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叛乱
许是期待了太久,等到真正实现了的时候,总有一种恍若如梦的错觉。
赵宁也不例外。
她这一晚上睡得极为不安稳,总是梦到上一世凄凉死去的场景。
梦到她一个走过那长长的黄泉路,路的尽头白雾茫茫,满头银发的老婆婆递给她一碗汤,着前尘尽忘。
赵宁摇摇头,她不想忘。
然后就有鬼上来按着她的肩膀,将那孟婆汤灌进她嘴里。
孟婆汤入口辛辣,像一把利剑一样穿破她的心肠,她痛得浑身发抖,脑海里那一抹红衣越来越淡,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梦醒了。
赵宁大口地喘着气,一只温暖的手掌便敷在她额上,耳畔传来展昭关怀的声音:“做恶梦了?”
展昭英气的脸近在咫尺,他呼出的浅浅的气息还能扫在她脸上,赵宁掐了自己一下,是疼的。
“恩。”
展昭便调整了一下身体,将她揽在怀里。
赵宁头埋在展昭胸口,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心渐渐开始平静下来,她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上一世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一世,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展昭。
不是因为赐婚,而是展昭确确实实的喜欢她。
这就足够了。
梦中压抑的哭不出来的难受渐渐散去,赵宁用脸蹭了蹭展昭的胸口,然后就感觉展昭搂着她的肩膀一紧,上方就传来了展昭轻笑的声音:“你有力气了?”
赵宁脸上一红,展昭的身体就压了过来。
赵宁勾住了他的脖子,理智被碾碎的那一刻,赵宁迷迷糊糊地想,展昭果然对得住南侠的称呼,体力可真好。
赵宁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阳光透过茜纱窗照了进来,给屋里铺上一层暖暖的光。
床上已经没有了展昭的身影。
赵宁翻了个身,床幔便被拉开了,原来展昭早就起来了,穿戴的神清气爽,他站在外面,问赵宁:“你要不要起?”
赵宁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揉了揉眼,余光便撇到展昭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赵宁也跟着他的目光瞧了一下自己,这一瞧,脸便红到了耳根。
秋日还没有完全褪去夏季的炎热,她因觉得有些热,两只胳膊便露在外面,横在锦缎背面上面,越发显得肌肤胜雪,光洁如玉。
只是在那光洁白皙的肌肤上,有着点点的红印。
经过昨天晚上以及今天早上的经历,赵宁自然是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当下便往被子里缩了缩。
“你别看。”
赵宁声道。
“恩,我不看。”
展昭话里的笑意太过明显,以至于让赵宁生出了一种自己怎么没在他身上留下点痕迹的懊恼。
赵宁又一点一点从被子里探出头,微微露着脸与手掌,冲展昭甜甜一笑,道:“你过来点。”
赵宁好看的眼睛盈盈的,她的心思太过好猜,展昭笑了一笑,就走了过去。
“再近些。”
待展昭做到床畔,俯下身来,赵宁便双手搂着展昭的脖子,冲着他脖颈的位置,狠狠地吻了上去。
她的呼吸浅浅的,带着特有的淡淡檀香味,展昭呼吸一滞,手掌便拂上了她柔软的发。
赵宁吻得很认真,松开唇,看那吻痕成醉人的红。
展昭歪着头摸了一下那位置,眉头一挑,看满面羞红的赵宁,道:“这下旁人要笑你了。”
赵宁一怔,看了看她亲吻的位置,恰恰是衣领遮不到地方,这下脸更红了。
门口响起了侍女的声音:“公主,驸马,热水烧好了,现在要送过来吗?”
