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谢歧走后,沈玉檀收拾妥当后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到的时候有不少女眷已经落座了,李淑紧挨虞贵妃坐着,神情莫测地看了沈玉檀一眼。
沈玉檀不予理会,给皇后请过安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皇后娘娘知道女眷们早起还未用膳,细心准备了许多精致清香的糕点,看着就想尝上一口。只不过沈玉檀心里揣着心事,却是半点食欲都没有。
皇后仿佛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了一句:“檀儿,这点心可是不和你的口味?”
不等沈玉檀回话,虞贵妃先插嘴道:“皇后娘娘与谢夫人倒是亲近。”
她这句话得没头没尾,惊讶中带着几丝嘲弄的语气,嘴皮子一碰就了出来,想是平日无所顾忌惯了。
“贵妃娘娘所言极是,皇后娘娘细致入微,对臣妇多有关照,臣妇心生亲近。”沈玉檀从碟子里拿了芙蓉糕尝了一口,替皇后解围:“娘娘备下的点心甜而不腻,只不过臣妇早起胃口甚是不佳,恐辜负了娘娘的好意。”
皇后道:“无妨,你若是喜欢等回去挑几样爱吃的,本宫命人做了送到你府上去。”
在座的命妇都心里门清,见沈玉檀开了口,一个个也跟着嘴上附和称颂皇后。
虞贵妃看着她俩一唱一和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颇为不满,冷冷地哼了一声,“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话毕带上李淑便要走,正好同端着茶水的宫女们擦肩而过,其中有一宫女不心身子一颤,刚沏的一壶茶水全洒在了虞贵妃身上。
那宫女顿时花容失色,跪在地上抖得似筛糠。虞贵妃本就气不顺,此刻更是气得一脚踹在宫女的面门上,“不长眼的婢子!”
宫女倒在地上又连忙爬起来,慌慌张张去擦拭虞贵妃的衣角,她匍匐在地,一只手顺着虞贵妃的衣摆往上擦,另一只手在身前摸了几下,忽地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变数只发生在一瞬间,待众人回过神来,虞贵妃腿上的衣袍已经被割断,生生豁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有宫女吓得瘫软在地,发出刺耳的尖叫,众人皆惊愕失色,眼看着那宫女持刀而起,正对着虞贵妃脖子刺过来。
李淑猛地用力拉了她一把,虞贵妃堪堪避过刀尖摔到身后的案几上,原本千娇百媚的一张脸此刻煞白,声音卡在嗓子里喊都喊不出来。还不等她起来,那个看似瘦弱单薄的宫女早又冲了过来。
殿内大乱,命妇们恐怕殃及性命,全然不顾礼仪,慌忙躲避中茶水点心碰翻了一地。大殿上尖叫声此起彼伏。李淑喊了几次都不见侍卫的影子,无奈之下在大殿上狼狈逃窜。
沈玉檀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心脏开始狂跳。虞贵妃这边已有人动手,那便明太子已然反了。沈玉檀来不及想什么,脑子里只剩下谢歧叮嘱她的话。
得赶快离开这。沈玉檀趁着人群躁动,心避开滚到地上的杂物,跟在三两个妇人后面出了大殿。
冬日的寒风吹过来,清冽的梅香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沈玉檀慢慢攥紧衣角,看见了眼前的景象。
外面一片死寂,殿前的长阶横七竖八倒着侍卫的尸体,伤口都在脖颈,几乎一刀毙命,可见刺客武功之高强。殷红到发黑的血液顺着白玉长阶汨汨流下,一滴一滴溅在青石板上,绽开妖冶的血花。漫天大雪扑朔,落在尚温热的血水上,渐渐凝结成晶。
兰芝被这血腥的场面震慑住,一时吓得怔在原地忘了离开。
有人更是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沈玉檀何尝不心惊胆战,但未免落入险境,她强行压制住不适感,拉着兰芝赶快离开皇后的行宫。
两人回到屋里,沈玉檀将所有的门栓都落好,都看了一遍才喘的上气来。但谢歧还没回来,她心里悬着的石头便始终落不下来。
主仆二人惊魂未定,方才血腥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里闪过,两人各自缩在屋子的一角像丢了魂似的。
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外面终于有敲门声响起,沈玉檀一个哆嗦站起来,就听外面扣门的人道:“檀儿,是我。”
