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东风一醉(12)
南央愣在原地,望着苏季扬远去的背影,泪珠子滚滚落下。
从前她的确是骗他的,她从宫里来,攀附于他,那是师父早就安排好的计策。
只是谁成想,师父一朝在波诡云谲的斗争中悄然无息被人害了性命,自己失去了靠山,攀附苏季扬这件事情,便变得十分的紧迫。
紧迫到,她只能赌一把,在那个雨夜豁出去一切也要留在他的身边。
师父过,攀附上苏季扬,那件事情才有可能成功。
可是,从始至终,她不曾想过要害苏季扬。
万人言,苏季扬行占卜之事,蒙蔽天下,蒙蔽圣听。只要他以占卜之名向皇上进献谗言,则会有人家破人亡,或负重罪,或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然而,每当朝堂上发生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发生这种人心惶惶的暗杀。
这些对象,都有同一个特点。那便是曾与苏季扬有所来往。
这让群臣不寒而栗,接近这个总是黑着脸的苏大人,尽管你是想攀附于他,但也可能随时死在他阴晴不定的手段里。
因此当时南央,去做这样一件事情,也是因为自己失去了师父的庇护,在宫里恐怕活不过三日。两头都是死,不如赌一赌苏大人,是否会给自己一条活路。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不是当苏季扬的爪牙,不是当他施加某些见不得人手段的工具,而是一个,带在身边,以情感宠爱的……
她感到心口一阵剧痛,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压得她几近无法呼吸。
苏季扬对她那样好,一开始她只以为,苏季扬不过也是拿她做个玩物,一个玩意儿,捧在手里,过两天扔了,便也碎了。
却一桩桩感受着,身体贴近的悸动,他促狭地将她搂在怀中,大张旗鼓给那么多人瞧见,像是向人得意洋洋地炫耀她。
他搂着她在风中饮酒,风一吹,酒香气也掀翻了一切背后的阴谋。他的胸膛其实十分柔然,在放松时,整张脸也不是那么的冷酷无情。他也会笑,也会生气,也会难过,也会感到,孤独。
南央跌跌撞撞跑出门去,在这豆蔻芳华的年纪,从前她只懂得憎恨、隐忍,心中充满了不那么成熟的阴谋诡计。
如今,情感的种子也像是在她身上懵懂地发芽,她想起那天夕阳下那个让人有些依依不舍地拥抱,她也想永远地那样抱着她的苏大人,张牙舞爪。
苏季扬的房间里,灯尚且亮着。
苏府的下人见惯了她的出入,并无阻拦,于是她推门进去。
苏季扬正坐在书桌旁,一脸疲惫。
瞧她进来,却也只是冷笑一声,换上了人前那张拒人千里的高傲皮囊。
“如何,计谋不成,因此今日要进来提刀杀了我?”
南央心下一酸,又流出泪来。
她将门重重地闭上,门外的人皆是一惊。
然后,她当着苏季扬的面,开始伸出一双颤抖的手,轻轻解开衣带。
外衣旋即剥落在地,露出里面洁白无瑕的裹胸。
原来是沉重的布条,每日用力一裹,忍受着束缚的疼痛。
她开始找到布条结扣的一角,然后将那布条沿着开头,一条条剥落下来,露出的皮肉都带着血红的淤青,层层叠叠。
苏季扬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动作,手心却在宽大的衣袖下攥紧。
多疼呀,这个丫头。
南央咬着牙,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如今她浑身无一丝遮掩地站在他的身边,声音虽带着哭腔,却也固执倔强:“苏大人,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
“如你所见,我对你有所隐瞒。但是,我从来没想过害你。”
“句不要脸呢。不过,我向来就是不要脸面的。”她上面一步,伸手便抓住苏季扬藏在袖口的手,苏季扬立即松开了拳。
她抓起那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身上,摩挲过每一寸皮肤,包括那被裹得发红起皱的胸前,如春笋般生长的地方。
苏季扬的手微微一颤。
“苏大人,我很喜欢你。我曾无数次奢望过,如果有一天,我能是一个姑娘的身份,我就嫁给你。可是我又知道,这是奢望,因为你虽待我好,却不大可能娶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又从太监变成姑娘的人。这个谎,无论如何我都难以圆回去。”
苏季扬的手仍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饶是天下无所不能的苏大人,也从未赤/裸/裸地面对这样一个鲜活的姑娘。
她,她喜欢他……
