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我注定会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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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了这么多血, 谢朝兮的脸色苍白,但双眸却明亮极了,如星辰点缀, 光彩熠熠。混沌与暗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处可藏的欣喜。

    他将虞芝抱得极紧, 指痕落在雪白肩头, 留下红色的印记。

    虞芝尚来不及对他的话做出反驳, 便听到“轰隆——”一声巨响自上方传来,接着感到如天塌地陷一般的震动。

    地宫在魔界之底,连此处都能听到如此清晰的声响, 定然不会是什么事。虞芝看了眼谢朝兮,他对这动静毫无反应,似是不论外边发生了何事,也对他并无影响,一副绝不会离开这里的模样。她垂下眼睑,唇瓣动了动,并未出声。

    谢朝兮身上的温度渐渐散了,触感如玉石一般冰凉。伤口自他的后心贯穿,红色的尖端从胸膛探出头来, 鲜血流淌在虞芝的身上,似掺着艳色的雪。

    虞芝的手离开那条红绫, 断了灵力,那如剑的绸缎瞬间软了下来, 陷在谢朝兮的皮肉之中。

    绸缎本就是红色, 溢出来的鲜血被它不断吸入,变得愈发湿润饱满,深得发黑。

    谢朝兮却并未在意这东西, 而是看出虞芝的心思。他抬手,点亮四方嵌着的明珠,手心的魔力聚于身侧,空中浮现出一面以黑雾为框的镜子。

    雾气蒸腾升起,地宫之外的画面浮现于其上。

    里面是难以形状的惨景。

    虞芝推开谢朝兮,倚在床榻上,被这一幕抓住了视线。

    魔界之上裂开一个洞。洞口不算整齐,细窄偏长,如一道线。可天穹之上的线再细,到了宽阔的土壤之上,也会变成一个深坑。

    此处恰巧是魔界上方的那片凡人居所。不少人脚下莫名出现这个豁口,便从其中直直坠下,掉到了魔界之中的各个角落。

    肉.体凡胎如同豆腐一样,摔在坚硬的石块之上,红白色混合在一起,粘稠的汁液四处溅开,当场毙命。有些凡人尚算幸运,滚落于树干、屋檐,卸了些力,捡回了一条命。

    可身为凡人,掉入魔界,本便是最大的不幸。他们先前所处的那方角落,位于灵修与魔修的边缘交接处,便已是被无数魔修奴役,连死也不能,苦不堪言。而魔界之中的魔修只会更加凶残,杀人刀刀见血,连魂魄都要榨干。

    惨叫与哀嚎之声透过镜面传入虞芝的耳中,尖利刺痛,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谢朝兮伸手捂住她的耳朵,阻隔了难以忍受的音量。

    虞芝眨眨眼,那只手上的血蹭到她的脸侧,没有太重的腥味。她舔了舔,化开的是一点甜。

    这镜子由谢朝兮操控,消去声音都不是难事,他却选了这法子,将两人变得更亲密了几分。

    但画面上的情景还在继续。

    吃人的魔修将凡人的躯体拆得七零八落,凶残狠毒的模样便是这个魔界的缩影。修魔极为痛苦,经脉逆转,气海倒流,体内充斥的魔力更是令人日复一日变得阴沉,就连渡劫之时都要较之灵修猛烈数倍,仅仅心魔一关便令不计其数的魔修灰飞烟灭。

    忍受着这样一番苦痛,仍能好好在这魔界之中活下来的,能有几个好人?

    这方塌陷可谓是天灾,惨绝人寰,目光所及之处都有凡人丧生。虞芝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道裂口,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她仔细瞧了瞧,眼底隐隐露出一丝惊异。

    将谢朝兮的手挥开,虞芝让他转过去,注视着对方后心上的那道伤口。

    这伤口与那裂口别无二致,她的心中浮现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莫非她方才刺伤谢朝兮,这伤痕便会出现在魔界,乃至整个修真界之中?

    她回忆起以往,谢朝兮的确从未受过如此严重的外伤,哪怕前些时日与虞仁交手,也不过是些许皮肉伤,或是肺腑内伤。如此刻这般穿胸而过的剑伤,确是头一回。

    她目光幽深,也并未遮掩。对于谢朝兮的身份,她无隐藏的心,自然不会对此伪装。谢朝兮本就时刻关注着她,将这些反应收入眼中,加上他心思敏捷,心中亦有了不少猜测。

    纵然尚不知晓自己是天道化身,但与修真界那藕断丝连的干系却已然被他摸索出。他牵过虞芝抚摸着自己伤口的手,容色在莹亮的明珠照耀下俊朗异常。

    “是因为我么?”

    “若我是呢?”虞芝的手指温热,指尖沾满鲜血,在他的脊背之上划过,落下一道道红痕。

    生灵万物都因她这一剑而跌落魔界,如此深重的罪孽,哪怕她不在乎,谢朝兮当真能毫不在意么?