“送进来吧。”
称呼上的改变,让展昭略有些不适应,停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驸马的称呼是在喊他。
侍女们将水送到耳室,展昭伸手去捞床上的赵宁。
赵宁避了一下,声道:“别...你出去。”
她现在什么都没穿,纵然昨夜今早与展昭发生过极为亲密的关系,但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展露自己。
展昭笑了一下,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在赵宁的惊呼中,随手从床上扯了她的衣服,略微遮一下身体,抱着她走进耳室。
浴桶里的水温度正好,侍女们放上了花瓣,展昭将赵宁轻轻将她往里面一放,她便连忙调整身体背对着他,声音期期艾艾的:“我...我要侍女。”
她白若美玉的背上也有着几个浅浅的吻痕,那是昨夜他俯在她身上留下的。
想起昨夜的疯狂,展昭眸中一闪,轻咳一声,道:“好,我出去。”
听到展昭的脚步越来越远,赵宁才敢慢慢转过了身。
她身体每一处都留着他的痕迹,甚至她还能感觉到,有东西流了出来。
守在门口的侍女见展昭出了门,纷纷进屋。
珠帘晃动,赵宁忙道:“别...”
“别进来。”
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她只瞧了一眼,便让她脸红心跳不已了,她可不好意思再叫旁人瞧了去。
赵宁有些不敢看自己的身体,匆匆梳洗完,便要起身,奈何还未站起来身,脚下一软,身体又滑进了浴桶。
在床上与浴桶中坐着尚觉不显,想要站起来时,赵宁才发觉,她身上一点力气也无,浑身酸软无力,细细的腰肢更像是要断了一般。
再想想神清气爽跟没事人一样的展昭,赵宁咬了咬唇,觉得习武真好。
赵宁强撑着力气穿上里衣,才叫侍女进来伺候她穿衣。
侍女扶着赵宁去梳妆台前梳妆。
嫁为人妇,便不能再梳以前的发型了。
手巧的侍女给她梳上了妇人鬓,展昭坐在一旁,看着尚显稚嫩的赵宁梳着成熟的云鬓,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宁尚是第一次梳这种发型,听展昭笑了起来,不免有些紧张。
展昭看出她的紧张,便道:“好看。”
赵宁这才放下心上。
陪着赵宁嫁过来的侍女侍卫众多,其中便包括了给展昭添了不少堵的张昆,以及做得一手好饭的方海。
方海怕赵宁饿,先做了他拿手的奶黄包,叫侍女先送了进来,给赵宁填填肚子。
那一碟的奶黄包太过熟悉,以至于让展昭想起了在陈州软红堂不大愉快的经历。
那次的经历将展昭雷得外焦里嫩,一连好几日都梦到那奶黄包。
侍女退了下去,赵宁拿起了一个奶黄包,又递给展昭一个。
展昭嘴角微抽,接了过来。
奶黄包手感很好。
展昭忍不住往赵宁胸前瞄了一眼,空空如也,与赵宁未嫁前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插了个十万八千里。
展昭曲拳轻咳,忍不住问道:“你很喜欢这种奶黄包吗?”
赵宁彼时刚咬了一口,见展昭一直盯着她看,便道:“其实也不大喜欢的。”
赵宁觉着,既然成了夫妻,那就要坦诚相待,以往的事情,告诉展昭也没有什么。
于是从碟子里拿了一个完整的奶黄包,对着自己比划了一下,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以前,我是这样用的。”
赵宁很是坦白,倒是叫展昭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赵宁拿开奶黄包,看着展昭,松了一口气,道:“以后就不用了。”
展昭微微一怔,顺嘴便问了一句:“为什么?”
赵宁笑得两眼弯弯,道:“我都嫁给你了,自然不需要再用啦。”
展昭:“...”
赵宁道:“我在话本里看到过,男子喜欢丰满的女子。”
“你是不是也是这样?被我骗了呀?”
