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寒风呼啸,天地被一场扑朔大雪覆盖,不远处山坡下,两军交战,头颅被弯刀割下,鲜血喷洒到雪地上,开出大片大片的血花。
谢歧一马当先陷入敌军阵营,银色胄甲血迹斑斑,长剑所及之处势不可挡。
几日来靖远军屡战屡胜,失地很快被收复,军中士气大增,胡羌人马不擅长久作战,节节败退,这是最后一战,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谢歧一剑刺穿敌军的心脏,迅敏避开背后偷袭的士兵,马蹄踏过断肢残臂,寒光凛冽的剑锋扫过羌军首领的脖子。那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来不及反应还坐在马上,脑袋已经和身体分了家。
敌军首领一死,羌军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这时远方不知从哪传来悠长的号角声,羌军听到声音后个个如释重负,且战且退,很快收兵朝荒原深处飞驰而去。
谢歧静静看着敌方溃不成军往回跑,身边苍耳上前一步啐道:“蛮夷儿,个个都是怂包,不过只会往窝里跑。”
“将军。”苍耳卸下兜鍪,扬眉吐气对谢歧道:“眼下城里一片混乱,保守起见,将军不如留一队人马在这,剩下的人回去加固城墙,顺带安抚民心。”
谢歧手握缰绳,目光飘向远方,银白的雪原一望无际。京城眼下想必已春意盎然,边关仍是一片冰天雪地,了无生意。等一切安定后,他要带沈玉檀去纵马驰骋,好好享受一番春光。
见他沉思,苍耳身后一面容年轻的男子有些难耐不住了。这人面庞极为瘦削,双眼细长,嘴边蓄了一圈胡子,约莫三十上下的年纪,乃上一世赵云轩在谢歧身边安插的细作。因为加官进爵都是谢歧一手提拔上去的,身为谢歧得力下手话不会引起怀疑。正因如此,赵云轩上辈子才相中这人,里应外合了谢歧一个措手不及。
前面十几公里是赵云轩联合羌军设下的埋伏,他要做的便是引谢歧过去,让他有去无回。此刻褚师琰心跳如雷,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古富贵险中求,褚师琰做了心里做了一番建设,暗自咬牙,硬着头皮驾马从队列里出来。
“大将军,属下认为不妥。”褚师琰上前一步,朗声道:“羌军此刻军心散乱,想比之下,我军士气高涨,将军何不如趁此机会,带一千轻骑往北继续驱逐羌军?”
他很聪明,随后便转头高声问道:“兄弟们觉得如何,可痛快了?”
“不痛快——”
“去捣了这些畜牲老巢!”
“将军派我去——”“我也去!”
靖远军几日内横扫羌人,气头正盛,此言一出众将士热血沸腾,分分振臂附和。
谢歧兜鍪挡住半张脸,目光不紧不慢落在褚师琰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使然,褚师琰总觉得那双眼睛锐利无比,眼风扫过的地方,好像从他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褚师琰被迫埋下头,长久的注视下,背后冷汗直流,握紧缰绳的手青筋绷起,极为难熬地等着谢歧发话。
寒风呼啸,朔雪扑落到胄甲上,很快融化成水。
谢歧看了褚师琰良久,久到欢呼的声音逐渐归于平静,褚师琰仍没有要改口的意思。他掩在兜鍪极轻地笑了一声,“苍耳,带一队人马随我乘胜追击,剩下的人回城待命。”
“是。”苍耳迅速拨了几百轻骑,稍稍整顿后便跟随谢歧踏入荒原之地。
褚师琰自然在列中,趁谢歧不注意偷偷清点一番人数,才稍微放下心,带的人竟比他预期还要少一些。
沉重的铁骑声淹没在风里,刀割般刮过面庞,将士们脸上难掩激动之色,一行人很快与纷飞的大雪融为一体。
——
赵府门前张灯结彩,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花轿停在赵府正门外,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响完,赵云轩一身大红的喜袍翻身下马,挑开车帘接人下来。
玉华公主李淑凤冠霞帔,纤瘦五指搭着赵云轩胳膊,在一众丫鬟婆子搀扶下走下花轿,进门跨火盆,入堂成亲。
赵云轩和李淑成婚的日子,门前围的一层又一层宾客后面,沈玉檀和兰芝伫立在旁,等迎亲的人员都进去了,随着宾客进入厅堂,坐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位子。
今日沈玉檀本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因着府里的人最近没探到任何消息,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借这由头来赵府查看情况。
这个地方恰好能看到赵云轩和李淑二人进来,李淑顶着红盖头看不清脸,赵云轩则四下看了几眼,而后站定在屋子中央。
“一拜天地——”礼官开始唱颂,赵云轩和李淑牵着一根红绸,一先一后俯跪下来,依着繁冗复杂的礼节拜堂,其他人跟着吵闹起哄。
