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东风一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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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晚,苏季扬都搂着南央和衣而眠,而第二天一早,南央都被侍女叫醒来,赶紧去酿酒。

    南央悲愤地捧起一株又一株金鞭草,心想,苏大人真是物尽其用,即便已经如此宠爱她了,但是干干的活儿一点儿也没少!真是寄人篱下,不甚哀哉。

    傍晚,苏季扬回来了,身边还带着宫里的两个大太监。

    南央如今在苏府里不再穿太监服,苏大人亲自挑选了几匹月白的缎子,为她做了衣裳,虽然还是做的男装,但南央一换上,整个人显得洁白无瑕,如皎洁的妙龄少女一样,谁瞧见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又摇头喟叹,一个男娃儿,怎么能生得如同个瓷娃娃般,这般好看,却怪不得苏季扬这个大魔头如此宠溺地带在身边了。

    南央见了大太监,眼神忍不住躲躲闪闪,她笃定,这大太监在宫里一定是没见过她的。

    但宫里这些大太监们,她都认识。一件件一桩桩冤案从他们手中过,草菅人命是宫里惯常发生的事情。至今,她仍然会有些畏惧。

    大太监轻蔑地瞟了一眼南央,宫里的公公们消息最是灵通,苏季扬这些荒唐事儿早已传遍了,只因他是苏季扬,做出再怎么骇人听闻的事,倒也显得正常。

    这一眼瞟过,大太监捏着嗓子冷嘲热讽道:“咱家却道苏大人身边得了怎样一个妙人儿,原是个年纪这么的。从宫里头出来跟了苏大人呀,也真是个会攀高枝儿的,净了身便另辟蹊径,懂得狐媚子的功夫,现在的人儿啊,真是难管教咯。”

    南央不敢反驳,只得低下头退避到一边儿去。

    纵然苏季扬权倾朝野,宦官仍旧在他面前高人一等,本朝素来如此。

    苏季扬不肯的罪大太监,但也不落下风,话题转到正事儿上:“你们都伺候着,公公此来,是为了明日宫宴之上的美酒。酒虽出于我苏府,但是否合格、是否安全,还需公公亲自来验。”

    南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莫名的紧张,她抬头看了看苏季扬,又惊慌地掖了掖怀里的金鞭草。

    不是虚假的害怕,而是当真,此刻摆在外面的几坛子酒,全都有毒。

    苏季扬只道孩子家见了大太监紧张,没有当回事放在心上,伸手邀请道:“今日酒酿如此,公公请验。”

    苏府里的下人最识眼色,立即为大太监搬来了椅子,并依次将几坛酒的盖子徐徐开,摆成一排。

    大太监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妙的檀木盒来,翘起兰花指缓慢开。

    里头是雕刻繁复的金勺、银针,大、长短各不相同。

    他捻出一根银针,先放进酒坛内试毒,良久拿出,银针并未变色。

    大太监哂笑一声,又瞟了南央一眼,讽刺道:“如今怕也难为了有心人。有的人呐,你们可不知道,千方百计做出来银针测不出的毒,但却实实在在是穿肠毒毒药。但这些手段在咱家面前可都是雕虫技!”

    特制的金勺入酒,拿出后,金勺仍无任何异样。

    南央稍微松了口气。

    但转瞬,大太监又掏出一个瓷瓶,瓶内不知装有何物,他将瓶口开,里面的液体细细从金勺顶端灌下。

    待那透明的□□灌满了金勺后,竟然渐渐显出了红色。

    随即,那红色越来越浓。

    大太监震怒道:“来人,给我把这个狐媚子抓起来!这酒有剧毒!你们这是要谋害皇上呀!苏大人呀苏大人,你好大的胆子!”

    门外头是跟随大太监过来的一队禁军,闻言皆举起武器,便要发难。

    南央低垂下头,不敢看苏季扬的眼睛。她的确骗了他许多,但她也不知道,明明师父研究了那么多年,天衣无缝的毒,为何还能被这个大太监测出来。

    那些宫里惯常用的测毒毒手段,再没有人比师父更清楚。

    可惜,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正如其他的大太监,这些年也渐渐地爬到了师父的头上。

    苏季扬却丝毫没有瞧她,只是冷笑一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公你手中的瓷瓶里头究竟有什么神通?明明从酒中拿出的器皿一概无异样,待你灌下那不明之物,便变了颜色。你如何证明,此所谓的‘毒’,是不是在你的瓷瓶之中?”

    大太监啐了一口,骂道:“你不必狡辩,在这里血口喷人,皇上能派咱家来,自然是百分百信任咱家。你若不服,咱家现在就拿你去宫里,咱们在皇上面前辩个真假!”

