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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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了东子,我们的日子不变如常。

    随着《薰衣草》、《蓝色生死恋》等一众言情剧的热播,十来岁的我们,开始了一场幼稚的、关于“喜欢谁”的游戏。

    某天课间,大头悄悄凑近我:

    “何羽茜,咱班上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我抛给他一个白眼,表示不太想搭理。

    大头见我不理他,便:

    “要不,我和你交换秘密吧!”

    我挑眉,示意他继续。

    “她是1班的张雨萱,我最近觉得她很可爱。”

    我瞥他一眼,惊讶地发现他白皙的脸上竟然有了红晕。

    大头其实头也不算大,只是刚开始和他做同桌那会儿,他理了个蘑菇头的发型,那时候的他又瘦瘦的,显得一颗大脑袋格外醒目,于是便有了这么个外号。

    话大头也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他成绩优异,口才上佳,性格大方,阳光开朗,是学校文艺演出的御用主持人,他口中的张雨萱,就是经常和他一起主持认识的。

    我忽然觉得很有意思,大头哪是真的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呢?

    其实,他就是想找个人分享他的喜欢罢了。

    大头的这番坦白,让我窥探到了他内心世界的一隅,有一种“啊,原来他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的窃窃和恍然。

    “轮到你了,快快!”

    大头催促我。

    “那个……

    我和张雨萱一起上校外辅导班哦!”

    只要我转移话题的速度够快,大头就问不到结果。

    果然,大头还是对张雨萱的事情比较感兴趣,我们讨论了没一会儿就上课了,关于我喜欢谁的话题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大头偷偷告诉我,年级里玩得好的一帮男生曾经聚在一起讨论过“喜欢谁”这个话题,并滔滔不绝地向我透露一组组“CP名单”“你知道大弘和东子都喜欢谁不?”

    大头凑近我,悄悄地问。

    别,他这么一问,倒激起了我的八卦之魂,我也很好奇,这俩人的审美眼光怎么样。

    “大弘喜欢的人——”大头故意拉长话音,炯炯地盯着我: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啊谁啊?”

    我转头看看四周,猜测着每一个可能目标,大弘那么单纯一孩子,居然也有喜欢的人了。

    “这都猜不到,算了,你自己领悟吧。”

    “领悟你个大头鬼!”

    我拿起铅笔盒作势要他的头。

    “别别别……

    东子,东子的我!”

    大头连忙举起双手护住自己的头。

    “谁?”

    我自认为眼神凌厉地扫了过去,以作震慑。

    大头指指坐在我前座的顾怡静,并向我比了个“嘘”的手势。

    我的口风很紧的,我用眼神向大头示意,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八卦的那股子兴奋劲儿,好像被另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覆盖了。——日子流水般拂过成长的礁石,转眼就升上了毕业班。

    按照惯例,毕业班学生将有一次集体休学旅行,我们这届的目的地定在圆陀角,据那是全国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为了迎接日出,学校会在江边安排一场大型的篝火晚会。

    班主任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旅行安排,台下早已“嗡嗡”一片各自讨论起来。

    “正版磁带,谁有随身听,休学旅行的时候一起听啊!”

    后座的胖虎正拿着周杰伦新出的专辑《范特西》到处炫耀着,那是承载着一代人青春的音乐记忆,站在时光的下游溯洄从之,每一首“周式情歌”的背后都满载情绪,曲调一经响起便能“回到过去”“我有,下课先拿来听听!”

    只见顾怡静从书包里拿出最新款索尼随身听。

    啧啧,真有钱,众人云。

    “《哈利·波特与火焰杯》你们谁有书的,借我看看。”

    旁座周伟声问,彼时,黑头发的哈利带着他的魔法世界席卷了学生麻瓜的业余时光,谁不向往着能够收到来自霍格沃兹的入学通知书,穿过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乘坐喷着蒸汽的英伦火车,去奔赴一场奇幻的魔法学旅呢?