沈玉檀目视前方,看似兴致缺缺旁观二人行礼成亲,实则悄悄记住都来了哪位官员及其家眷,像有些表面看似中立不参党争的官员,私下极有可能是赵云轩的人。
她心思全放在这上面,繁文缛节的流程也走得很快,等到再回过神来,礼官终于唱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夫妻对拜——”
沈玉檀抬头望过去,猝不及防和赵云轩碰了个正着。他头侧过一半,愣怔怔像是没听到礼官的话,直直望向她,那眼神称得上含情脉脉。
这副模样对平时的赵云轩来可谓相当失态,沈玉檀心中却兴不起半分波澜。不论他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为何娶李淑,这副见异思迁的样子依旧令她无比恶心。
赵云轩一进来便看到了沈玉檀。从始至终她都维系着冷淡的神情,他清楚知道她对自己没任何心思,不过自己骗自己罢了。即便如此,待他看清她眼底的厌恶之色,心情还是一瞬间跌至谷底。
他不明白,上一世她对他分明动过心,这一世为何全然不同了。沈玉檀对他非但无半分好感,反而生出嫌恶之心。
赵云轩失魂落魄僵着身子,李淑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不知道盖头外面发生了什么,按耐不住用力抻了下红绸,赵云轩仍愣在那一动不动,人们不明所以在底下窃窃私语,有人甚至循着赵云轩的目光望去。
礼官焦急地左等右等,不见二人动作,还以为是自己这出了毛病,这回卯足了劲,扯着嗓子重唱道:“夫妻对拜——”
门外同时响起一声呼喊,“报——”
只见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士兵,灰头土脸,一身风尘仆仆的戎装,顾不得什么大喜的日子,径直跪到地上便道:“大人,边关战事有变,三日前,于邑城一战我军大获全胜,羌军溃散,连夜向北撤军。军中士气高涨,大将军喜不自胜,于是携一队人马乘胜追击,不料进入荒原后中了敌军的埋伏……”
屋内刹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人人屏住呼吸,方才热闹的场面仿佛是错觉。
士兵哽咽了一下,磕磕绊绊继续道:“当夜援兵已到,搜寻了一天一夜,不见大将军的身影,相必……凶多吉少。”
众人顿时哗然。
谢歧少年一战成名,此后战无不胜,带兵仗勇猛凶悍,常以一敌百,坐镇边疆后国闻之丧胆,无敢来犯。年少便封为将军,是大瀛当之无愧的战神。
这样传奇般的人物,怎么可能中了区区胡羌的计生死未卜?
有人瞪大了眼质问:“胡言乱语,大将军了这些年的仗,怎会看不出胡羌的技俩!”
“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我也不信!”
谢歧是大瀛的支柱,在座的宾客都不可置信,闹哄哄乱作一团。
“请诸位稍安勿躁。”赵云轩已丢下大红绸缎,朝宾客弯身鞠躬,“国事为重,我与公主的婚事暂且耽搁,大将军性命攸关,赵某不敢怠慢,还请诸位也不要将此事传出,事关江山社稷,以免京城人心惶惶。”
赵云轩并不急于一时,不过谢歧死不见尸是他不曾料到的。面上看似焦灼万分,转身拔腿欲走。
只听见人群中一女声焦急道:“夫人,夫人!”
众宾客循声望去,见沈玉檀身子一软,一手扶额往后倾倒了下去。兰芝再旁慌忙托住她,惊慌失措大喊:“快来人,我家夫人晕倒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还有谢少夫人在这,忙帮兰芝扶起沈玉檀,派人去请大夫,一时间好不热闹。
赵云轩身形动了动,脚踏出去前强行克制住,袖子里的手收紧,表面却冷静吩咐道:“去宫里请太医。”转身带人下去处理公务。
李淑不顾阻止扯下红盖头,也跟着追了出去。
——
宫里太医匆匆来诊脉,谢少夫人因为近日来气血空虚,又受到刺激,心绪牵动起伏下致使昏倒。不过问题不大,等醒来服下药修养几日便能好。
在座的夫人姑娘听到无恙后都松了一口气,听到谢歧生死未卜,不乏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赵府安排马车送沈玉檀回府,马车前脚刚走,沈玉檀后脚就健步如飞赶回紫明堂。
方才她在赵家并非真的昏倒,谢歧中伏的消息传回来,不装样子恐怕引起赵云轩怀疑,所幸赵云轩没有上前查看,沈玉檀得以脱身回来想办法。
按照他们谋划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歧安排自己人在羌军的埋伏外又包围了一圈,死的其实都是羌人。至于为何找不到谢歧,他应当早就全身而退,在心腹掩护下秘密归京。
沈玉檀沾墨落笔在纸上飞快修书一封,她想知道谢歧的状况,何时归京,途中是否会遇到危险。即便这些都是提前谋划好的,仍然忧心忡忡,惶恐不安。
赵云轩一旦转过弯来发觉不对劲,势必会加强防守,到时候她想做什么都会受限。
沈玉檀写完秘密将信寄出去,叫人将今日赵府发生的事传出去,若城内百姓人心惶惶,胡乱猜忌,也能分走赵云轩一些精力。
她要做的便是谋划好城里的一切,等着谢歧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