存着七主教亲口供述的玉简！”

    她紧紧盯着十一主教的眼睛, 声音变得有些轻，认真专注得骇人，“阿姊虽然被我保护在栖梧铸司, 有一断时间没有见过天机宫的人了，可是，应该还是记得七主教的声音的吧！”

    “我来放给阿姊听！”

    十一主教微弱地挣扎着。

    她控制不住在哭，滚烫的泪水砸在明纯冰冷的手指上。

    “我不想听。至少不要让我现在听。”

    “我需要缓一缓……我不能接受……”

    明纯握着十一主教的手愈发用力。

    “不行！！阿姊你必须要听！”

    “放过我吧。”

    十一主教的眼神聚焦了些许，“明纯。就当是念在我以前救过你……我知道你现在拥有了很多, 永远不会再像之前那么无助了……但是还是请你念在当年的恩情……”

    “我不是害你！”

    不等十一完, 明纯便急切地断了她，“我是在救你！！”

    “阿姊！跟着那个一直在为自己找容器的‘神’, 你早晚有一天会被他利用、为他所害！！”

    “我是在帮你脱离苦海！我是在帮你！！”

    明纯似乎受不了她这样直接叫自己的名字。

    那么生分，冰冷得让她直寒战。

    “我那么努力在帮你……你怎么能让我‘放过你’呢？我明明一直在为你好啊！”

    ……

    面前的争执太过激烈。

    让一旁正用天书隐藏气息的穿云灵猫觉得有些瑟瑟发抖。

    太可怕了。

    没想到这么明纯长得这么好看, 实际上竟然是个疯子。

    ……这么想来还是云忘川好多了。

    又好看。

    又正常。

    额，不过现在最主要的并不是这件事情。

    而是那个明纯口中一再提到的“容器”。

    难不成……那个宋寂只是“神明”的“容器”而已。

    天书中的事情，都是“神明”在策划, 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和宋寂并没有直接关系？！

    穿云灵猫：“……”

    那我岂不是报复错人了。

    *

    听到阅见机的话，漂浮在半空中的神明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的身体都因此在阅见机面前舞动扭曲了几下。

    神明的桀笑声透着刮过砂纸一般难听的哑。

    “……你竟然这么快便猜到了……阅见机，我很满意……”

    得到了神明肯定的回答，阅见机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他这个人，一向会做出最坏的算。

    从他醒来之后，神明是君子剑原本的剑灵这个想法 ，便已经在他脑海之中萌生。

    阅见机不肯留给自己一丝希冀。

    早已劝服自己接受这个最糟糕的结果。

    他只是淡淡道：“如果我想不到的话，岂不是太枉费你这几天来如此频繁的提醒？”

    ……

    “你不可能取代我。”

    “错了。”

    “是你……先取代了我。”

    ……

    不知道是因为阅见机，还是这个降临的神明，又或者是两任剑灵同时出场的缘故，君子剑开始变得异常躁动。

    阅见机已经化形，不可能不受君子剑的影响。

    头因此尖锐地疼痛起来。

    而面前这个漂浮着的神明，却仿佛很享受这种疼痛一般。

    那近乎透明的身体欢快地舞动了起来。

    似乎是因为心情大好，神明开始主动向阅见机讲述起自己的动机。

    “做一把剑太苦了。哪里有做一个人、做一个神来得痛快呢？！”

    “我这一生，从应运着君子剑铸成而生的那一刻开始，所做的一切，就都是为了摆脱这一副冰冷的剑身。”

    君子剑在阅见机的乾坤袋中，剧烈地颤动着。

    下一秒，竟然直接破袋而出，丝毫不受阅见机的控制。

    那残破的剑刃像在半空中漂浮的神明飞去。

    不清是向痛刺他，还是像靠近他。

    神明看着这把剑的眼神却无比冰冷。

    阅见机根本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招的，便见到君子剑猛地倒飞了回来。

    被无情地、重重地甩到了地上。

    阅见机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

    他蹙眉，抬眸与神明对视。

    “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进入剑仙的梦里去那样蛊惑她，却又把我的肉身送到我面前，现在又故意让我猜出你真实的身份……你究竟想做什么？”

    闻言，神明的身体向他飘近。

    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映照在阅见机漆黑的瞳仁上。

    “自然是为了……和你做一场交易啊……”

    阅见机警惕地道：“交易什么？”

    神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个让那么多人都瑟瑟发抖的阅见机，在他面前，心惊胆战到难以伪装，就像是一只缩着身体的鹌鹑。

    “用君子剑……交换你的肉身。”

    阅见机：“！”

    神明的身体再次开始扭曲起来。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利用你来逃脱剑冢的惩罚而已……”

    “不过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争气，运气又好得不得了。”

    “所以……我便只好把你列为和宋寂二选一的容器了。”

    神明看着阅见机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

    “你……一直都知道。”

    “从我抢夺天书，反抗所谓的‘命’之后的每时每刻，你都清楚？！”

    神明的头颅微微仰了起来。

    “我全部都清楚，却自然不过过多阻止……如果那个宋寂在那么多主教的帮助下，都抗衡不了你，岂不是弱得太过分了？又怎么能成长成一个伟大的皇帝，得到成为我的‘容器’的资格呢？！”

    “所以，我看着你们争斗就好，最后赢了的那个人，就会成为我的选择。”

    完，神明垂眸，欣赏阅见机的表情。

    他笑了两声，“我知道的，比你现在想得到的……更多。”