门从外面推开,寒风裹着雪吹进来,谢歧站在门外,玄色轻甲上布满干涸的血迹,肩头落了薄薄一层雪。
沈玉檀顾不上什么,脑子还不清醒,人早已先一步动作扎进他怀里。两人分开也不过几个时辰,却像捱过了好些时日。怀里抱着的那人浑身冰凉,她只想抱得紧点再紧点,用尽浑身解数让他暖和起来才行。
谢歧箍着她往里走:“外面冷,进去再。”
谢歧解下轻甲,脱了外衣放在火炉边烤着,把她揽在怀里。沈玉檀才发觉他冰冷胄甲下的身体火热,反倒是自己手脚冰凉,绵软无力不听使唤似的。
“有没有伤到?”沈玉檀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好在贴身的中衣雪白,没沾上一滴血迹。知道是虚惊一场,她连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尽了,任凭谢歧支撑着依偎在他怀里。
“放心,我没事。”谢歧用力抱了她一下,边给她暖手边道:“太子派人去刺杀虞贵妃,眼下行宫已乱作一团,吓坏了吧。”
“有你事先叮嘱,我已是比别人安心了不少。只不过看皇后娘娘的样子,好像还被蒙在鼓里。”临走前看了皇后一眼,她惊诧的模样不像事先已经知晓太子要谋反。
谢歧眸光微沉:“太子此次密谋之事走露了风声,赵云轩带人前来护驾,太子的人不敌,如今已按谋逆之罪全部关押了起来。”
他的轻描淡写,其中却必定万分凶险,不心行差踏错一步,极有可能落上叛党的罪名。沈玉檀不知道在想什么,望着红泥火炉里燃烧的炭火出神了许久,才半是惊讶半是不解问出声:“太子按理应与心腹共同谋划,走露风声这种事不可能没有防范,为何会出此纰漏?”
沈玉檀想起什么,忽地抬起头来:“你是赵云轩率人去救驾?”
“不错。”谢歧道:“赵云轩回禀瀛帝是恰巧路过,但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太子反了,救人的却是赵云轩,功过相抵,瀛帝也不能把赵家怎么样。”
“赵云轩与李淑早有牵扯,牺牲太子保住整个赵家,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难怪赵云英和太子妃闹掰了,如果不是赵云轩的指示,想来她也不敢这么做。还有她偷听到赵云轩和李淑的扣押粮草的事,虞贵妃利用私权帮赵成贪赃。这样想来赵云轩从一开始便是虞贵妃阵营里的人。
谢歧跟她想到了一块去:“上次在边关你来信赵成克扣粮草一事,我派人去查,确有此事,探子顺着线索追查,还查出了另外一件事。”
他低头去看沈玉檀,她正全神贯注听他话,听他话到一半没了声,转过头来看他。
谢歧鼻梁挺拔,一双眉眼狭长,本是极为凌厉的长相,此刻却因为他含情的双眸柔的一塌糊涂,他:“当年彭城水患,你父亲失足跌入河里,跟赵成脱不了干系。”
“探子在彭城找到了当年在赵成手下做事的人证,据他所言那时赵成任漕运使,彭城水患后庄稼被淹,颗粒无收,百姓民不聊生。朝廷从国库拨出粮草赈济,粮草押送到彭城却已经所剩无几。沈大人知道其中必有猫腻,连夜派人调查此事,最后查到什么和赵成在屋里大吵一架,一夜未归,等天明之后却从沟渠里发现了沈大人的尸体。”谢歧顿了顿,又道:“沈大人逝世后赵成掌权,这件事很快被压了下去,没人再提。如今看来当年沈大人定然抓住了赵成的把柄,赵成只能铤而走险,在沈大人回去的路上下了杀手。”
十几年前的真相由谢歧出来,沈玉檀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她从生下来父母便已离世,虽不像别人一样在父母膝下长大,但身边的人常常提起,脑海里也逐渐勾勒出两个模糊的身影。父亲少年英杰,廉洁奉公,深受百姓爱戴。母亲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是父亲的贤内助。这般好的人竟是被奸佞人害死的,沈玉檀既觉得难过又悲愤,百感交集不清是什么滋味。
“你舅舅或许早就得知了真相,上一世赵云轩为了保住赵成,才会栽赃他是太子叛党,为的就是将当年知情的人全部赶尽杀绝。”
屋内陷入寂静,火炉里烧的炭噼啪作响。
沈玉檀回想起当年舅舅入狱,这是这般冷的天,她跪在冷硬的青石砖上,求赵云轩施以援手。清泠的月光下,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自已的身影连同自尊像是被他踩在脚下,狠狠碾碎。她听见他轻飘飘了一句:“回去吧,别白费力气了。”
她嫁去赵家一年不曾向赵云轩低头,最终却走投无路匍匐在仇人的脚下。赵云轩可是觉得将她和方家玩弄于鼓掌的感觉委实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