    可是“哈利·波特”系列图书一本比一本厚,也一本比一本贵,很多家长都不愿意花这么多钱给孩子买闲书。

    “我有,看好了给你。”

    顾怡静扬了扬绿色封皮的大书。

    啧啧,真有钱,众人云。

    我盯着顾怡静好看的后脑勺,突然有点羡慕,学校里漂亮的女孩很多,家境好的女孩也不少,性格开朗的女孩从来不缺,但像顾怡静这样既漂亮,家境好,又开朗、没有“公主病”的女孩,却并不多见,所以顾怡静是颗珍珠,耀眼,却又并不张扬。

    课间,音乐老师到班上来挑人,是为了篝火晚会要准备一个健美操节目。

    可能是我腿长手长,被选中了,一同被选的当然还有顾怡静。

    虽是学,但为了升学,毕业班大大的考试还是很密集的,排练无疑是个逃避考试的良好借口,我和顾怡静相视一笑,很有默契的交换得意眼神。

    可惜,相比较从练习舞蹈的顾怡静,我在肢体协调方面实在缺乏天赋,都跟着老师学了两天了,我的动作还是记不住,只能在队伍里滥竽充数。

    休息的时候,顾怡静主动来教我,她的动作很标准,体态又很轻盈,手臂伸展的时候就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我笨手笨脚的错拍动作在她面前相形见绌,为此我很沮丧。

    后来还是被老师发现了,她非常委婉地劝退了我,但学生的玻璃心还没有学会坚强,我一个没崩住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老师都被我整懵了,在尝试着好言安慰我几番未果后,她的耐心终于被耗尽,留下一句“没什么事就回去上课吧”就转身离开了。

    一个人的时候,更易胡思乱想。

    我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又被随之而来的担心覆盖住情绪,班上同学都知道我被选中跳健美操了,我这会儿回去上课,还不知道会被嘲笑成什么样子呢!

    就在我踟蹰不定徘徊在教室门外的走廊时,顾怡静远远地走来了,她笑眯眯地揽住我的肩膀:

    “走吧,回教室上课。”

    “你怎么没有排练?”

    我问。

    “毕业班啦,我妈一直让我好好复习来着,你都走了,我也就不留在那儿了。”

    顾怡静一脸轻松地。

    怎么可能?

    我腹诽,之前明明就因为不用上课考试开心得不行,不是吗?

    我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拉着她的手,推开了教室门。——学和初中,仿佛人生的分水岭,当你踏入中学校门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实实在在地与童年、稚气、无忧无虑这些美好的词汇告别了。

    十几岁的孩子大抵叛逆,如今回想起来,中学的那段时光,我的内心总是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怨气,对外界眼光的在意致使我常常陷入一种自我怀疑,但矛盾的是,这种自我怀疑又往往裹挟着没来由的自信。

    我的语文学得不错,作文常常被选作范文在班级朗读,但是我的理科极差,上课听不懂,做题一脸懵,上了初中后这种两极分化的情况更为明显,这大概也是我不断陷入自卑和自信漩涡中的原因。

    特别是初二新增了物理课,我的自卑感不断挤兑着自信,脸上的青春痘和雀斑也一度让我在照镜子的时候觉得伤感。

    就在我被青春期的情绪纠缠的时候,家庭矛盾也在升级,老爸老妈经常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吵得不可开交,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困惑着难道这就是成长的意义?

    让人们意识到人生并不总如孩童般无忧无虑。

    一天傍晚,我放学回家,隔着防盗门我又听到了父母的争吵,我想着书包里还有一张物理45分的试卷需要家长签字,更没有勇气踏入家门半步。

    在家门口踟蹰了一会儿,我决定离家出走。

    可是,我的口袋里一共只有2枚一元硬币,真是令人难堪。

    我要去哪儿呢?

    站在公交站台上,迎面开来一辆37路车,虽然这趟车我从没坐过,但却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上了车。

    坐在公交车上,看着夜幕慢慢降临,华灯初上,路上的行人匆匆碌碌地穿梭在夜色中,委屈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

    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吵架啊?

    我物理学得那么刻苦,可是为什么就是不及格啊?

    接二连三的痘痘什么时候消下去啊?

    公交车缓缓驶入终点站——江城开发区。

    人生地不熟,兜里又没有钱,该怎么回家呢?