展昭扶额,看着面色有几分自得的赵宁,忍不住揉了揉她软软的脸。
侍女们鱼贯而入,送来了美味而又丰盛的饭菜,展昭与赵宁一边笑,一边吃着饭。
吃完饭之后,便是随着赵宁嫁过来的侍女侍卫们前来叩拜展昭与赵宁。
展昭与赵宁这边如胶似漆,一派春/光无限,然而其他人那里,明显就不是这样了。
首当其冲的便是开封府。
开封府拖着案子不办,去给展昭赵宁筹备婚礼的事情,让李太后极为不满。
在这几个月时间,李太后将包拯念叨得瘦了好几斤,眼看着便要与颇有神仙风骨的公孙策为伴了。
展昭与赵宁的婚事一完,包拯立刻就着手调查当年的狸猫换太子之事。
当年刘太后与李太后同时怀孕,先帝赵桓谁先生下儿子,便封谁为皇后,她所生下来的儿子,自然也就是大宋朝以后的太子。
李太后比刘太后早一步生下赵祯,被刘太后让寇珠用剥了皮的狸猫换了去。
寇珠当初把赵祯抱走之后,将他交给了太监陈琳,让陈琳抱出宫去。
恰逢八贤王过寿,先帝赵桓派陈琳去御花园中摘寿桃送与八贤王,陈琳便将赵祯放在装寿桃的盒子里,带出了宫,交给了八贤王,让八贤王抚养。
后来刘太后也生下了一个儿子,赵桓便立他为太子,立刘太后为后,这原本也是不错的,谁知这太子长到六岁竟然一病死了。
赵桓年过半百才得这一个儿子,经此击之后,大病了一场。
赵桓自知年事已高,已没有可以再次让嫔妃怀孕的能力,为保大宋朝江山稳固,便动了过继宗室的孩子为太子的心思。
恰逢八贤王来皇宫探视赵桓,赵桓便让他领他的儿子瞧瞧。
八贤王便把赵祯领了过来。
赵桓见赵祯顿感亲热,于是便立了赵祯为太子。
当年的狸猫换太子的寇珠早几年便死在了宫中,刘太后与八贤王根本不会袒露当年之事,为今只有一个陈琳,或许还会帮助李太后。
包拯理清思路之后,便亲自入宫找了陈琳诉此事。
陈琳虽为太监,但为人忠义仗义,曾多次帮助包拯,因而包拯对他的印象极为不错。
包拯觉得,只要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陈琳必然也会帮他的。
然而这一次,却出乎了包拯的预料。
包拯刚刚开口,陈琳便连连推不知。
包拯忍不住皱眉道:“陈总管,如今世上只有你能还李娘娘一个清白了,你若是也不愿帮她,那时间便无人能帮她了。”
陈琳听包拯的恳切,思及包拯以往的行事作风,陈琳劝道:“包大人,有些事情,并非一定要分个是非对错。”
“陈总管!”
包拯道:“世人若都如你的想法一般,那这世间,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公道!”
陈琳叹息道:“包大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刘太后权倾朝野,威震天下,若你执意要查此事,她会如何看你?”
包拯向金銮殿的位置一拱手,声音凛凛:“包拯做事,只看对错,不问后果!”
“若包拯是贪生怕死之徒,又怎会执掌开封府、做这御铡三刀?!”
月色从夜幕中探出头,满天星辰隐在它的光芒后。
包拯一连找了陈琳几日,再加上赵祯从大相国寺回宫之后,态度便有些微妙,郭槐觉察出了不对劲,担心当年狸猫换太子事情败落,思虑之下,便派了杀手来杀陈琳。
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谁知就被展昭救了下来。
展昭本来正在休婚假,包拯担心事情败露,刘太后会对陈琳下杀手,于是让张龙给展昭递了个消息,让他去留意陈琳的动静。
这一留意,便救了陈琳一命。
陈琳死里逃生,明白包拯调查狸猫换太子的事情被刘太后知晓,所以他才会被郭槐派人追杀。
陈琳想起先帝赵桓当初交代他的事情,闭上眼,满面疲惫,对包拯道:“咱家可以帮包大人还李娘娘一个清白,只是有一点,包大人需答应我。”
包拯道:“陈总管请讲。”
陈琳愿意帮助他,这是再好不过,只要陈琳不提出特别难办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陈琳缓缓道:“包大人需不得伤害刘太后。”
