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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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玥第一次见晏无崖那一年, 他十三岁。

    彼时他刚刚失去父亲没多久,才大哭过一场,粉白团子的一张脸上, 那对酷似君父, 墨如点漆的眼眸红得厉害,眼角下的一颗泪痣娇艳欲滴。

    她一时走了神, 还没弄明白玉清师叔是怎么没的时候,欧皇师尊长叹一声:

    ““玥玥, 你是咱们微尘宗的顶梁柱,为师年纪大了, 微尘宗的将来,全部都得靠你。”

    但凡宗门有什么大事儿,他总要对着花玥这样一句话。

    且完这句话, 等待花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果然不等她话, 他将晏无崖的手放在她手里, 又道:

    “以后你无崖师弟的将来也教给你了。”

    花玥因为上次去秘境捕杀妖兽受了点儿伤,闭关十五年,才出关连句话都没来得及,将一个与自己高矮差不多的少年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到了院子里坐了一下午她才反应过来, 师尊的是“以后无崖师弟的将来交给你了”而不是“无崖师弟将来就靠你了”他这是把整个师门都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丢给自己了!

    不过她向来少思, 什么天煞孤星也不甚在意, 不过是院子里多个人的事儿。

    况且若论起这个,她与镜镜相依为命这么多年, 比起晏无崖,更像是那个天煞孤星。

    而且玉清师叔从前待她十分的温和, 他如今不在了,自己替他照看一下孩子也没什么要紧。

    唯独镜灵担心:

    “主人那个不靠谱的欧皇师尊向来最爱忽悠你,这次指不定又将什么大麻烦丢给你。”

    花玥看着自被带回山峰后就坐在院子里发呆,生得乌发雪肤,唇红齿白的少年,目光在他雪白脖颈上像是被人掐出的痕迹上略过,十分的不以为然,“能有什么大麻烦,不过是个孩。”

    镜灵围着晏无崖转了一会儿,也没瞧出什么来,只是嘟哝,“他眼睛生得跟他们很像。”

    花玥道:

    “他们是谁?”

    镜灵愣了一下,随即了个哈欠,钻进镜子里,瓮声瓮气,“没谁。

    我睡会儿。”

    花玥抬头看天,星辰遍布,“嗯”一声,走到晏无崖旁边,道:

    “你困不困,不如,去睡觉?”

    沉默了一晚上的少年回头看她一眼,乖乖的点点头。

    花玥常年独自一个人住在一座名为苍梧的峰顶上,只有一间不大不的院子,里面也不过一间卧室,现在盖一间房子也来不及,便只好将他领进自己的卧房内。

    她扫了一眼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床,道:

    “你先凑合睡吧,等明日我再在旁边盖一间屋子给你。”

    她罢也不等他反应便出了门,算在院子里的百年大榕树上凑合一夜。

    谁知睡到半夜,她突然听到屋子里传来尖叫声,吓了一跳,立刻从树上跳下来进了屋子。

    床上和衣而睡的少年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双眼紧闭,两只手不停的在半空中抓着什么,哭得声嘶力竭,口中喊道:

    “爹,我疼,你快放手!”

    花玥疾步上前一把捉住他的手。

    他看着瘦弱,力气大得惊人,死死捉着花玥的手,整个人如同溺水一般,头上汗如雨下。

    花玥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挣出手捏着他的下颌塞了一粒凝神静气的丹药给他吞下。

    片刻之后,他缓缓平静下来,睁开漆黑的眼眸眼睛看着她。

    不等花玥话,他突然扑到她怀里去,浑身颤抖。

    花玥只觉得前襟濡湿一片,也不好推开他,只轻轻拍拍他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自她怀里抬起头来,哽咽,“大师姐,我爹他为何要杀我?”

    花玥这才知道,他的父亲玉清师尊不知怎么走火入魔,差点没有把他掐死。

    关键时刻,他想起这是自己的儿子,怕自己下了毒手,自戕而死。

    修真之人,走火入魔的事儿时常都有。

    花玥也不知为什么,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他又道:

    “他们都阿爹杀我,是因为我娘是个魔,我身体里有魔血的缘故。

    大师姐,真是这样吗?”

    花玥也曾听过这件事,是玉清师叔年轻的时候曾与一个魔修结成道侣,为此还曾与欧皇师尊大吵一架后便走了,后来再回来时,就多了一个儿子。

    花玥不经常待在宗门,对这些也不是很了解。

    偶尔回来碰见玉清师叔时,只觉得曾经意气风发的美男子颓废不堪,胡子拉碴,再不复当年模样。

    来,她虽修行数千年,因为休眠的缘故,对于好些事儿都茫茫然。

    且她心中没有什么大道理,再高深莫测的话也不出来,眼下见他伤心得厉害,只伸出手指揩去他的眼泪,道:

    “只要内心向善便好,这世上,也并非所有的魔修都是坏的。”

    他懵懂的眼神里一片茫然,“向善?”

    “对,向善。”

    她扶着他躺下,自己拿了被子躺到地上,了个哈欠,“放心睡吧,有我在,以后没有人能够杀得了你。”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道:

    “大师姐会永远保护我吗?”