    “君子剑是我的剑身，就算我强行脱离了它，却也是和它血肉相连的。”

    “君子剑见状过的事情……”神明的嘴角夸张地上扬起来，“我自然全部都知道。”

    阅见机：“……”

    看着他“精彩纷呈”的表情，神明的笑容愈发得意。

    “包括你的每一次心动……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闻言，阅见机咬牙，侧脸凸出清晰的轮廓。

    他几近恶狠地看着“神明”，道：“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哦？是吗？！”

    “神明”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前仰后合。

    过了好半晌，才停下来。

    “可是如果真的让云忘川置身事外的话，我又要怎么保证，你愿意答应我提出的交易呢？”

    阅见机的眉头越蹙越深，“你什么意思？”

    神明的身体一点点降落。

    直到落到地面，与阅见机平视。

    他的表情变得真诚了一些，语气也带着那么一点郑重。

    “其实，我是很欣赏你的。”

    阅见机：“……”

    “所以，我并不想强迫你。”

    “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呵呵，选择的机会。”

    “神明”并没有理会阅见机听到他这话之后的表情，仍旧自顾自地真诚着，丝毫不管自己的话有多么荒谬。

    明纯虽然背叛了这个“神明”……但在这方面，还是很得此“神”的真传。

    他们自欺欺人、疯话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云忘川忠诚的爱，和重新做回人……你，只能选一个。”

    阅见机并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情。

    “我知道你早就懂了这个道理，但是仍旧没办法做出抉择。”神明的语气胜券在握，“不着急，我不会只对你这么没有新意的事情。”

    “我的重点是……现在，由我来为你这个不能分出胜负的天平的其中一端，加上几个砝码。”

    神明看着阅见机，笑得胸有成竹，“如果你选择重新变回人，那么，无处可去的我就只好回到君子剑中，成为云忘川的剑灵。”

    “成为……她最信赖依赖的伙伴，享受你们之间曾经享受过的快乐。”

    “不过，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会像你一样安分。”

    “我也许会对她做出，你和她在幻境中看到的事情，又或许，我对君子剑上一任主人做出的事情……”

    “哦，对了。”神明的身体凑近了一点，“我还记得，你和她初见的时候，骗她……君子剑反噬过九九八十一任剑主。”

    “这种事情，我没有做过这么多次……但是，不瞒你，君子剑上一任剑主确实被我反噬得灵脉尽断、金丹破裂……”

    “啧啧啧。”

    到此处，神明发出可惜的喟叹声。

    “一个剑道天才，最后只能沦为一个铁匠。”

    阅见机的表情变得非常僵硬。

    却是道：“别做梦了。她会和你离契的。”

    闻言，神明放肆地笑了起来。

    随即才再次与阅见机对视，与他道：“嗯……你可以赌赌看。”

    “不要试图用本命宝剑不可能伤害到剑主这样的‘常识’来揣度我……我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就应该清楚，我和所有的剑灵都是不一样的。”

    “君子剑的剑身……一直还在受我的控制，相信那些疼痛你也感受到了。”

    神明勾唇，像阅见机一样露出两个圆圆的梨窝，“所以，你就不要试图趁我不备离契……有我在中间阻拦”

    “你们，做不到。”

    “神明”将话到了这种地步，阅见机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不再咬牙。

    也不再蹙眉。

    甚至做出一副平淡的表情。

    就像是接受了审判的将死罪犯。

    “又或者你可以选择另一个。”

    “做她的剑，和她永远在一起，她会只爱你一个。而我用你的肉身，成为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我们各取所需，结局圆满。”

    “何乐而不为呢？嗯？”

    而阅见机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不再话。

    像是在思考。

    更像是已经心如死灰。

    “见机……”

    神明再次靠近，竟然这样亲切地呼唤他。

    “其实你又何尝能够确定，重新变回人，不是你的执念呢？”

    “对你来，做剑灵的日子难道不比做人的时候，快乐很多吗？！”

    “你就那么确定自己是‘爱’云忘川？而不是享受她的庇护、偏爱、共享的灵气、轻而易举的修炼？”

    “你就那么确定，你已经‘爱’的是她，而不是……作为剑灵的那种感觉么？”

    阅见机：“！”

    神明看到他的瞳仁颤动了一下。

    他的灵体与君子剑相连，只要他想，每时每刻都能感知到阅见机和云忘川的事情。

    他又一贯擅长利用人心。

    否则怎么可能凝聚出天机宫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

    他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往阅见机的心窝上戳。

    他懂得阅见机所有的不解与犹豫。

    其实……在这断感情里，又何尝是云忘川一个人懵懂无知呢？

    “修士的肉/身是认主的，只要你的魂魄没有消失，我不可能在你不准许的情况下，占据你的身体。”

    “……君子剑也一样。”

    “只要见机你先切断和肉/身的所有联系，我就切断和君子剑的所有联系！这样的话，君子剑才算真正属于你，你才能和云忘川一起长久下去。”

    “我们都能得到满足。”

    “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在神明的一声声诱导下，阅见机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抬起头，用那双静默的、漆黑的眼睛与神明对视。

    随即眯眼轻轻笑了起来。

    “好啊。”

    他道。

    阅见机微微挑眉，真诚地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合作伙伴了，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阅见机在谎。

    那两个选择，他都不想要。

    自以为是的神明并不足以给任何一个选择加码。

    但是却给阅见机提供了第三个选择。

    ……直到最后，他再次有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　　主角会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