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囚雀 他说他爱她,却把她困在身边。……
沈氏集团涉猎的行业既多且杂, 因为很多原因,上一代的沈氏大当家,也就是沈辞的父亲, 一直没能下定决心将其彻底整顿干净。现在轮到沈辞来干这件事情,他做事手段一向雷厉风行, 且不计后果,如今才刚过去数月, 沈氏家族的不合法产业已被警方关停大半,若是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不出半年, 沈家在江城的龙头地位, 恐怕就要不保了。
沈家庭院里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东西终于坐不住了, 因此冬至那天, 他们寻了个祭祖的由头, 联名差书一封给到沈辞,让他务必亲自参与。对于此等再为明显不过的鸿门宴,沈辞却是嗤然一笑, 很快去电, 给出了应邀的答复。
他没有理由回避,但更多的,是不想回避。总会有些事情, 他不得不做,并且不得不向沈家的列祖列宗承认, 他这招釜底抽薪,如若处理不好,是真的有可能会让沈家百年的基业,就此一蹶不振。
他没时间再跟他们慢慢耗下去了。
“爷, 你这情况,是万万不能断药的。最好是入院治疗,再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我怕……”
医生欲言又止,表情凝重地看着沈辞将自己不受控制的右手手腕用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缠紧。
“无妨。”沈辞依旧是这样的回复。他面容淡漠,音色平常,直到右手细微的颤抖终于被厚厚一圈紧绷着的绷带遏制住,他才在手臂最上端了个结,重新扣好衬衫的袖扣,又恢复成了那个无坚不摧的沈爷。
“她的嗓子怎样了?”沈辞问,相比于自己的身体,他更关心衣末的嗓子。
医生自然如实相告,他将最新的测试报告恭敬地递到沈辞手边,:“通过这几个月的随诊治疗,已经初见成效了,可能再过不久,衣姑娘就能话了。”
沈辞微微闪了闪长睫,而后不自觉地勾唇笑了。他将报告和以往那些交谈的纸张放到了一起,妥善收好之后,他才:“知道了,医生辛苦了。”
医生赶忙:“不辛苦,不辛苦。”
沈辞没再看他,从抽屉拿出一个厚重的信封,:“没事了,出去吧,顺便叫魏进进来。”
“哎哎,好!”医生接过那个信封,提着药箱高兴地走了。
没过几秒,魏进走了进来,数十年如一日的,率先唤沈辞一声“爷”,语气低沉又严肃。
沈辞今日心情好,听什么都觉得动听。他的嘴角一直勾着笑,看着魏进:“都准备好了?”
魏进:“好了。”
沈辞:“那就出发。”
这一天,恰好是冬至。医生告诉沈辞,衣末的嗓子快要好了。
可他可能等不到了。
一行人开始整齐有素地登船离岛,为了确保绝对的安全,沈辞这次把衣末也带上了,一起随着大队伍返回苏州的沈家老宅。
路上,衣末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气,她觉得来了机会,只要离开岛屿,她就有机会成功逃跑。
可沈辞却全程坐在她的身边,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哪怕是中途换车,他都警惕得像只护食的鹰,眼神犀利,动作麻利,直接将自己身上的大衣一脱,朝她连头披下,而后才拥着她下车,没走几步,又把她摁进了另外一辆挂着当地牌照的车里。
与此同时,魏进和青也一直明里暗里地盯着她。整整四个时的车程,从江城到苏州,从半山别墅到沈家大院,衣末愣是半点逃跑的机会也没找到。
她被安排着住进了另外一栋别墅,青告诉她,这是沈辞自长大的庭院,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沈园。
沈辞亲自把衣末送到沈园之后人便走了,那是他的庭院,里面安保森严,且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亲信,他最为放心。
沈辞当天下午就赴了那场鸿门宴,如他所料,祭祖并不太平,仪式刚进行到一半,在场所有人都举起了枪。
“沈辞,你别忘了当初是谁保你坐上现在这个位子的!我们把沈氏集团交给你,可不是让你如此作践!你现在可敢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数一数你这些天来做过的好事?”
“自然。”沈辞低沉回应,淡漠的眸子扫向众人,最后望向正中的灵位,当真一件又一件,把他所有做过的事情都了一遍。
“你、你……”沈老二爷当场被气得不轻,他老年迟暮,鬓角苍白,举枪的手却丝毫不见颤抖,枪眼直指沈辞。
沈辞同样拿枪指着他。跟沈老二爷不同,沈辞年轻气盛,生而无畏,举枪的下一秒,便给手枪上了膛。
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场无声的较量,谁输谁赢,似乎当即就见了分晓。
对面的沈老二爷被气得哑了声,沉默数秒,指着沈辞大骂了几句“欺师灭祖”、“家门不幸”云云,而后就带领一行众人,先一步离开了沈家祠堂。
祭祖被闹得不欢而散。当天晚上,家宴的餐桌上同样剑拔弩张,出席之人全部都是沈氏集团各个产业的代表人物,沈辞近日以来的整顿变革,有人从中获利,有人因此失利,获利的想要更多,失利的积怨成仇,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而沈辞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一场家宴下来,他招罪最多,也最令人嫉恨,但大家都忌惮他,并不敢有太过出格的动作。
然而等到散场之后就不一样了,妖魔鬼怪各显神通,纵使沈辞有备而去,依旧未能全身而退,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最终才赶在午夜之前返回沈园。
他第一个看见的人是青,当时她正坐在园子里的水池边上出神地想着什么。不远处就是别墅楼,楼里现在住着的,是他的心上人。
沈辞快步朝青走了过去,青后知后觉发现沈辞回来,先是被他脸上的血淋淋挂着的伤口吓破了音,而后又很快镇静下来,低头事无巨细地禀报着衣末这一天的情况。
“衣姐姐下午哪里都没去,一直待在楼里没出来。”
“她也没什么话,晚上的时候吃了一碗米粥,然后就睡下了。”
“心情?衣姐姐今天心情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太好,她睡着之后,我不敢在屋里扰她,于是就出来守着了。”
青的声音很低,禀报得比平日还要心翼翼。她偷偷量着沈辞的脸色,心里担心,却又不敢多问什么,直到跟着他快步走进别墅,见他迟迟不肯上楼,她才敢试探着问上一句:“爷、爷要不要先处理一下脸上的伤?”
