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太令我们失望了！”

    一男一女站在露台上，冷着脸出这句话。他们的调门不算太高，但是语气极其严厉，加上叫了苏于珉的全名，出来的话就好似带着浓重的压力。

    但苏于珉就站在他们对面，就在栏杆旁边，面无表情地听着。

    对面那对中年夫妇的话语对他来，不是没有杀伤力，但他已经听了太多次了。

    他不仅能波澜不惊地面对这句话，还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他越是这样无声而冰冷，就越让训斥他的两人火冒三丈，好像多诘责几句就能让苏于珉低头认错。

    “我们从给你最好的教育资源，让你进最贵最好的国际学校，帮你申请进入预科班和实验室……在你身上花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和精力！”中年女人冷声道，“结果你呢？你最后就来做这种浪费生命的事！

    “唱唱歌、跳跳舞，这就是你的人生追求？你和那些在工厂里蹉跎一生之后退休跳广场舞的人有什么区别？一个不知道读没读完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都能去当所谓的偶像艺人，你就和这些人一起混日子！

    “你甚至还去当主播！嘴皮子顺溜一点就了不起了是吗？本来根本没人注意你在干什么，你偏要去播新闻，李教授、牛教授……全看见了！本来他们问我你在做什么工作，我都懒得回答。这下可好，一迎面就看了你播报的新闻！这两天的论坛，还有那么多见过你时候的人来问，你现在在研究什么，你叫我怎么回答？！

    “你时候明明又聪明又听话，前途无量，现在却成了这幅不学无术的样子，我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或许最错的，就是我们一开始对你抱有期望！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反正你最后都会变成这样的烂泥，我们何必非要扶你上墙？！”

    女人越越气，但这一切冷厉的指责，都换不回苏于珉的一个字。

    他就像是个矗立的雕像，刚刚那些刺耳的话语不过是一阵风，吹过就消散了。

    “父母话，也不看人、不回答，我看你是身为人的基本尊重都忘了！”女人的语气愈发冷厉，话语更加刺人，听得出她是强忍着才没拔高调门，“这就是你见到父母的态度？你时候我是这么教你的？我们浪费和那些专家、大牛交流的时间，和你在这儿半天，你就这种鬼样子？！”

    听到这里，苏于珉终于抬眼，眼镜后面的目光平静：“我今天是来开庆功会的。”

    短短一句话，却明了很多意思。

    ——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见你们的。

    ——见到你们，只是巧合。

    ——又不是我要浪费你们的时间。

    “你……！”女人瞪着他，气得一时间不出话。她太聪明了，聪明得不需要更多语言，就能明白苏于珉的态度。她看着苏于珉，恨铁不成钢的情绪里好像只剩下了恨，但她的学识和教养又不允许她像是泼妇那般粗鲁骂街。

    “行了，别跟他废话了。”一直没怎么话的男人终于开口道，“读那么多年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他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走吧，不要和他浪费时间了。”

    这话完，男人当先出了露台，还给苏于珉抛下一句：“以后出去别认识我们。”

    女人也最后盯了一眼苏于珉，看他跟石雕似的嘴巴都不张，恨恨地转头就走。

    苏于珉直至最后都一声不吭，甚至连目送都没有，垂着眼、沉默而冷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露台上很安静，只看得到下面花园的夜灯、以及附近的建筑。风穿过这里，树丛法叔沙沙的声响，一阵一阵的，时有时无。

    苏于珉站了两三分钟，脸上表情毫无变化，但脚下终于动了。

    转向，随手撩开窗帘，穿过门口——

    就看到了靠在墙边的楚应澄。

    “……”猝不及防看到队友，苏于珉的心里总算出现了波动。但他表面依旧很冷静，淡淡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语气，和之前同楚应澄话的大相迳庭。仿佛原本已经略为亲近的关系，一下就拉远了。

    楚应澄却一点不意外，语气也平静得像是在聊天：“你问现在，还是刚刚？”

    “什么意思？”

    “刚刚的话，就是守在这里，防止别人路过的时候听到不该听的。”楚应澄依旧靠着墙，看着状态很放松，似乎只是在再正常不过的事，“现在在这儿，就是在等你。”

    苏于珉眯了眯眼：“所以，你听到了。”

    “听到了。”楚应澄半点不遮掩，“听起来，你的父母是参加了那个生命科学论坛的科学家？”

    “我否定还有用吗？”苏于珉垂下眼，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想要什么，吧。”

    “嗯？”楚应澄挑眉。他不是没听懂，只是有点诧异对方这么快就挑明，但楚应澄很快就回话了：“我什么都不要，你信吗？”

    苏于珉抬眼看他，张口就道：“信啊。”

    “噗，你撒谎的时候，能走心一点吗？”楚应澄自认不是太聪明，但在人心最复杂的地方长大，体察想法的方面总是而耳濡目染不少的，“好吧，那我就提个要求。”

    “什么？”

    “可别着急退出Fan9啊。”

    “……嗯？”苏于珉这下是真有点意外了，“你觉得我会退出？”