    即便到了今时今日,她仍时不时将谢朝兮与起初那个不断发着善心的少年人混在一处,可他们本也便是同一个人,只是经历的太多了些,变成截然不同的模样罢了。

    红绸被她轻易抽出,引来收缩抽搐般的疼痛,谢朝兮却连眉头也未皱一下,而是伸手接住了被她扔下的缎带。

    “那便是吧。”

    承载着无数画面的镜块随着谢朝兮的话语霎时消散,碎成粉末般的颗粒于空中变得虚无。

    谢朝兮将魔力注入这绸缎之中,不顾伤口处疯狂涌出的血,复又将之送到虞芝手中,“芝芝,你心中若没有我,这一回,便对准我的心口。”

    虞芝轻轻捏着缎带一端,心知他已然瞧出这塌陷的不同寻常之处。

    可他竟仍要这般,似是逼迫自己将他杀死一般。

    “我若杀了你,又有多少人会为之而死?”

    只是从他的后心偏偏刺过,便惹来天崩地陷。且不她能否真的取了这人性命,便是当真将之杀了,人界、魔界、修真界还能如现下一般么?

    谢朝兮包住她的手,红绸剑的边缘被他的魔力磨得锋利,抵在他的心口:“他们是因我而死,与你无关。何况,芝芝,你不在意这些,我也不在意。”

    类似的话他并非第一次起,可直到此刻,虞芝才当真有几分信了。

    方才的惨状触目惊心,连她都有一丝几不可见的动容,但谢朝兮却始终对那场面神色冷淡,唯有看向她之时才有了些许温度。

    但他究竟为何会发生这般翻天覆地的改变。

    虞芝没有挣开他的手,而是软了神色,问道:“谢朝兮,是因为我当初救了你一命,你便再也离不开我?”

    像初生的稚鸟一般,见了谁,便缠上谁,辨不清是非,分不清好坏。

    何况,她当日那一句问话,哪里算得上救了他的性命,不过是心血来潮的闹剧罢了。

    他受了一剑之时的狠戾着实令虞芝有几分触动,此刻也不愿些太严苛的言辞。在这样的思绪之下,她的面容竟多了几分柔和。

    “我不该救你,你也不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只想拿到七件灵宝,顺便将这所谓的天道拉下神坛。可到了这般田地……

    虞芝靠近他,劝诫般道:“你不该爱我。”

    这句是她难得的,为了谢朝兮而出的话,是她为数不多的忠告。

    可这世上,甜言蜜语引人趋之若鹜,肺腑之言却令人避之不及。

    谢朝兮听不下去这话,唇覆了上去,自欺欺人一般,堵住那些带来无尽绝望的话语。

    “来不及了。”他的声音在唇齿之间传来,“芝芝,你注定会救我,而我注定会爱上你。”

    若是换了一个人出现在太清宗的外门之前,他不会随那人而去,更不会捧出一颗真心。唯有她,唯有她恰逢其时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唯有她如坐高台一般朝他递来云梯,唯有那身心都为之战栗的感受,唯有这些是独一无二的。

    哪怕再重来千遍万遍,这一切也不会改变。

    他见到了她,而她救了他。

    “往事既定,便由不得我们后悔。”他带着虞芝的手,握紧绸缎,就要朝心口刺下。

    不偏不倚,没有留力,当真要命丧当场。

    虞芝拍开他的手,浸满鲜血的绸缎随之飘落在床榻边缘。

    “你疯了?”

    “我早疯了。”他垂落的发丝散在肩头,眼尾泛着红,赤.裸的身躯之上伤痕遍布,指甲的刮痕与血痕交迭,脆弱又癫狂。

    他的声音压抑:“我早疯了。芝芝,别再将我当成之前的我了,在我们相遇的那一刻,便注定有如今的结局。”

    虞芝的身上同样沾满了他的血。发丝纠缠,两人如深渊恶鬼一般,互相对望。

    她静静看了谢朝兮许久,才道:“可我从不信命中注定。在遇到你之前,我便从未信过。”

    完,她不再看谢朝兮,转身朝里闭上了双眸。

    疲惫感从不止息地攀上她的身躯。自与谢朝兮重逢起,她便再也没松下过心神。体力与精力的耗费令她心中绷紧的弦一圈圈旋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谢朝兮沉默许久,挺直着脊背坐在床榻之上,终是抬手施法,将濡湿的、沾满血渍的被褥弄得干净清爽,又将薄被盖在虞芝的身上,为她拦下地宫之中的阴寒。

    他身上的伤口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止住了血。点点金光从伤口处涌出,一寸寸修复着破损的肌肤。疼痛令他清醒,新生的血肉泛着痒,也长得飞快。

    等到痛苦褪去,他才在虞芝身侧躺下。冰凉的胸膛紧紧贴着虞芝的后背,严丝合缝,暖意在两人之间传递。起伏的跳动穿过皮肉,到了另一颗心上,平缓又漫长,像永无尽头。

    他并未得寸进尺,而是安静地躺在虞芝身边,面庞埋在她的乌黑秀发之中,嗅闻着熟悉的甜香。

    听到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他的身躯不再如之前那般时刻绷紧,而是渐渐松懈下来,环住了那个追逐了无尽日夜的人,攥紧了这绝境之中千辛万苦窥见的一线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