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盛大声势为她而响,辉煌……
水痕划过她的脸颊, 浓密的眼睫湿润成几簇,粘连在一起。
虞芝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如同有刀刃压在她的喉间, 连字句都吐得缓慢,像是不出话。
“谢朝兮。你真傻。”
他不会不知晓自己拥有的是怎样强大的力量, 也不会不知晓放任她这般下去, 会遇到什么。但即便如此, 他也愿意为她铺平前路。
他做出的决定,否定了他过往的良善,悖逆了他该有的公允。
虞芝的手腕用力, 将他拉了过来。
顺着她的力道,谢朝兮将她抱在怀中。
胸膛温热,颈项相贴,她的唇瓣擦过谢朝兮的耳畔,重复道:“你真傻。”
但被她责怪的人却只温柔地笑着,偏头将她脸颊上的湿痕吻去,轻声道:“是你太好。”
虞芝心中酸涩,脸上却忍不住绽出一个笑来。仿若春水消融,潺潺溪流淌下, 如同铅华洗尽,她明艳的眉目都乍然透出干净清澈, 似初初绽开的花苞。
她牵起谢朝兮的手,问道:“你能离开这儿么?”
谢朝兮点头:“想去哪儿?”
“不是想求姻缘?我带你去看看。”虞芝拉着他, 走下石阶。
来时, 她背负苦痛,孑然一身,寂寥无根。
但去时, 这九转千阶,她终究是有人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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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理树被风吹动,红色的飘带于眼前起舞。
虞芝看着不远处的偏殿,对站在她身边,似是不算动作的谢朝兮问道:“你不去求一支?”
来时还惦记着求姻缘,可这会到了,却又纹丝不动。还是,如今变回了天道,便看不上这些佛门之物了。
谢朝兮只扫了一眼那殿宇,目光便再未离开过虞芝。他轻轻举起两人十指紧扣着的手,道:“芝芝,我的姻缘,不是就在我的手中?”
有片树叶被风吹落,就要掉在虞芝的身上。谢朝兮将之接住,没让那叶片沾上她的衣衫。
但他的视线顺着树叶落下的痕迹而上,却注意到了那条熟悉的红绸。
相握的手仍举着,虞芝的衣袖滑落些许,露出了皓腕之上的玉镯与银丝,而缠绕着的赤红绸缎却是不见了。
“芝芝……”
谢朝兮的目力自然足以让他看清连理树树冠上的那条绸带,曾经锋利如剑穿透他的心胸,却在此刻,变成了柔软缠绵的相思结,松松垮垮地系着,一分间隙也没有留下,紧紧地勒在了他的心上。
霎那间,这颗心被迸溅开来的欣喜与满足塞得密密麻麻,连本应停滞了的经脉血流都复又起了波涛。这具被他捏制而成的身躯仿若活了过来,七情六欲淌过每一寸血与骨,灵与肉。
心口处并未被他除去的伤疤也似是尚未愈合一般,开始长起新肉,细密的痒意蔓延,像是要开出花来。
也许连虞芝自己也并未发觉,她有多在意他,甚至于爱他。但谢朝兮却清晰知晓,这条红色的绸缎,会将他与虞芝生生世世都连在一处。
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笃定,谢朝兮握紧她的手,掌心的纹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如命数纠缠不休。
连耳畔吹过的风都在祝颂,欢快而自由。
浓荫之下,他望着虞芝,目光温柔,声音缱绻:“芝芝,我们会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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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五蕴寺之后,谢朝兮心念微转,两人便出现在一处繁华热闹的街市之中。身边而过的行人似是对他们的现身视若不见,仿佛街头本便站着这么两个人。
大宣城四时如春,夏凉冬暖,但因着灵气稀薄,居住的大多是凡人。
谢朝兮在尚未拜入太清宗之时,曾来过此处。
他那时亦是凡人之躯,幼年学过辨认药材,念了几本医书,兴许是他气运缠身,经他手的病患总能药到病除,也勉强算是个大夫。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变成了他在这世间发时日的法子,直到一日听闻一位夫人想带着孩子上山,寻仙问药,才将他引上了那条通往太清山的路。
