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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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

    亡魂在唤,姜北回头,在茫茫夜色中看清了那个挺拔的身影,记忆穿越时光,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

    “你走慢点,别闷着头往前冲,这地方涨水了,心把你人给冲没了。”市局刑警许十清拍上二十多出的姜北的肩,塞给他一把伞,“拿着,天气预报今晚有雨。”

    年轻的姜北还很青涩,刚进市局不久,愣头愣脑的。他握紧伞,问:“那你呢?”

    “我……”许十清顿了顿,从警服里摸出手机,脸上溢出笑容,“你等会儿,我老婆来电话了。”

    他走到一旁接听,语气软和:“别气,我处理好事情就回来。今天宝宝有听话吗?没踢你吧?这么乖,肯定是个女儿,我喜欢女儿,长得像你就更好了。什么?女儿像爹呀,那算了,生儿子吧。好了,我办完事情就立马回家陪你。”

    局里最不解风情的人在挂电话前给了他老婆一个亲亲,可谓是铁汉柔情。许十清乐呵呵地把手机握在手上,转身对姜北:“姜,你还年轻,等你有老婆就懂了。干咱们这行的,最缺的就是陪家人的时间,等这案子结了,我也要请假回家陪老婆生孩子喽。”

    “干活吧,凶手在府南江南岸抛的尸,仔细找找,看附近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动作要快,别等下雨把现场破坏了。”

    好死不死,雨下就下。姜北没有撑伞,一手拿着强光手电,一手在枯枝败叶中翻找着可疑物品或是脚印。

    冬天冷,枯枝都结了冰碴,把手指冻得僵硬。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精力,姜北沿着江岸找出一段距离,终于在岸边发现一簇被压倒的草丛。

    “清哥,这边有发现!”

    雨越下越大,利箭般的往下砸,江水疯涨,激涌间漫过草丛,卷走腐叶。姜北不等人来,一脚迈进水里。

    水冰得刺骨,身上的棉服吸饱了雨水,竟比铁块还重。即使训练过数次,但真到了现场,姜北仍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姜姜!”许十清淌水而来,“你不会游泳,到岸上去等我。”

    简单完,许十清独自翻找起来。姜北举着手电给他光,耳畔全是水声,他感觉自己快被水泡发了。

    “找到了!”许十清惊呼一声,心翼翼地把东西装进证物袋,还不忘对姜北展示,“姜,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等案子结了,你就能转正了,到时候到我队上来,我带你。”

    此刻的姜北并不考虑正转的问题,只:“清哥,找到了就走吧,涨水了。”

    雨声不绝,把刚出口的话淋得破碎。许十清拉着姜北递过来的木棍,每走一步都带起一脚的淤泥。

    突然,姜北耳朵一动,侧头望向沉沉江面。

    许十清警觉一顿,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怎么了?”

    “我好像听见有东西掉水里了。”

    “你子耳朵这么尖?”

    “可能听错了。”姜北握着手电筒,光束到达不远处的亭子时,一个白色身影飞身而下,溅起银白水花,旋即又被滚滚江涛吞没。

    “那边有人!”许十清瞳孔骤缩,三下五除脱下厚重的棉服,连着证物袋一齐塞给姜北,“电话叫人过来,快点!”罢,一头扎进江水中。

    暴雨未歇,在江面上砸出密密麻麻的黑.洞,亭子也在狂风中摇摇欲坠。姜北沿着江岸狂奔,目光死死锁定水中的人影。

    “清哥!回来!危险!”

    凛冽的冬风刀似的割在脸上,姜北眼睛里浸满雨水,脸上无一处不疼。他不敢停下脚步,腿被岩石撞破也浑然不知。

    “救我……”

    孱弱的声音像是从水里传来,瓮瓮的。姜北呼吸一滞,调转方向一脚踏进浅滩。

    “有人吗?你在哪?”

    “救我……”

    呼救声愈发的弱,犹如蚊吟。姜北用木棍拨开荒草,看见那个孩瘦弱的身体被江水拍得扭曲,手还死死抓着岸边的草茎,以防被水冲走,惨白的脸努力仰出水面,嘴唇翕动。

    “救我……”

    “别怕,”姜北全身俯在水中,伸出手试图够到孩,“坚持一下,我马上就能抓住你了。”

    许是听到了希望的声音,孩睁开泡得肿胀的眼睛,手被勒出血也不肯放。

    “救我。”

    “好,你不要放手,坚持一下。”距离太远,姜北根本够不到孩。那个顽强的生命犹如一叶浮萍,挣扎着想从炼狱里逃脱出来。

    姜北迅速起身,脱掉负重的棉服。

    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疏松的泥土经不起拉扯,那根承载着生命的枯草突然从根部断裂,眨眼间孩已被卷出数米远。

    姜北的心脏蓦地揪紧了,顾不得其他,一头扎进冰冷江水中。水肆无忌惮地灌进口鼻,肺部像是堵塞了,呼吸不得,他吊着一口气,手脚并用地在茫茫黑暗里寻找着孩。

    警报声由远及近,是救援队到了,一.干.人冲下堤岸,整装上阵:“快!下去救人!注意安全!”