沈辞沉默点头,而后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偏头跟一并回来的魏进低声商量起了事情。
青很快提着别墅里常备着的药箱回来,附带让另外一个女仆端来一盆清水。之后她便不做什么了,如以往所有时候一样,默默候在一旁,等着沈辞自行将伤口料理完之后,她再去将残局收拾干净。
沈辞这晚一直在暗中审视青。他其实做什么都喜欢亲力亲为,并不需要女仆贴身照料,当时之所以把她提到自己的身边做事,纯粹是因为她的年龄。
她那年才十二岁,跟他弟弟离世的那年一样,这让他难得地动了一下恻隐之心。
好在青并不像其他女仆那般烦人,她心思纯善且办事利落,待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除了那一次没有将事情做好,让衣末逃了之外,他竟挑不出她的半点错来。
更何况,他身边的人,衣末好像只喜欢她。
沈辞心下早有主意,等到伤口处理好,他对青招了招手,轻声:“你过来。”
青心间忐忑,诚惶诚恐地走了过去。
沈辞沉静地看着她,半晌,突然问:“你在我身边待多久了?”
青恭敬地低垂着头,:“回爷的话,五年了。”
沈辞想了想,了然地“啊”了一声,然后:“可想过未来的出路?”
青震惊抬眼,连忙:“从没有过!我什么都不会,只想一直、一直……”她差点就将心事了出来,咬了咬唇,才将心事掩藏好,:“我只想一直为爷效力,跟进哥一样,绝无二心!”
沈辞倏地一下就笑了,没人知道他的那个笑是因了她的话,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
他笑得很好看,青看着沈辞又开始出神了。他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问她:“你的这些话,可是真心的?”
青没做多想,斩钉截铁回道:“嗯,我从不骗爷。”
沈辞沉默了一阵,慢慢敛去笑容,良久才:“好,既然如此,那便替我做最后一件事。”
沈辞同样给了青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的,是一张银行卡。
他终于将他早就做好的算了出来,青听着听着,眼眶彻底红了,最后接过信封,跪地对沈辞磕了三个响头。
沈辞脚步沉沉地上了楼。那一晚,他上了衣末的床,没顾她的反抗,从身后抱住她,第一次和她同被而眠。
他紧紧地抱着她,感受到她的颤抖,他苦笑着抬手,哄孩子似的,轻轻拍向她的背。
他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男主角只有十七岁。他本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却因为一场家族的阴谋,父母殒命,弟弟身亡,他也没有好到哪去,在那场较量当中,失去了一条腿。
然后他便遇见了那个姑娘。她在他最危难的时刻出现,是她把他扶起,喂了他一碗温水,还在他最难熬的时候,鼓励他——
谁都会遇到挫折与磨难,只要挺过去,人就会变得无坚不摧,一切也都会慢慢好起来。
他因为这句话而活了下去。
他忍辱负重,一步又一步地从他亲叔叔手里夺回一切的权利。他真的变得无坚不摧,可到头来却发现,一切并未像她所的那般变好起来。
他又遇到了那个姑娘,他和她在一栋的瓦房里相处了一段时间,他爱上了她,可她最后却恨他。
沈家的很多人也恨他,因为他做的那些事。
“可我依旧要继续做。”
沈辞讲着讲着,不知何时将头埋进衣末的颈窝,他像是在对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而衣末则一动不动地被困在他的怀里,她避无可避地感受着他的体温,感受着他吐出来的湿气。她一开始不痛不痒地听着,听到后面,眼睛却止不住地泛了红。
衣末觉得很难过,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心里知道是为什么。
他们完全是生长在不同的世界的两个人,他们之间没有半分交集,之前衣末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沈辞会喜欢她,直到今晚她才知道,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在十二年前就埋下了。
她觉得很难过,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年少时随手救下的少年,长大后会变成一个让整个江城都闻之色变的大魔鬼。
他他爱她,却把她困在身边。他他恨很多人,恨不得让整个沈氏家族都替他的父母和弟弟陪葬,可是最终,他却选择不顾一切地站出来,宁愿为之一死,都要拔掉沈氏集团的所有毒瘤。
他矛盾又决绝。前者是为私心,后者是为大义。
他似乎一直都在向她证明:他在努力做一个好人。
走正道,做正事。和她希冀他的一样。
衣末觉得万分痛苦,忍不住蜷成一团,开始无声淌起眼泪。
她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愧疚,沈辞并没有跟她起过一次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只在刚刚轻描淡写一带而过,而她却都听懂了,这让她万分愧疚。
是他害死了陈平安,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她不应该为他难过,她应该恨他,应该恨自己,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破防,忍不住地心疼他,担心他,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忍不住地想和他重新开始……
她不要再继续这样活下去了。
她要离开,必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