只是他并非想带着虞芝来此回忆他的过去,而是牵着她的手,穿过密密麻麻的行人,走过径,到了一处摆满了各色花卉的宽敞院落。
这里是富贾商人买下来,又请人侍弄好各类奇花异草,选了一处地,供人赏阅。
谢朝兮曾为了种能入药的花卉而来过此地,但等他发现想要的花尚未盛开,只能无功而返之时,却在那花团锦簇之中见到了一枝绽至荼蘼的火萤花。
时近黄昏,夕阳的橙色光辉落在那花瓣之上,夺目得令挪不开目光,却又不敢靠近。
灼灼如火的艳色之间溢满了浓烈的疯狂,似是向死而生,不会糜烂,而是直接毁灭。
这枝花瞧着与清丽神圣毫无干系,他却只能想到一句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我初次见你,便想到这花。当时我想,若有缘分,定然要带你来大宣城看看。”谢朝兮带着虞芝走过去,驻足于花前。
这是他第一次靠近火萤花。
经年已去,眼前这枝自然不会是他当初见过的那朵,但他并不在意,而是转向虞芝,继续道:“可今日带你来到此地,我才发觉,是我当初眼拙了。”
虞芝自然听明白他的意思,却故作误会,眉头轻蹙道:“莫非我还比不上这花?”
“岂会。”谢朝兮也知晓她是在与自己玩笑,道,“便是这满园春色,尚不及你一分。”
虞芝又笑起来。
明眸皓齿,眉眼含情。这般看着,容色的的确确将身边争妍的百花都比了下去,令人沉醉。
事情桩桩件件压在她的心上,分明下一瞬便要面对生死,但谢朝兮却一句也不提,而是想法子让她开心。
虞芝想,哪怕她当真要用那些个灵宝,那在这之前,她也要尽情于每一刻。
与旁的花卉不同,火萤花仅一株,却独自占了一大片。周围空空荡荡,也未栽下其它花草。
虞芝伸出指尖指了指,并未碰到花枝,只是道:“旁的花不与它栽在一处,是它太过凶残,夺去了它们的生机么?”
她对花草一途本就不大了解,当年自己峰上那些罕见灵植都是被大量灵石吊着命,直到谢朝兮来了之后才好了些。眼前这些凡人间的花她便更是不懂,出的话也俱是猜测罢了。
在她眼中,一个人,若是身边无人亲近,那不是这人太强,便是太狠。
人如此,花亦然。
这花开得盛,却开得独。许是将旁的花都杀了个干净,这才孤单一枝栽在这儿。
“自然不是。”谢朝兮看出虞芝心中所想,他担忧是这花让虞芝想到自己,连忙否定道,“火萤花这般风采,哪里有花敢与它争奇斗艳,岂非自取其辱?”
虞芝点点头,似是信了他,又道:“依你所,那我站在这儿,这些花岂非都要谢了?”
谢朝兮毫不犹豫地肯定,煞有其事道:“是啊。还请虞姑娘给它们一条活路,这便与我离去吧。”
虞芝作出为难的模样,深思好一阵才道:“那走吧,让我瞧瞧,谢公子要带我去往何处。”
衣袖垂落,他们的手紧扣在一起,不论去往何处,都相伴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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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斜,不少人家已然亮起了灯笼,挂在门外,等待着亲人归家。
与街边走过的凡人无异,两人并未动用灵力,也未施法捏诀,就这样缓缓走在城中,闲适而惬意。
耳边有摊贩的吆喝声,杂耍的叫好声,还有谢朝兮时刻关切她的温柔低声。
路过一个糖画摊子,虞芝多瞧了两眼,便被谢朝兮注意到,主动道:“想要什么样的?我去买。”
分明谢朝兮才是天道,但他早年的记忆却并未遗落,对这些路边的零嘴比虞芝还要熟稔些许,瞧着倒更像是个凡人。
虞芝摇头:“不用。”
她口腹之欲本就不重,只是方才看到那摊子边围着的一群孩子,嬉笑闹,难免想到自己,这才多看了两眼。
那时她爹娘带着她来凡人之中,亦是为了躲避虞仁,担心后者会利用她为自己修炼。是以虞芝甚少出门,自然没有围在摊前玩闹的机会。
何况她若是喜欢,爹爹也会在家里为她做这些吃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
看出来她的确不想要,谢朝兮便没再提,而是牵着她到了一处河堤。
沿途一路走来,夜幕渐渐在天际拉开,灯火却一点点少了去。回过身,也只能望见零星的橙色光点。
今日的月光也不甚明亮,朦胧的光为眼前的河流披上一层银纱,粼粼的水面映出两人的身影。
虞芝挑了挑眉,问道:“这是带我赏月还是赏河?”