    苏季扬一抬手,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罗盘来,念念有词有,罗盘指针转来转去,最终停在一片区域,那一片罗盘竟慢慢变成了红色。

    “得罪了,公公。刚苏某为你卜了一卦,很可惜,是死卦。”

    下一瞬,大公公瞪大了惊慌的眼睛,低头看了看,难以置信地喊:“你……你……”

    他的胸口如炸裂开了一般,血流如注。

    外面的禁军瞬间鸦雀无声,不敢进来。

    苏季扬收起了罗盘,狭长的眼睛狠戾地望向外面,大声而不容置喙道:“诸位今日可见得,大公公大逆不道、心怀鬼胎,意欲加害圣上。苏某为他卜了一卦,果真是死卦,如今竟中卜卦之后当场暴毙而亡,可见是天谴。”

    众人皆惊慌,南央却忍不住望向苏季扬,松了口气,内心叹,苏大人睁眼瞎话的本事真是一绝,但纵然都瞧见了二人凑得如此之近且发生冲突后,大公公就死了,但谁也没有见到苏季扬手中有兵器。

    他还是悠然地捏着罗盘,此罗盘是他吃饭的家伙,在圣上面前也是经常把玩的。

    而大公公死了,苏季扬身上手上都没有半点血迹。

    若不是南央知道苏大人的狠戾性子,若她是个什么都没见过的孩童,又怎能不信这般怪力乱神之事。

    苏府的下人真的非常识眼色,此时已经开始收拾大公公的尸体,顺带夸张地宣扬:“苏大人真是慧眼识人!苏大人占卜之术实在绝妙过人!如今又为圣上立了大功,铲除奸邪!”

    外头的人不知谁带头,或许里头也有苏季扬埋下的暗桩,此时也跟着开始喊:“苏大人神机妙算!”

    如此一来,南央便彻底松了身子,那份忐忑不安终于告一段落。

    发走了禁军,苏季扬亦发了其他人,酒糟屋中,他的眼睛凝视着南央,但眼神中,已经完全没有方才的狠戾惊心,反倒透露一些,深深的叹惋。

    “东西,你陪我喝一点酒吧。”

    他伸手便抓起一个较的酒坛子。

    但马上,怀里扑进来一个温柔的身体,南央伸手便将他手中的酒坛子落在地,碎了一地。

    他微微叹气,用指尖抬起她已经泪流满面的脸,苦笑道:“我以为我对你很好。”

    “我年少聪慧,十五岁便高中入仕。当年心中一番理想抱负,渴望齐家治国平天下。但那么的年纪,又如何看得懂人心黑暗。”

    “曾有太傅想招我为婿,因此引荐为我与姐见面。姐十分友善,我那时不懂男女之情,只觉得此桩婚事无任何不妥。但大婚之前,姐约我月下见面,然后用一支金钗,穿我心口。”

    他伸出手,将南央的手捏在手里,然后解开衣袖,让她摸了摸那道深深的伤疤。

    “我差点死了。命大,被我师父救了过来,师父是个术士,在皇帝面前占卜为生。太傅总以为我死了,谁知道半年之后,我又以术士的身份出现,他吓得半死,卧床不起。我去看望他,没有想加害于他,但他仍旧害怕,差家中所有人造谣,我是大奸大恶之人,要加害于他。”

    “其实我只是想问问,当年明明一片美好,为何要对我做那样的事。于是我那天无论如何也要问,谁阻拦我,我便杀了他。最终他们哭着跪下求我,才告诉我,原来只是当年,姐觉得我虽高中,但出身贫寒,配不上她,但她不能悔婚,那会伤了他们家族的脸面,于是只好将我杀了。”

    “你看,南央。有的人在世上,你永远不懂他们的想法。对他们来,要杀一个人的理由那么的简单,将好像随便捏死一只蚂蚁。而理由仅仅是因为,蚂蚁路过的地方,他看不顺眼。”

    “开始占卜生涯之后,我再也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因为人们信鬼神,便信我。他们畏惧鬼神,却从不去想,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生命。皇帝将我捧上神坛,是因为,他需要我。”

    “这些年,他将我造为鬼神,造为奸佞。我越奸邪,便越有奸邪之人来接近我,我便越能看见黑暗。皇帝身处高坛,他的眼睛被蒙蔽了很久,所以他需要我,来为他看见朝堂中所有的黑暗。”

    “但是我突然起了退出这一切的心思。”

    “因为我很想,和你躺在一起。抱着你柔软的身体。你不知道,你身上总是香的,你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没有人是真心想在我身边。我甚至很讶异,你居然萌生了那些心思,你居然想保护我。”

    “可是南央。”他咬着牙,红了眼睛。

    “原来你也是骗我的。”

    “你在宫里那么多年,不会不知道验毒的手段。明日这些酒拿上朝堂,它们就能轻易致我于死地。”

    “而你,当真这样做了。”

    他放开了手,并无想伤害她的意思,只是转身,背影仓皇地走了。

    一切如虚幻影,终归,都是他这个无恶不赦,丧尽天良的大坏蛋,最后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