包拯一怔,正欲想问,却听陈琳又道:“若是不然,纵然咱家被刀斧加身,也不会吐露当年之事。”
包拯低头想了一会儿,道:“陈总管,兹事体大,包拯不敢向你保证。”
“刘太后的事情,只有当年天子才能决断。”
想起刘太后对大宋朝做出的贡献,若没有她,大宋朝只怕在先帝赵桓去世时,便乱成一团了。
因而包拯道:“不过包拯可以答应总管,真相大白之后,包拯会在陛下面前,替刘太后求情。”
包拯的为人,陈琳再清楚不过,既然他出此话,在案件之外,必会在紧要关头保刘太后。
陈琳再无后顾之忧,长叹一声,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
陈琳的话与李太后的话基本一致,包拯再不疑有他,当心便要进宫向赵祯汇报。
包拯走得太急,以至于没有发现,陈琳在他走后,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痛惜与无奈。
包拯向赵祯汇报完狸猫换太子的进展之后,表示需要将郭槐带回开封府审讯。
赵祯犹豫了一会儿,道:“只怕太后那未必肯依。”
刘太后一手遮天,若想带走她的人,纵然尊贵如赵祯,也不得不思虑再三。
包拯道:“不若您找个借口,将郭槐招来,臣私下带走,并不惊动太后,也就是了。”
赵祯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于是叫了个机灵的太监,赵宁出嫁,他悬心不下,让郭槐去公主府上走一趟。
太监来到刘太后的宫殿,弓着腰明了来意。
刘太后坐在衣裳,伸着手,让宫女们给她染着蔻丹,太监完了话,她微微抬眉,瞧了太监一眼,不过是再普通的一个眼神,就叫太监两股战战,额间生汗。
刘太后收回了目光,让人叫来的郭槐,让他去走一趟。
郭槐跪在刘太后面前,欲言又止:“太后...”
刘太后淡淡道:“你去吧。”
“怕什么?”
她像是给郭槐听,又像是给跪在面前发抖的太监听。
郭槐跟着太监去了赵祯宫殿,领了差事之后,便跟着包拯一同出宫。
轿子并未将他抬往赵宁的公主府,走到开封府门前便停下来了,张龙撩起轿帘,大手一挥,道:“郭总管,请吧。”
郭槐闭了闭眼,拂尘一挥,大步走了进去。
到了堂上,无论包拯什么,郭槐只是不认,更是巧言诡辩,一连几日,包拯与公孙策束手无策。
在堂上站了几天的展昭回家跟赵宁起此事,他以往倒是瞧了郭槐,重刑之下,咬人不认,这种心智,着实强上常人太多。
赵宁听着展昭起郭槐的事情,想起了刘太后那日在大相国寺与赵宁的那番话,那日刘太后泰然自若,话里似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赵宁疑惑不已,铁证如山之下,刘太后又会怎么去翻盘呢?
赵宁忍不住想起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包拯是夜里将死了个寇珠从地府放了出来,让她跟郭槐当堂对质的,这一世,是不是也是如此?
赵宁并没有疑惑太久,这日展昭回来,便向赵宁起了开封府的事情。
公孙策找了一个与寇珠极为相似的女子,夜间来勾着郭槐实话。
郭槐一见之下,果然心惊不已,但又很快恢复了理智,察觉出那女子并非寇珠。
人是有影子的,而鬼魂是没有的。
郭槐当下便大笑包拯用一民间女子来哄骗于他。
正当郭槐大笑的当口,一阵阴风扫过,展昭站在堂上,只觉得浑身发冷,寒气入骨。
明明大堂里什么也没出现,郭槐却开始胡言乱起来,公孙策趁机将他的话记录了下来。
公孙策记录完毕之后,那寒气森森的雾气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寇珠心愿已了,如今终于可以放心投胎转世了。”
寇珠的话让展昭颇有些感触,展昭讲完,便问赵宁:“你相信这时间真有轮回吗?”
赵宁想起上一世的事情,道:“相信的。”
她用了两辈子才跟展昭走到了一起,她如何不信?