    加上人烟稀少,我开始害怕起来。

    忽然间,我想起来东子的新家就在这儿不远,当时转学前他给我写过纸条,我一直记着呢。

    像是找到了救星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激动地顺着地址,步行几百米一片别墅区映入眼帘,一栋栋独立的洋楼还自带花园,可真是气派!

    沿着蜿蜒的鹅卵石径,我来到了东子家门前,明亮通透的落地玻璃窗,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精雕细琢的欧式家具,阶级差距这个概念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原本是知道东子家做生意有钱,但从没想过会这么有钱,一时间有些震惊。

    时间指向19点,我正犹豫着怎样委婉地表述我突然到访的原因而不至于太落魄,接着便看到东子骑着车从远处驶来,好久不见,看到他模糊的影子我竟然有些紧张,不知道再见面的第一句话该些什么。

    很显然,我站在暗处,东子没有看到我,他停下车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后座的女孩。

    女孩很漂亮,扎着高高的马尾,仰起头和东子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充满笑意,是我从学就羡慕的女孩儿。

    没错,那是顾怡静。

    学毕业后,我们分在了不一样的初中,之后一直靠书信联系着,信里她告诉我有了喜欢的男生,我还回信戏谑是什么样的男生这么幸运,能让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喜欢上。

    一时间,我的心情有些复杂,高兴的是看到了两个久违的朋友,复杂的是我还消化不了眼前的这段新鲜恋情,原来顾怡静喜欢的男生,那个幸运的男生,就是东子呀。

    脑海里突然就响起了阿杜的那首歌:

    “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看着他们有多甜蜜。”

    为了不破坏情侣间的晚间告别,我迅速扭头逃离了现场。——原路返回公交站台,零零星星有几个人在等车,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凉风呼呼地吹进我的衣领,所有委屈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眼泪扑哧扑哧地往下落,风一吹脸呲啦啦地疼。

    “妹妹,你怎么了?”

    耳畔响起一个温柔的男声,是一个17、8岁模样戴眼镜的哥哥,用一副关切的眼神看着我。

    “呃……”

    哥哥看上去不像坏人,我觉得不定可以向他求助,“我的钱包被偷了,回不了家,你能借我两块钱吗?

    给我地址,我保证回家后就把钱还你。”

    因为不知道如何向一个陌生人描述我离家出走的原因,所以我扯了点谎。

    “当然可以啊,不过以后钱包要注意收好哦,这么晚你一个人在外很危险。”

    哥哥很爽快地从兜里抽出一张五十元纸币塞到我手中,“还是坐出租车回家吧,爸爸妈妈一定等得很着急了。”

    我讷讷地不敢接收,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关怀太沉重了,爸爸妈妈从教育我,不能随便接受他人的馈赠,所以我伸出两根手指,认认真真地:

    “我只需要两枚硬币就行,这边有直达我家的公交车,谢谢哥哥。”

    好心肠的哥哥无奈地摸了摸头,“可我身上没有硬币啊……”

    “那我去旁边便利店兑换一下零钱,你稍等哈。”

    我拿过钱,飞野似地奔到店,又咻地赶回来,真的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自己跑成了一只疯狂的兔子。

    大概是看到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样子,觉得很有趣,哥哥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顶,笑眯眯地:

    “不用跑那么快,我又不赶时间。”

    我取了两枚一元硬币,将其他零钱一并归还给哥哥,并认真询问道:

    “哥哥,你给我留个地址吧,我到时候把钱给你寄过去。”

    “不用……”

    大概是看到我坚持的眼神,哥哥把话咽了下去,给我报了一串地址,我赶紧拿纸笔记下。

    37路车缓缓驶入站台,我登上车,从窗口向哥哥道别。

    哥哥朝我挥了挥手,随后招了一辆出租车,从公交车旁边快速经过,奔向了前方迷离的夜色中。

    虽已是深秋,但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温暖,以至于东子和顾怡静的恋情,都被我抛在了脑后。

    待我回到家,已是晚上9点多,家里黑漆漆的,后来才知道爸妈四处找我,都快急疯了,差点没去派出所报案失踪人口。

    虽然免不了一顿劈头盖脸地批评,但看到爸妈为了教训我唱双簧言归于好的样子,我心里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