    水卷过姜北头顶,把人拍向深处。他好像看见了那只等待抓住的手,姜北刚伸出手,就被人勒住了腰,拉着他往岸上拖。他不甘心,挣动着大喊道:“清哥,清哥还在里面!还有个朋友,他还活着,他那么想活!”

    狂风把嘶吼吹散在天地间,然而天不管这事儿,它只管收供奉。

    姜北的肺部灌了水,身上也有几处伤,负责救援的队长强行送他去了医院,差人严加看管,谨防他又跑到救援现场闹腾。

    姜北是在翌日的早间新闻上看到后续的。救援队经一夜的搜救,在府南江下游捞到了两具尸体。经家属辨认,一具是市局一线刑警许十清,另一具是女尸,无人认领,警方将做无名尸处理。至于姜北的那个孩,并没有找到,救援队队长对着镜头承诺,一定会找到孩。

    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官面话罢了。江水那么急,又过了一夜,孩怕是死透了。警方手里还有很多案子,谁还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沿江捞一具无关紧要的尸体?

    事情仿佛结束了,事后姜北因找到了抛尸案的重要物证、协助主理刑.警抓获嫌疑人而成功转正。那天同期的同事准备给他办一个庆祝宴,姜北拒绝了,拎着大堆东西敲开了许十清的家门。

    开门的是许十清的老婆,一见姜北想骂又骂不出口,夺过东西全给扔了。动静吓到了出生不久的婴童,啼哭声嘹亮。

    时间和人都在往前走,姜北把那段湿透的回忆尘封在了岁月长河中,不刻意去想起。只是大雨倾盆时,偶尔还能听到许十清隔着雨幕传来的那声“姜”、和孩费尽所有力气泄出的一句“救我”。

    可他谁也没救上来。

    ——

    “姜哥!”林安使出失传已久的狮子吼,“想什么呢?”

    “没什么。”姜北回神,抬手擦掉脸上的细汗,“走吧。”

    长廊上放着块“正在施工,禁止靠近”的警示牌,林安难得守次规矩,询问一旁的工作人员是否可以进去,并出示了证件。就这个当头,姜北已经大步跨过警戒线了。

    迎面吹来的河风更冷,寒意侵肌。地面的红漆还未干,黏住来人的脚步,姜北走得很慢,像是被人拽住了脚腕。

    六角亭内无人,只有两只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曳,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中一只灯笼被人破开了肚子。

    姜北伸手去够,奈何亭顶太高,总差段距离,像那晚怎么也抓不住的手。他脱了外套,站上栏杆,大半个身子都悬在外边。

    林安与工作人员交涉好,扭头就看见他家老大以一副要跳江的姿态站在围栏上,吓得他连忙跑过去:“姜哥!有什么话咱俩好好,不就是连环杀人案吗,早晚会破的!你别冲动,这大冷天跳下去好冷的!”

    姜北动作一顿,瞄了眼江面,:“是很冷。你别多想,我只是想取灯笼。”

    “啊~”林安想到临走前老王交代过谨防姜北跳江,还是不放心,和吴子川一人抱住一条腿。

    姜北甩不掉两块黏人的牛皮糖,索性不管,长手一伸,取下灯笼。“可以了,放手。”

    林安宝贝似的把人迎下来,挽着姜北胳膊油腻腻地撒娇:“姜哥,你刚才吓死我了,幸好你还在。这灯笼怎么了?”

    “不知道。”姜北费力地把胳膊抽出来,目光落在灯笼上。

    他好像离孩更近了。

    “开发商也太坑了吧,”林安嗤道,“大过年的挂个破灯笼,这不是好兆头呀。”

    吴子川在一旁冷得直哆嗦,抱怨道:“都死了五个人了,兆头确实不好。”

    “你这崽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跟老王一模一样,少跟他学。”

    林安抬手就是一巴掌,兄弟俩正闹腾,这边姜北深吸一口气,手伸进灯笼里,夹出了一只十字架形状的折纸。

    “我靠!”林安不闹了,贴上姜北,惊呼出声,“这地方还真有东西,嫌疑人绝逼是有大病!”

    姜北把折纸拆开,全身血液瞬间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