怨气太重的人,是投不了胎的。
赵宁笑眼弯弯,道:“若是不能跟你在一起,我纵然死了,也不会瞑目的。”
赵宁虽然在笑,但话里的果决,让展昭心疼不已。
赵宁是极为喜欢他的,爱他甚于生命。
这个事情,展昭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展昭揽赵宁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傻瓜。”
郭槐的状词被包拯呈了上去,赵祯看完之后,陷入了沉默。
原来他的生母真的是李妃,而不是八贤王与八王妃。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视八贤王与八王妃为生父生母,也十分的孝敬刘太后,然而谁能想到,他的生母另有其人,在民间孤苦无依地过了二十年。
而他倾心相待的八贤王八王妃,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拒绝将此事大白于天下。
更有甚至,他一直敬重的刘太后,竟是他的仇人。
赵祯无力地坐在龙椅上,疲惫地闭上了眼,他挥手让包拯出去,他想自己静一静。
时间的沙漏被重新倒置,太阳跌入云头,月色从夜幕中升起,悲悯地看着世人。
赵祯睁开眼,道:“摆架金华宫。”
太监们尖细的声音在皇宫中回荡,金华宫琉璃灯盏盏,刘太后和衣半躺,手里捧着一本三国志,带着鎏金护甲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着书页。
赵祯来到殿里,宫女们为刘太后加了一件外衣。
宫灯盏盏,将赵祯的面容照的半明半暗,刘太后挥手,在殿里伺候的太监与宫女尽数退去。
宫女太监退下之后,赵祯迟迟不话,刘太后便也不开口。
一阵寂静之后,赵祯终于沉不住气,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他尊敬了二十多年的太后,道:“当年的事情,朕都知晓了。”
“恩。”
刘太后面色一如从前,简短一个字音,让赵祯微微皱眉。
赵祯道:“您...”
“您不算解释一下吗?”
刘太后抬眸,锐利的目光逼得赵祯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刘太后道:“解释如何,不解释又如何?”
刘太后强硬的口气让赵祯的目光又暗了一分。
“当年之事,确是哀家做下的。”
赵祯胸口一紧,袖子里的手指握成拳。
刘太后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强势逼人,永远不会因任何事任何人去妥协。
当初之事,她害得他无法与先帝赵桓父子相认,害得他生母流落人间二十年,她今日提起,话里却一丝内疚也无,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在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你既然已经知晓了,那便知晓吧。”
刘太后起身,将书放在桌上,准备起身回寝宫。
她平淡的口气与毫不在意的态度,将赵祯多日来积压的脾气点燃。
“母后!”
赵祯颤声道:“您心里难道一点愧疚也没有吗?”
刘太后的背影一顿,转身看了赵祯一眼,淡淡道:“没有。”
“哀家上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大宋朝的黎民百姓。”
“可是您对不住朕!”
赵祯道:“还有朕的...”
刘太后注视着赵祯,冷冷地断了他的话:“哀家最对得住的,就是你!”
“你八岁登基,懵懂无知,哀家顶着天下骂名,为你辅政铺路,弹压诸王,恩施群臣,若无哀家,你坐的稳这天下之主么!”
赵祯脸色煞白,退了一步。
刘太后的是实话,没有刘太后,他一个八岁幼儿,只怕还未暖热龙椅,就被周围如狼似虎的王爷或异族们从龙椅拉了下来。
他明白刘太后对他的好,对他的重要性,所以他一直很听刘太后的话,哪怕有人私下议论,他只是个傀儡皇帝,他也只是听听,并不放在心上。
刘太后见赵祯脸色巨变,从他身上收回了目光,瞥了一眼被她放在桌子上的三国志,脸色有几分寂寥,道:“曹孟德有一句话的不错:假设天下无有孤,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哀家,也可这样。”
“天下若无哀家,称王几何,称帝几何?”