南央擦了擦眼泪,坚强地闭上了眼睛,一脸悲怆道:“如今,我终于能将真实示你,便也不再怕死了。现在,你便杀了我。死之前,能见心爱的人最后一面,我便什么都满足了。 ”
苏季扬噗嗤一声笑了,望着这姑娘的眼睛偷偷眯起一条缝,似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果然,本朝太监之狡猾,无人可比拟。
本朝太监之不要脸,也无人可比。
苏季扬将手抽出来,并无想杀了她的意思,却仍故意板着脸,压低了声音道:“我怎么会轻易杀了你呢?你的错处,自然要你加倍奉还。”
面庞依然仿若这么多年,在外示人的模样,笑里藏刀。
罢,苏季扬转过身去,却微微叹了口气,从床榻上抓起锦被拎过来,将南央包的严严实实,然后抱起她,放在了榻上。
“老老实实裹着吧,不许开被子。”他命令。
南央鸡啄米般点点头。
然后苏大人走出了门去,想是出去办事,一会儿便回来。
南央如茧一样裹在这里,借着微弱的灯光,瞧他床榻上的一切。
都是华丽贵重的东西,都温柔舒适,如他的手他的胸膛。
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往何处走去,她知道方才的话,大部分都是真的,因为她的确不要脸面地喜欢苏季扬。
然,也有一部分献媚讨好,因为她还想活着,至少活过今晚。
活到明天,无论如何,或许就能做成那件事。那件支撑她在太监堆里忍着恶心,苟且偷生这些年地事。
如若做成,当下她便死而无憾。
如今成了这个局面,以她的猜想,若苏季扬当真心软,暂时原谅了她。她又如今露了身份,无论是出于愤怒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待他回来,大概率是会要了她。
这么一想,对明天的死亡便更加无憾了。
临死前夜,还能与心爱的男子在床笫欢好,倒也不负活了这一遭了!这么来,她是这么多年认识的所有的太监里最幸运也最幸福的那一个,因为这桩事,在太监堆里,那是比死活还厉害的大事,无人能办到。
若是去地下做了亡魂,又能和那些兄弟们吹牛了。
正胡思乱想着,苏季扬推门进来,神色似有疲态。
“苏大人,你要我给你宽衣吗?”
南央如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一样,登时就来劲了。
苏季扬又摇头,“你知道吗,寻常人家的姑娘,从不会这么不要脸面。”
南央的眼睛圆滚滚的,睁大了,神采奕奕地看他,“脸面又有何用,我马上就要死了。将死之人,若还不能大胆地出自己心中所想,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你如今所想,是什么?”苏季扬挑眉,半威胁道:“实话,不必再拿那番讨好我的话哐我,我要听实话。”
南央点点头,“以下我所,一定句句属实,请苏大人放心。”
“第一,我明日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因此我想活到明日,如你要杀我,请宽限一日。”
苏季扬笑了,这件大事,漏洞百出,她还真当还有机会。
“第二,我想要苏大人。”
她仰头望着他,一脸的认真,毫无谎痕迹。
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要我为你做何事?”苏季扬反问。
南央鼓着腮帮子,大声嘲讽:“苏大人久经官场,怎么连这个都听不懂?”
苏季扬一愣。
“我想要你,就是想要你宠幸我。如果你再问我,何为宠幸我,那便是如此,你宽了衣,上来,也与我一同卷在被子里,那时,你便明白。”
她一口气完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睁大了眼睛,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瞧着他,让他的一举一动无所遁形。
生平第一次被赶鸭子上架的苏季扬,脖子根竟然有些发红。
他从未娶妻,不近女色。从前,也有无数想攀附他的人,也曾将美女送上床榻,也曾见过进门就宽衣的美人。
但他知道,所有人都在暗中想拿捏他的把柄,一切都是架在他脖子上的暗刃。况且美人皮相虽好,但无真心。
从无一个女子,以真心待他。因此那些皮肉欢好,于他而言,皆无什么可稀罕的,不要便不要。
如此算来,于此事上,他竟无任何经验。
她倒是明白!
他冷哼一声,语气带着丝丝怒意,“你年岁不大,却又如何明白这些?”
南央得意道:“这便是你不懂了。人间之事,最不可得者,便最使人向往。太监堆里,无论年岁多,这件事情永远是不可得之事,因此也是他们讨论最多之事。耳濡目染,我自然懂得许多!”
“所以,苏大人,可能满足我的两个愿望?”
--------------------
作者有话要:
这篇快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