    花玥困得不行,随口应道:

    “会。

    我会永远护着你,绝不会叫人欺负你。”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有人轻声道:

    “我以后也一定会对师姐很好很好。”

    苍梧峰自此多了一个人,多了一间屋子,多了一盏灯。

    起初花玥也没怎么在意。

    她那时时常的利用时空镜想要去一万年以后的世界。

    只是每次时间上总有偏差,是以每个月有二十天的时间都不在苍梧峰上。

    后来她发现自己不管什么时候回去,屋檐下那盏靠灵石驱动的气灯永远都亮着,第二天起来,屋子的桌子上永远都有一份热乎乎的早饭。

    他没有辟谷,喜欢吃东西,不管花玥吃不吃,总喜欢留一份给她。

    有时候花玥吃了,他看着似乎很高兴。

    后来慢慢地,原本只有去人间才吃东西的花玥也养成了吃饭的习惯。

    而且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总是将屋子里扫的干干净净,甚至还在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

    这样的日子久了,花玥竟然觉得苍梧峰因为多了一个人反而多了几分烟火气。

    就连镜灵也很高兴,就是觉得他话少了些,性子孤僻了些。

    花玥以为他本性如此,直到有一次外出回来,听他将同门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师弟给了,那时才知道,原来整个微尘宗的人除了欧皇师尊,大家都不喜欢跟他来往。

    他们都觉得,迟早有一天,他会因为体内流的魔血而发疯。

    架的起因是那个师弟提到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个疯子,他迟早也一样。

    花玥赶到的时候,一向内向孤僻的少年身上脸上都是伤,见她来了,眼睛蓦地红了,转过脸去。

    花玥原本想教训那个师弟几句,谁知他被的更惨,肿得跟猪头一样,门牙都掉了一颗。

    他一见到花玥,哇哇大哭。

    花玥掏出不少的灵药给了师弟,才从他的眼泪里解脱出来,领着他回了苍梧峰。

    她不懂人类之间的感情,什么没问,他亦什么没。

    后来除了必要的早课时间以及宗门内一些集体活动,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苍梧峰上自己修炼。

    每每花玥瞧着他一个人在院子里侍弄花草,或是拿着一把木剑修炼,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但是她本也不擅长与人交道,也不能改变旁人对他的看法,可留下来的时间越来越多,就算是出门,也尽可能的早点回来。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花玥外出回来,见他坐在院子里,与他了招呼正准备回屋休息,他突然从后面拉住她的手,道:

    “我母亲不是他的那样。

    她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女子。”

    花玥愣了一下,这才知道他的是一个月前的一件事。

    他道:

    “大师姐,你会不会赶无崖走?”

    花玥很奇怪他会有这种想法,想起那日他的眼神,不由自主摸摸他的头,“不会,我会永远陪着无崖。”

    就算是修士,生命也很有限,距离一万年还很久,如果没什么意外,她会一直留在微尘宗。

    他伸出手指心翼翼紧勾着她的手指,纯净的眼神亮晶晶,“大师姐要话算话。”

    *晏无崖在苍梧峰住下来的第三个春秋,花玥那时候除了一些必要的降妖除魔,已经不再频繁利用时空镜去时空切片寻找魔神。

    那时她觉得,因为苍梧峰多了个人陪着自己的缘故,就这样等待一万年后的世界,也没想象中那么枯燥。

    她闲来无事,开始教晏无崖修习法术。

    晏无崖天资过人,且根骨极佳,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花玥不管教什么,一点就通。

    没有一个师父不喜欢天才,花玥也一样。

    她从前要花一年半载才学会的东西,晏无崖一个月便学会了,还总能从中得出不同的觉悟,叫她颇有成就感。

    她甚至觉得不久的将来,自己一定能培养出一代宗师。

    只是现在未来的宗师连件像样的法器都没有,看着怪可怜。

    不过契合主人脾性的法器不易得,她只好先按耐下来,先将自己混迹与修仙界这些年来的家底统统都拿给他。

    她活得年岁久了,家底颇为丰厚。

    晏无崖是个武痴,看到这些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欢喜之色。

    他道: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将来保护大师姐!”

    花玥难得见他露出笑脸,顺手将两本将戒指空间里的两本都积了灰的图画册子也给了他,拍拍他的肩膀,“无崖将来一定会成为修真界的大宗师!”

    晏无崖点点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册,迟疑,“这个,也是给我的?”

    花玥瞥了一眼,只见一本是《欢喜禅宗》一本是《双修攻略》心道这也不知是哪一年得来的,自己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只一并的全部塞给他,点点头,“都给你,好好学,等下次剑宗大会,师姐带你一起去。”

    晏无崖点点头,墨如点漆的眼眸像是碎进了星辰,“无崖决不辜师姐的期望。”

    花玥很是欣慰,仿佛已经看到了微尘宗辉煌的未来。

    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未来的大宗师面皮惨白,步子虚浮,眼下一圈青黑。

    花玥大吃一惊,道:

    “师弟昨晚练功到很晚?”

    彼时他正在院子里晾晒床单,来时与她一般高矮的少年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闻言脸刷地一下红了,支吾其词,一句话也没挤出来。

    他一向不善言辞,花玥不以为意,只上前习惯性抬起手摸摸他的头,“欲速则不达,要注意身体,适当休息,无崖已经比很多人厉害了!”

    谁知他脸红地更厉害,身子也僵硬地厉害,后退一步。

    花玥头一次摸了个空,手僵在半空。

    他抬眸迅速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自那以后,花玥便不再摸他的头。

    也就从那一日开始,她发现晏无崖洗床单洗的越发频繁。

    搞的花玥时常跟镜灵惆怅,“他太爱干净了,也不知床单经不经得住这个洗法。”

    镜灵也深以为然。

    后来她出门,还特地给他买了两床新床单回来给他。

    可他看着那些床单并没有花玥中想象的高兴,红着脸咬牙切齿的了句,“多谢大师姐。”

    那以后花玥便没怎么见过他在院子里洗床单。

    因为她太忙了。

    她当时听西大洲最大的剑宗的剑冢要开了,算替他去寻一把剑。

    可也就是那次,她受了很重的伤,差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