完这句话,刘太后头也不回,走进了寝宫。
赵祯像失去了浑身力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他没想跟她吵起来的,他只是想来问问她,她若是略微口气软些,他便不再追究这件事,毕竟她养了他二十年,手把手教他朝政。
赵祯甚至想好了,让包拯将此事推在郭槐身上,由郭槐一力承担也就是了,他仍会尊她为太后,让她享这无尚尊荣。
而他的生母,他虽然会接进宫,但不会叫她俩住在一块,省得两人相见了,心里不痛快。
他一切都想好了,只需她句软话,他就将后路摆平,然而她一句也没有,言辞激烈一如从前,从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也不对任何人服软。
她像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独自倚在角落取暖,不需要任何的帮助。
有人想要帮助她,却被她刺得满手是血。
赵祯闭上眼,泪水从他眼角滑落,落在他华美的衣服上,很快消失不见。
月挂中天,赵祯又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比夜色还要寒,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他缓缓道:“宣,禁卫军首领。”
是夜,刘太后被禁足金华宫,她的寝宫外,由禁卫军层层把守。
金銮殿上,她垂帘听政的珠帘与凤椅,被赵祯让人撤了下去。
群臣你望我,我望你,而后站出了一个人,向赵祯觐言,此举有违孝道,不合礼制,劝他赶紧向刘太后道歉。
赵祯冷眼道:“她害得朕的生母在民间流落二十年,饮尽风霜,朕此举,已是极为仁善了。”
包拯出列,讲明当初刘太后派人狸猫换太子之事。
众臣垂首无语。
追随刘太后的几位臣子想为刘太后喊冤,奈何铁证如山,半点案底也翻不过来,只好作罢。
赵祯又让钦天监选日期迎李太后回朝,没过多久,李太后风光还朝。
八贤王与八王妃拒绝坦白当年狸猫换太子之事,李太后对此深感不满,命妇入宫拜见她之时,她便给狄岚办了个难看。
狄岚想着此事确有自己的责任,堪堪压下与李太后大吵出口的心。
狄岚忍着气刚刚坐下,赵宁与南星作为两个晚辈,前来拜见李太后,李太后仍记恨着南星出口呛她之事,以及赵宁的金镶白玉锁让她的义子义女吃了好大的亏,如今还被关在大牢里,她求了赵祯几次,赵祯也不放人,因而便把气撒到了赵宁身上。
李太后还未完,赵宁便站起了身,南星右手掌心握着剑,剑身发出一声轻吟,狄岚也重重地把茶杯一放,当下便带着两个孩子出了皇宫。
此事将李太后气得不轻,在赵祯面前嚎哭了一通,狄岚霸占了她多年的生母位置不,如今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居然还甩她的脸色,狄岚如此行事,叫她如何在宫中立足。
赵祯素来是个心软的人,被她哭的没办法,又问了那日的宫女,确实是狄岚当众没有给李太后面子。
赵祯便叫人往八贤王府递了信,让狄岚带着赵宁与南星,前来给李太后道歉。
传信的太监刚刚完话,便被王府的侍卫了一通仍在马路上。
八贤王双手叉腰,大骂出口道:“想欺负孤王的人,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惹急了孤王,孤王便要请出太宗皇帝赐予孤王的金锏了!”
太宗皇帝赐的金锏一出,上斩昏君下诛佞臣,太监惹不起,灰溜溜地回到皇宫,哭着向赵祯回话了。
此事未平,又出了一事。
刘太后的娘家兄弟刘美,因一件事而惹得赵祯大怒,赵祯褫夺刘太后给刘美的房屋财产之后,又将他贬回庶人,逐出了东京城。
事情传到宫中,刘太后彼时正在看着三国志,刚看到诸葛亮为报昭烈帝刘备的知遇之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几伐中原,终于耗得油尽灯枯,星落五丈原。
诸葛孔明,号卧龙,不世之奇才,得此下场,可惜可叹。
刘太后放下书,抿了一口茶,对来汇报消息的人淡淡道:“哀家知道了。”
来人道:“那您...”
刘太后扫了他一眼,他便没敢再继续下去。
茶杯被搁置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刘太后眯眼瞧着外面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缓缓道:“有人会比哀家还着急,且等着吧。”
襄阳城,襄王府。
赵爵脱去了藩王衮袍,换上了雕着蟠龙的黑金甲。
已经回到襄阳城的赵无眠手里捧着赵爵的狮盔,犹豫出口:“王爷,此时并非出兵的良机。”
赵爵的目光明明暗暗,眸子如古井深潭一般幽深,叫人一眼瞧不到底。
赵爵道:“孤不想再等了。”
他已经做了四十年的襄阳王了,东京梦华,他渴望了太久太久了。
为了这个梦,他花费了无尽的人力物力,甚至还将竹叶青折在了里面。
赵爵目光一暗,对赵无眠伸出了手。
赵无眠见赵爵态度坚决,不敢再劝,将狮盔递给他。
赵爵伸手接住,戴在额间。
赵爵站在城楼上,赵无眠的声音响彻云霄:“太后纲纪四方,进贤退奸,镇抚中外,于江山社稷实有大功,如今皇帝昏庸,不辨忠奸,竟将太后囚困于宫中,逐其兄出东京,为子为君,昏聩与此,实非我赵家江山之福!”