    “谁知道呢？万一你什么时候被动了呢？”楚应澄道，“我才刚当上队长，你可别太快退出，不然岂不是对我有意见？”

    “那你想多了，我本来就没算退出。”苏于珉淡淡道，“点真的条件。”

    “你在怕什么？觉得我会用什么威胁你？”楚应澄道，“我没录音。我可以开手机的录音界面给你看。”

    只要想录音，没有手机都不是问题，所以苏于珉根本不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道：“我只是希望你当做没听到。”

    “我本来就不会出去。”楚应澄换了个法，又道，“你有什么好怕的？他们是你的父母又不丢人。”

    “他们觉得我是他们儿子这事，丢人。”苏于珉道，“我也不需要这种人设。”

    “怎么，难道你还怕他们公开声明和你断开关系吗？”

    “我已经成年了，断不断关系的有什么问题？”苏于珉嗤笑一声，“不过他们不想公开，我就满足他们。”

    “哦……”楚应澄点了一下头，又感慨道，“那其实你还是挺孝顺的啊，只是在工作方面没听他们的而已。不过也不难理解，他们对你寄予厚望，但你的个人梦想和他们原来设想的差太远了，他们会失望也理所应当。”

    “差太远？”苏于珉听前半段的时候，还以为他要那些假惺惺的安慰，听到后面忽然被他的直白搞得怔了一下。品味了一下，苏于珉嗤笑道：“我还以为，你该‘梦想不分贵贱’？”

    “我怎么会这种话？”楚应澄意外地看着他。身为一朝王爷，身为太子、皇帝的同父同母亲弟弟，楚应澄的意识里还是很有所谓“高低之分”的。

    “你父母研究的是促进全人类进步的技术，你现在……就算给人贩卖梦想吧，面对的还主要是国内的年轻人。受众、影响力、历史的印记……怎么看都是你父母那边厉害吧？”楚应澄理所应当地回道，“个比方，一个骠骑大将军，梦想是守护边将、保家卫国；一个乐师，梦想是当乐班主在皇帝面前表演……你谁的梦想更有用？”

    苏于珉：“……”这个比喻，居然还有点道理。

    “这么，你也觉得我现在在浪费生命？”

    “没啊。”

    “嗯？”

    “奇怪，你和钧哥怎么都这个想法？自己假定别人会觉得你们是在浪费学过的东西？”楚应澄道，“梦想是有大有，但不一样的梦想，都可以实现。你努力实现你自己的想法，虽然和你父母的期许不一样，可你也没碍着谁，对别人也没什么负面影响，那奔着梦想去有什么问题？而且你现在是我的队友，我怎么会觉得你在浪费生命？”

    苏于珉看着他：“你不觉得你自己的话有点前后矛盾吗？”

    “没啊。”楚应澄理直气壮，“你父母给你设计的梦想比较大，但又不是你自己的梦想。只要你的梦想不犯法，对别人也没什么不好，你自己问心无愧不就行了。”

    楚应澄看苏于珉还不话，以为自己得还不够直白，只得总结：“我的意思就是，你现在做的事，对你父母来是可惜了，所以理解他们的不高兴。但对你来不可惜啊，你不是过得挺顺利的。”

    楚应澄以前还在帝都的时候，要顾忌的太多。一旦出错，出事的不止他自己，而是要连带一大串。他不能给亲哥亲娘拖后腿，所以总要瞻前顾后，三思后行。是以现在论梦想，他的首要想法也是“只要不连累别人，其他随便”。

    苏于珉也慢慢品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你不是该站在我这边吗？为什么还理解我的父母？”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苏于珉挑眉道，“你就是这么安慰你队友的？”

    “你需要安慰吗？我看你挺坚定的啊。”楚应澄道，“我要是火急火燎地安慰你，才看起来更不安好心吧？”

    “那你刚刚跟我这一大堆干什么？”

    “不是你总觉得我要威胁你吗？我才我的想法啊。”楚应澄道，“总而言之，我偷听的这件事，是我不对，我道歉。但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偷不偷听、你父母怎么，都和你要做的事无关，不是吗？”

    他的其实没错。

    苏于珉早就做好准备，要屏蔽父母的一切压力。而他意识到楚应澄在偷听，第一反应也是想办法解决这个隐患，而不是担心自己的未来。

    他对未来的路，一直规划得很清晰，很坚定。

    不过现在，有个人居然能完全猜中他的想法，这又让苏于珉心底生出另一种奇妙的感觉。

    ——楚应澄，懂他。

    没有假惺惺的宽慰，没有虚无缥缈的和稀泥，甚至没有恶心至极的所谓“共感”。

    楚应澄连一句“我懂，你父母太过分了，你根本没错”都不，只是很坦然地表示自己对苏于珉的看法：你足够强大，这事影响不了你，我觉得这对你来不算事儿。

    这种突如其来的、仿佛“同类”的感觉，让苏于珉觉得惊奇，也舒坦。

    这一刻，苏于珉忽然意识到，这个过去看起来普通、略显愚笨的队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