头顶的月亮掩在云后,只露出弯弯一枚钩子;脚边的河既称不上波澜壮阔,也看不出碧波微澜。不论如何去看,也称不上是什么美景。
谢朝兮嘴角噙着抹笑,在月光之下,他的衣袖如雪,伸手为她将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发挽至耳后,接着掌心顺势遮住了她的双眼,轻声道:“是天。”
他的动作轻柔,手心温热,盖在双眸之上,虞芝甚至能感到自己的眼睫扫过他的手掌。
“唔。”她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应声,想着等到这只手拿开,后面的会是怎样的景象。莫名的,有几分期待,令她的唇角也忍不住弯起来,露在并未被遮住的下半张脸上。
黑暗与寂静之中,虞芝先听到的是砰然炸开的声响,似是极远,但又清晰。
眼睛之上的阻碍这时才拿开,她的睫羽颤了颤,睁开双眸,见到的便是满目璀璨的烟火。
明亮的点在漆黑的夜幕之上升起,继而朝着四周散开,每一根线条都带着耀眼的光,拖着细长的尾巴划过天空。
赤红的颜色一点点出现,似在黑夜中盛开的火萤花,从栽种到生根,从花苞到绽放,饱满的花瓣缓缓铺开,将每一处都点亮。
光辉化作流火落下,坠入水面,荡出浅浅的涟漪。
尚未等这株花消逝,便有不可计数的光点接上。
不绝于耳的声响带来了目不暇接的流光溢彩。夜幕在这一瞬间变作了供人涂抹的纸,有人落笔于其上,精心描画,研磨色泽,献给他的心上人。
缃黄色的梨花如雪落下,鲜红的火树红球花烧灼一片,翠色的竹悬空长出,还有赤心藤延绵天际,缀着淡粉色的花……
熠熠生辉,每一样都映在虞芝的双眸之中,似星光坠落,不断闪烁。明灭之间,点点红火溅出,点在她的眉尾,烙成了那颗艳色的痣。
河面清澈,与天交映,仿佛这些花草绽放于空中,又盛开在水下,两相成趣,美不胜收。
虞芝并未眨眼,红唇微张,仰头看着每一段光焰万丈。
河堤边只有她与谢朝兮两人,但她仿佛能听到有人在惊呼。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纷飞而下的明焰连心都要点燃。
声动光转,火树银花,虞芝看到星河倾落于她的身前,亮如白昼,彻夜煌煌。
谢朝兮的侧脸被光照亮,他眸光含笑,漫天的烟火都不能夺去他一丝一毫的注意,所有的视线都在身边人的脸上。
盛大声势为她而响,辉煌夜幕为她而明。
虞芝看得有些出神,轻声道:“这……是天么?”
谢朝兮与她并肩而立:“是为你而来的天。”
烟火仍在明灭,纷杂的光落在他的身上,绚烂至极。
虞芝侧过身,望向他。
看着那双眼睛,她忽然做出了决定:“我想试试。那七件灵宝,我想试试控制它们。等它们将修真界的灵气吸尽,我便将它们毁了去。”
若如她所想,那些修士兴许仍能活着,将与凡人一般生老病死。
纵然与她本意有所差别,但终究见了这人间烟火,她大抵,也没那么想死了。