“我朝天下,能者居之,太/祖皇帝传位于其弟太宗皇帝,此便为例!先帝曾有密旨,赵祯非他亲生,若此子可辅,则要王爷辅佐他为帝,若不可辅,王爷可取这江山!”
“而今赵祯昏聩,苛待太后,逼迫八王妃,听信人,忠奸不辨,以致狼心狗肺之徒、奴颜卑膝之辈秉政执朝!其罪天下可共伐之也!”
赵无眠将手里的银枪一举,爆喝道:“儿郎们!随王爷杀入东京,诛昏君,杀佞臣,迎我王为帝!”
旌旗飘飘,遮天蔽日,赵爵领二十万兵马,下襄阳,一路往东京逼去。
————————————
昆仑关,将军府。
杜宇纤腰袅袅,倚在狄青旁边的椅子上,不断对着他的侧脸吹着气。
狄青彼时正在看狄岚写给他的家信。
看完之后,拿起信封堵住杜宇吹气的唇。
杜宇啪地一下拍下信封,手指把玩着长发,道:“将军,襄阳王已经反了,你何时去杀他呢?”
狄青瞥了一眼杜宇,目光微冷。
杜宇又很快改了口,道:“哎呀,我错了。”
杜宇右手如蜻蜓点水一般,中指点着桌面。
她的手指一点一点从桌面游离,碰到了狄青坚硬的盔甲。
狄青隔着她的衣袖,捏住了她的手。
杜宇眼角一挑,道:“将军,您若是再不出征,只怕赵爵就做了这天下之主了。”
狄青依旧没有话。
杜宇叹息,道:“想来是我想错了,你没有那么爱姐姐的。”
“明明知道姐姐是赵爵害死的,你也不愿意去替她报仇。”
狄青握着杜宇的手指微微一抖。
杜宇身子前倾,与狄青对视着,道:“你可知我姐姐是怎么死的?”
“是断肠。那种□□最是磨人,一点一点将人的内脏化成脓血。”
狄青瞳孔骤然收缩。
“我姐姐,是活生生疼死的。”
狄青松了杜宇的胳膊,疲惫地闭上了眼,道:“陛下,并未诏集我回京勤王。”
杜宇拍案而起,手指猛地戳了一下狄青的额头,道:“你是不是傻?!”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顾忌着赵祯有没有诏你?”
狄青道:“无诏领命回京,是为谋逆。”
更何况,他是八贤王的舅子,身份更为敏感,若他此时回京,只怕会被人认为是迎八贤王为帝,而非勤王回京。
届时他兵临城下,前有赵爵的二十万大军,后也有戍守京师的数十万禁卫军。
两军夹击下,他死的比赵爵都快。
他死尚是事,自从军以来,他就没算活着回去。
只是有一点让这数十万的戍边军,陪着他一起送死。
赵爵就是料到他身份敏感,无诏不回京,才会如此胆大,领兵直逼京师。
赵爵叛变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昆仑关,想来也已经传到了东京城,赵祯召他勒兵亲王的圣旨,应该不日便会到达。
他现在做的,便是等,等赵祯的圣旨,只待赵祯圣旨一到,他便立即领兵出征。
可一连过了数日,赵祯的圣旨还是未到,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狄青眉头微皱,门外就传来了士兵的声音:“圣旨到了!”
狄青瞬间睁眼,一整盔甲,接圣旨,点兵出征!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大将军狄青,勤王归京。
杜宇也翻身上马,一身鲜艳的海棠红衣裳在一片盔甲中极为惹眼。
狄青皱眉,道:“你会骑马?”
杜宇纵马与狄青并列,两马并列而行,杜宇从她的马上跳到狄青的马背上,抱着狄青的腰,贴着他冰冷坚硬的盔甲,眸光一闪,道:“将军,我会的东西很多呢。”
作者有话要: 刘太后: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蠢作者一边哭唧唧地码字
一边给公司写策划做P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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